第16章

嘉熙帝被狠将一軍,心裏不是滋味,連着三日都沒上朝。

當初派去查師雨的人都已被嚴懲,将耳聽來的傳言報上來便算是交了差,如今師雨的美貌便是甩在他臉上的一記響亮的耳光,不可饒恕!

偏偏這事不能對任何人說起,一國帝王暗搓搓地查一個女子容貌,傳出去只會贻笑大方,叫他顏面何存,所以這也只能當個啞巴虧給狠狠咽下去。

即墨無白到宮中來了好幾趟,總算是見到了他。

嘉熙帝捧着盞茶坐在涼亭裏,眼睛看着池中将近凋謝的荷花,周圍只有一個宮女伺候,應當是事先得了吩咐,見到即墨無白過來就行禮告退了。

即墨無白醞釀了一下情緒,掀衣下跪,慚愧道:“臣未能盡到為人臣子的責任,陛下恕罪。”

嘉熙帝搖頭:“是朕思慮不周,以為身為帝王,任何女子都會俯首帖耳地靠過來。你盡力保朕聲譽,何罪之有?”

他站起身來,對着風中搖曳的清蓮微微嘆息,不知什麽觸動了他心思,忽然轉頭問道:“你說朕那天如果當真向師雨挑明了,她會不會接受?”

即墨無白眼珠輕轉:“那敢問陛下打算如何挑明?”

嘉熙帝道:“朕早已想好,即墨彥娶了個宗室女,說起來師雨也算是朕的表妹,從這關系下手正是近水樓臺啊。”

即墨無白搖頭:“陛下不可,起初計劃便是要從血親下手,如今又認她是表妹,豈不是說她被即墨彥收養已得到承認?陛下一旦承認了她,即墨一族的族譜上便該落下她的名字。臣現在叫她姑姑,叫的再親都是假的,可一旦入了族譜,她要繼承墨城,誰也擋不住。”

嘉熙帝擺擺手:“若是朕能娶了她,之前的計劃就可以擱置了,朕一箭雙雕,你也落得輕松,不是正和你意麽?”

即墨無白抿了抿唇:“陛下應當明了,臣答應去墨城,不僅僅是因為一道密旨。若真的想要輕松,臣開始便不會答應此事。”

嘉熙帝最常見的便是他厚着臉皮開玩笑,這般嚴肅的神情已是多年未見,一時無話。

視線裏一片荷花瓣脫落,輕輕飄在水上,蕩開幾圈漣漪。嘉熙帝收了收神,沉聲道:“無白,朕想知道,師雨在你眼中是怎樣的一個人?”

即墨無白垂眼,口中輕緩地吐出幾個字:“身段愈軟,其心愈堅。”

嘉熙帝沉默不語,擡了擡手。

即墨無白行禮告退,走出很遠,回頭看一眼他的背影,微微蹙眉,嘉熙帝這番話像是在試探他對師雨的态度。

不過這也是他活該,為人臣子,卻為幫對手而設計君主,他自己想想都覺得不應該。

師雨沒想到這一行會惹出這樣的事來,已經萌生了去意。

本要與即墨無白商議一下,但他自知欺瞞了陛下犯下重罪,這幾天無比安分,每日勤勤懇懇地在太常寺為陛下揮灑青春,晚上大半夜的才回府,要見他一面不太容易。

剛好沒幾天就是每月一日的假期,師雨幹脆在長安最好的酒家定了一桌酒席,一來當是辭別,二來也是感謝他這次出手相助。

當日,日頭尚在時她便去了酒家,在雅間坐等。

片刻後門外傳來腳步聲,她以為即墨無白已經到了,命夙鳶去開門。

然而門打開,走進來的卻是齊鑄,他今日穿了一件米白色的胡服,緊緊綁在身上,看起來像是剛剛飽餐過一頓的蠶蟲。

師雨臉上罩着的面紗未解,神情都懶得敷衍,問他道:“齊相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齊鑄哈哈笑道:“本相即将歸國,幾位大人在此為本相餞行,不想竟然看到城主大駕光臨。城主傾城之色何必遮掩?險些叫本相認不出來呢。既然這麽巧碰見,大家不妨一起吧。”

師雨對他絮絮叨叨的話有些不耐煩:“多謝齊相好意,只不過我要等人,不方便與諸位大人同席,還是算了。”

齊鑄不以為意:“城主既然不方便,那就由我們移過來好了,您好好坐着就行。”說完他就轉身去叫人了。

師雨解下面紗掼在地上,居然有這樣不請自來的,轟都轟不走!

即墨無白此時還在路上,他今日出門了一趟,回來才從杜泉那裏收到消息,立即趕了過來。

車夫走得急,經過窄道時險些擦到迎面而來的一輛馬車,彼此都趕緊勒馬停住。對方的車夫脾氣很大,立時喝罵了一聲。

那輛車中的人揭開簾子看了一眼,冷哼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即墨大人,真是到哪兒都不讓人好過!”

車中的即墨無白聽到這聲音,掀開簾子,神色頓時有些讪讪然:“原來是方夫人……”

劉家千金嬌生慣養,驕縱跋扈,但這些即墨無白以前并不知道。不過此時是他無禮在先,放軟姿态也是應該的。

道了謙,劉家女卻沒有放過他的意思,翻了個白眼道:“即墨大人也就這點氣量了,多少年的往事了,也拿去跟別人說。如今你姑姑替你出頭羞辱了我,你還嫌不夠,走個路也要擠兌我才高興?”

即墨無白詫異:“什麽羞辱你?”

“少裝蒜!你等着!”劉家女恨恨地摔下簾子,吩咐車夫駕車離去。

杜泉從即墨無白身邊探過腦袋來,啧啧搖頭:“還好公子您當初沒娶她,這樣一個斤斤計較的女子,還是跟方大人比較般配。”

即墨無白心不在焉,心裏想着她的話,微微揚起唇角。

師雨會為他出頭?當真是受寵若驚。

到酒家時,一眼就看到守在門口的夙鳶,即墨無白看這架勢就知道自己來得有多遲了,也不多話,示意她朝前引路。

一路快步走進雅間,他愣了愣,在場足足五六位官員,還有個齊鑄。

“就知道城主等的人是太常少卿!”齊鑄拍了一下掌,起身相迎:“少卿大人來得正好,快快請坐。”

即墨無白一邊挪動腳步一邊朝師雨打眼色,對方朝齊鑄瞄了一眼,眼波一轉,微帶愠色。

他了然于心。

即墨無白離開都城數載,再回來又一直在墨城活動,對現在的朝官熟悉的其實也就那幾位。眼前這幾位根本沒有見過,聽得他們自報家門,才知道他們都來自六部。再瞥一眼他們面前的菜肴,無一不是這裏最精致昂貴的,想必也都有些家底。

齊鑄也有本事,能和這幾位官員走在一起,六部事務稍稍一了解,差不多整個豫國的情形也就了解了。

正分析着個中利害,一位官員舉杯對即墨無白道:“大人以一人之力力保陛下聲譽已在朝中傳為美談,下官萬分佩服,請滿飲此杯。”

即墨無白臉色微微一沉,前幾天此事在朝中盛傳時,深謀遠慮的老宰相特地下了令,不得公開談論此事,并命諸位主官将此命令帶去各司各衙。眼前這位就這樣當着外國使臣的面公然反抗老宰相的命令,看來也不是什麽善茬。

果然,他說完這話,旁邊幾個官員互相看了看,似乎都想提醒一句,可最後還是沒人開口。

即墨無白瞥了一眼右手邊的師雨,婉拒道:“在下與代城主同為老城主守孝,不便飲酒,還請見諒。”

那官員尴尬地笑笑,收回了手去。

齊鑄笑呵呵地接過話頭:“飲酒有什麽意思?聽聞這酒家裏有個會跳胡旋舞的舞娘,號稱西域最絕,諸位來了這裏,豈能錯過?”

那幾位官員一聽,齊齊來了興致,便催促他趕緊将人叫來。

師雨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托腮無語,早知道的話,何必來這裏啊……

不多時,果然招來一個美豔的舞娘。一身鮮豔的紅衣,深刻的輪廓,高挑有致的身材,任誰見了也會被其吸引。

聽說這類舞娘大多來自遙遠西邊的康國,長安城中貴胄多愛此風情,已成一種趨勢。

舞娘朝在座各位欠身施禮,直起身後一揚手,門邊的幾個樂人便敲起了鼓點,撥動了琵琶,頓時樂聲大作。

當真是“環行急蹴皆應節,反手叉腰如卻月”。她身上的胡服腰身細窄,裙擺寬大,雙袖一舉,回雪飄飄轉蓬舞,旋轉了一圈又一圈,仿佛永遠不知疲倦。

那邊幾人已看得入神,即墨無白又偷瞄一眼師雨,她也在看,神情甚至比那幾人還要陶醉。

一舞完畢,拍掌叫好聲不斷。齊鑄贊嘆不斷:“的确當得起西域最絕的稱號,普天之下誰還能将胡旋舞跳得這般動人呢。”

幾位官員連連點頭。

那舞娘掩口而笑:“幾位大人哪裏的話,要說西域最絕,我可當不起,墨城的代城主那才是最絕呢,一支舞跳完就被老城主相中收作養女了。若我是最絕,那他老人家怎麽沒看上我呢?”

“竟有此事?”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到了師雨身上。

即墨無白也頗為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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