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嘉熙三年秋,時任戶部尚書的即墨信因私藏軍械入獄,證據确鑿。可是最後嘉熙帝并沒有對他以謀反罪論處,而只是将他削職流放,并且親手将此案給壓了下來。

後即墨信因不堪颠沛之苦,病死在路上。

過數月,其子即墨無白與劉家解除婚約,辭官歸隐,時年方及弱冠……

師雨坐在車中,将方杭給她的折子又看了一遍,徐徐合上。

皇帝既然要掩蓋此事,這道奏折給他看也沒用。方杭是想讓她拿着這道折子給墨城的上下官員看,屆時那些好不容易被即墨無白說動,或者維持中立的官員就該明白站在哪邊。而若是公告天下,則能讓他身敗名裂。

誰也沒想到走的時候會帶着這種情緒。就算是剛在墨城相遇時,她和即墨無白之間也只是笑着明争暗鬥。這次卻不同,似乎誰都被捏到了痛腳,誰也不想放過誰。

她将折子收好,從夙鳶手裏接過一塊糕點放進嘴裏,倚着車廂合眼養神,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出發大半個月,中原已被遠遠甩在背後。

師雨這一路輕裝簡從,也沒有驚動任何官員,只希望能盡快回到墨城。

本一切順利,過了玉門之後卻遇到了困難。也不知出了什麽事,接連兩個驿站都沒看到人,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隊伍得不到補給,只能加快速度朝墨城趕,疲憊自不必說。

沒幾天又起了風沙,行進愈發艱難。護衛們饑渴難當,連馬都走不動了。

正不知如何是好,眼前出現了救兵。

一隊士兵從墨城趕來,聲稱是霍擎老将軍派來接應城主的。

有了他們帶來的水糧,師雨松了口氣,下令全隊休整片刻,待天氣好轉再繼續趕路。

出發了一段路,師雨始終覺得驿站的事太過古怪,命夙鳶去将領頭的士兵叫過來,詢問了一番。

哪知那士兵支支吾吾了半天,似乎知道些什麽,可到最後卻連一個大概也沒說出來。

她有些不耐,擺擺手遣退了他。

一場風沙之後,天色看起來有些渾濁,日頭早已被遮掩,明明該是晌午時分,卻像是已經到了天擦黑的時候。

師雨算了算時辰,奇怪為何這麽久了怎麽還沒到墨城地界。

“來者何人!”

車外忽然一聲大喝,她揭簾望去,士兵們全部擋在車前,如臨大敵。

“怎麽了?”

領頭的士兵回道:“城主小心,有來路不明的人擅闖!”

師雨點點頭,正打算坐回車內,忽聽一道聲音喚道:“小雨,是我。”

她怔了怔,一下跳下車去,撥開人群:“阿瞻?”

的确是阿瞻。他系着一件寬大的披風,立在馬旁,像是一株瘦柳,臉色發白地看着她,笑了笑,又輕咳一聲。

“你怎麽來了?”師雨走過去扶住他,左右看看,愈發驚訝:“就你一個人?”

阿瞻握住她的手:“我來接你啊,你這麽久不在,我早就想見你了。”

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師雨有些不好意思,一手托着他胳膊,朝遠處走了幾步:“我不是跟你說過不要到處亂跑嗎?居然一個人都不帶,霍叔叔知道了得多擔心!”

“回去你再訓我不遲,現在……”阿瞻忽然緊緊捏了一下她的手指,師雨一愣,就聽他壓低聲音說了個字:“跑!”

師雨的臉色驟然變了,所幸戴着面紗看不出來。

定了定神,她裝模作樣地給阿瞻系好披風,扶着他走回馬旁,一邊囑咐他回去小心一邊送他上馬。然而下一刻,她忽然攀住他翻上了馬背,重重拍了一下馬臀,疾馳而去。

後方的士兵一陣忙亂,趕緊拍馬追了上去。

夙鳶心都慌了,她從未見過阿瞻,只知道自家城主是跟他跑了,叨叨着就要上路去追。不過轉念一想,有士兵跟着,應該沒什麽事吧。

馬速極快,師雨摟着阿瞻的腰,發現他依然那麽瘦,心中一軟,擔心他經不起颠簸,便要放緩速度,卻聽見後面馬蹄陣陣,只好咬牙繼續飛馳。

“他們是什麽人?”

“若羌人。”阿瞻努力大聲回道。

師雨心中一緊:“若羌竟然派人潛入了中原?難不成他們……”

阿瞻苦笑:“沒錯,他們打過來了。”

“……”

大約真的是不舒服,阿瞻此後半天沒有再說過一句話。師雨有諸多問題堵在胸口,卻也只能忍耐。

那群士兵窮追不舍,師雨不會武藝,阿瞻又是一副病體,被追上是遲早的事,何況此處地勢開闊,要隐蔽也不可能。她想了想,一把扯住缰繩,調轉馬頭朝左邊奔去。

阿瞻虛弱地問了句:“去哪兒?”

“往安西都護府的地界跑。他們一定是打算活捉我,先擺脫他們再說。”

“可是我們都快到墨城了……”阿瞻的話被重咳打斷,他擡手要捂住嘴,一下失去平衡,就要摔下馬去。

師雨連忙拉他,一下沒顧及手下缰繩,馬匹被勒地擡腳狂嘶,将她和阿瞻齊齊抛了下去。

後方士兵見狀,加緊速度緊跟而至,師雨爬起來,拖起阿瞻就跑。

阿瞻氣喘籲籲:“要、要不……我拖住他們……”

“閉嘴!”師雨斬釘截鐵,頭也不回地道:“就算我被抓了,也決不能讓你落入他們手中!”

“可是……”

阿瞻話音未落,頭頂忽然飛過一支箭矢,後方一聲慘嚎,師雨轉頭看去,追趕他們的士兵接連倒在血泊裏,頃刻間被箭矢射死了大半。

大隊人馬疾馳而來,一排弓箭兵,個個手挽長弓。後方跟着一排騎兵,再往後是個黑馬銀甲的将領,匆匆到了跟前,直奔師雨。

“師城主,喬某來遲,好在你沒事。”

師雨仔細看了看他相貌,才認出他是喬定夜。

士兵牽了馬過來,師雨先将阿瞻扶上馬,自己才爬上另一匹,有些驚魂未定。

因着師雨态度,喬定夜不免多看了幾眼阿瞻,此時天氣還有些炎熱,他卻用一件大披風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未免叫人奇怪。

“師城主,這位是……”

師雨坐正身子,笑了笑:“霍老将軍家的小公子,身體不是很好,幸虧喬大都護及時趕來。”

“原來如此。”

喬定夜帶的人多,很快便将那群士兵制住,最後只剩了四五個活口。

師雨在後方瞧見,朝喬定夜拱手道:“還請大都護準許将這些人全部押去墨城,稍候我會親自審問。”

喬定夜回禮道:“一切依城主所言,我們這便上路。”說完一揮手,所有士兵都跟了上來,齊齊整整地跨馬朝墨城而去。

師雨有些奇怪,仔細想想,好像之前他就是從墨城方向趕來的,忍不住轉頭問道:“喬大都護怎會從墨城方向而來?”

喬定夜笑白面俊朗,笑容儒雅:“墨城此次受若羌入侵,喬某深知唇亡齒寒的道理,自然要趕來相助。”

師雨心中疑惑更甚,若羌入侵,茲事體大,為何竟沒有一個人通知她,反倒驚動了這位大都護?

她壓下思緒,又問:“那現在戰況如何?”

喬定夜暢快地笑了兩聲:“他們哪裏有那能力?早已被我和霍老将軍聯手擊退了。”

師雨這才放了心,提了提缰繩,打馬前行。

袖口忽然被輕輕扯了一下,她轉頭看去,阿瞻怏怏無神地與她并駕緩行,臉上沾了灰塵,有些狼狽。

“怎麽了?”她柔聲詢問,順手揭去早已弄髒的面紗。

阿瞻垂眼盯着因前行而後退的土地,低聲道:“我這樣子實在太沒用了,竟還要你護着我。”

師雨笑了笑:“那也沒什麽,我可以保護你一輩子。”

阿瞻忽然擡頭看了她一眼,神情有些惱怒,到最後卻只剩下愁悶和不甘,一夾馬腹,搶先朝前走了。

若在以往,師雨肯定要追上去寬慰幾句,但如今非常時期,她還有許多疑惑要解,也就任他去了。

初秋時的長安城裏天氣有些反複無常,白天下了一天的雨,傍晚時分忽然停了不說,到晚上竟出了泛白的月牙。

即墨無白站在院中賞月,杜泉腳步匆匆地從回廊那頭跑了過來,喘着氣道:“公子,打聽清楚了,若羌使團還沒回到國內,他們繞道走的,還在路上呢。”

“繞道?”即墨無白冷哼,這個齊鑄在長安挑撥離間了一堆的事,難道是怕被報複,連回國都要繞遠路。想到此處思緒一頓,他忽然又覺得不太對勁。

繞道而行,會不會有其他原因?

他轉身回房更衣,決定去宮中打聽一下墨城的消息。

八百裏加急早已送到嘉熙帝手中,即墨無白來得正好,嘉熙帝正要找他商議此事。

禦書房裏沉香袅袅,在燭火中升騰變化着模樣。即墨無白跪坐在書案對面,似乎看這景象已看出了神。

對面的嘉熙帝輕咳一聲,拉回他思緒:“所幸此次事态不大,喬定夜帶兵迎戰,助其退敵,應該讓墨城看到依靠朝廷的好處了,當記一大功。”

即墨無白回了句:“陛下英明。”再無他話。

嘉熙帝手指撰着朱筆,蹙眉道:“如今你要再去墨城就沒理由了,這可如何是好?”

即墨無白起身行禮:“臣不需要理由,臣有一顆赤誠之心,姑姑有難,侄兒豈能不在身邊呢?臣向陛下辭行,即刻出發前往墨城。”

“咳咳,也好……”嘉熙帝摸了摸臉,心想這種借口要擱他嘴裏說出來得臉紅個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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