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回到墨城時天已黑透,霍府燈火通明。

老将軍焦急地在院中來回轉悠,直到下人來報,師雨親自将阿瞻送回府上來了,才算消停。匆匆去門口迎接,果然瞧見師雨扶着阿瞻進了門,後者早已疲累不堪,垂着頭白着臉一言不發。

“你……”霍擎板着臉要教訓,想想又将話給咽了回去,轉頭朝師雨拱了拱手:“城主回來就好。”說着擡手請她進門。

師雨叮囑了阿瞻幾句,讓下人扶他回房休息去了,轉頭對霍擎道:“霍叔叔就不要生氣了,這次如果沒有阿瞻,我恐怕都無法活着回來了。”

霍擎聞言一驚:“出了何事?”

師雨将若羌士兵假扮成他部下去迎接她的事情一五一十說了。

霍擎沉吟不語,負手進了廳內,請師雨就座:“若羌入侵墨城,老夫最擔心的便是你與阿瞻,好在這次沒事,想必是老城主在天之靈護佑。”

師雨點了點頭:“也多虧了喬大都護及時趕來,聽聞這次抵禦若羌入侵,他也參與作戰了,可是真的?”

霍擎面色竟有些凝重:“确實,其實老夫認為墨城兵力足夠應付若羌,他主動前來,老夫覺得有些不妥。不過伸手不打笑臉人,當時情況緊急,也不能拒之門外。”

師雨手指輕點着桌面,在即墨彥手中時,墨城的事完全沒有別人插手的份,如今喬定夜來此,他背後的安西都護府也就介入了。這的确是不妥。

“霍叔叔,若羌入侵這麽大的事,為何沒有人送消息給我?”

霍擎正親手為她沏茶,聞言一頓:“什麽?老夫派人前前後後給城主送了不下十次書信,還疑惑你是不是有事被困在了長安呢。”

“……”師雨訝然無語。

霍擎眉頭皺成了川字:“此事古怪,莫非是有人從中作梗?城主在都城時住在何處?”

師雨臉色有些難看,又是即墨無白!

喬定夜沒有住在墨城城中,而是在邊界線附近紮營駐守。如此用心,倒顯得墨城官員懈怠了一般。

師雨回到城主府,便見到了等候久矣的一衆官員,個個垂着頭,似乎已做好準備要被她問責。

時候已經不早,她趕路疲憊,實在沒什麽心情,擺擺手叫他們都走了。一個人回到房間,靜坐思索,總覺得這次回來,墨城大有變化。

慶幸的是,這次她不用再分心對付即墨無白了。

一夜休整,第二日一大早師雨就起了身,要去邊界巡視。

墨城此時的天氣已經沒了暑熱,早晨時甚至有些微寒。夙鳶給師雨披上披風,正要送她出門,師雨又返回道:“改換男裝吧。”

軍營裏氣氛肅穆,喬定夜得知師雨前來,立即出營相迎,卻見她冠服嚴整,腰佩寶劍,面容姣麗卻步步威儀,臉上頓生笑意:“師城主這裝束實在精妙,難不成是想親自保衛墨城不成?”

師雨勾了勾唇角:“喬大都護此言差矣,保護墨城本來就是我分內之事。”

“是是是,城主所言極是,喬某失言了。”喬定夜笑着告罪,雖身着甲胄,依然儒雅俊逸。

師雨跨上馬,邀他一同巡視邊界,喬定夜欣然前往。二人邊走邊談,他将墨城被侵時間,哪些細節都說得清清楚楚。

師雨一字一句記在心中,再回味一下霍擎昨晚說的話,心中大致了解了情形。

“墨城兵備充足,但喬大都護肯來此相助,師雨依然謹記在心,他日必然還上這個人情。若羌挑釁已不是一次兩次,諒他們也不敢有什麽大動靜,有霍老将軍坐鎮,應當不會再有大風波了。”師雨跨馬緩行,說到此處,看了一眼喬定夜:“都護府事務繁忙,大都護還是早日回去的好。若是耽誤了您的政務,那可就是我的責任了。”

二人此時已巡視到城門邊,有幾個婦人臉罩面紗經過,看到身跨烈馬的喬定夜,頻頻對其遞笑眼,不過轉頭看到師雨,眼神卻是更加熱烈了。

師雨身着男裝,沒有罩面紗,騎在馬上也看不詳細身段,的确有俊俏公子哥的模樣。喬定夜轉頭打趣:“師公子這一抛頭露面,墨城的女子可都要被勾了心去了。”

師雨有些不悅他轉移話題,淡淡道:“自然比不上喬大都護,誰不知道喬都護愛美成性,風流之名早已遍傳天下。如今看來是要來禍害我墨城的姑娘了。”

喬定夜吃吃低笑:“在見過師城主之後,喬某方知自己以前是浪得虛名,墨城之美,唯在眼前吶。”

師雨笑意淺淺柔柔,目視前方,一如平常,仿佛根本沒有聽見他說什麽。

“墨城之美,唯在眼前?呵呵!”即墨無白将手中書信揪成一團,身體随着颠簸的馬車輕輕搖晃。

杜泉見狀不妙,機靈地躲去車外跟車夫唠家常去了,可惜依然沒能逃脫魔爪。

“杜泉,還有多久到墨城?”

“回公子,至少還要七八天吧……”

“太慢了。”

“呃,是……”杜泉都快哭了,這一路簡直日夜兼程,您老還想怎麽樣嘛!

喬定夜依然沒有離開墨城,師雨如今明白何謂“請神容易送神難”了,何況這尊大神還是自己要來的。

那位也不知道用了什麽法子,在墨城混得風生水起。原本就有風流之名,他也不忌諱,常常出入聲色場合,名聲更大了。

師雨将自己關在府中好幾日,苦思對策無果,不免有些憂愁。

“城主……”夙鳶将書房的門推開一條縫,探進來半張臉,猶猶豫豫地道:“有……有書信到。”

“有書信便送進來,你遮遮掩掩的做什麽?”師雨連怨怪時也是帶笑的,聲音也輕柔,可夙鳶還是有些膽怯,好一會兒才邁腳進來,将書信放在她桌案上:“是……是少卿大人寄來的。”

師雨伸出去的手稍稍一頓,接着又毫不遲疑地拿了過來,三兩下拆開,細細閱覽。

夙鳶仔細觀察她的神色,見她到後來竟還露了笑,雖不明白到底怎麽回事,還是松了口氣。之前她離開中原時還跟少卿大人嘔着氣呢。

師雨看完信,提筆迅速回了一封,正要讓夙鳶送出去,想想又多了個心眼,另外寫了一封空信,讓夙鳶先送完空信,再秘密送出真信。

這封信之後,師雨的心情一下平靜下來,開始專心解決城中事務。

雖然若羌入侵并未給墨城造成多大損傷,她還是頒布了诏令——墨城即日起嚴查國境線,嚴禁若羌人入城,商人也不例外。違者予以嚴懲,甚至有可能入獄。

如此一來,若羌往來貿易難以維持,遭受重創,國君按耐不住派遣使臣前來求和,甚至還委托其他國家來做說客。

喬定夜為此事來找過師雨幾次,師雨想起即墨無白的來信,以“此乃城中事務,即便是陛下也不會過問的理由”打發了他,在城主府避不外出。

沒幾日,師雨收到消息,喬月齡來了墨城。她沒有過問,只叫人密切注意她動向。

喬月齡也沒來見她,徑自去了軍營,也不知與喬定夜說了什麽,兄妹二人當天就走了。實在太急,連告別也不能親自登門,只草草寫了一封書函派人送到了城主府。

師雨回了一封信,表達了自己未能一盡地主之誼的遺憾,并命人備了厚禮送去寧朔的都護府,以答謝喬定夜為墨城抵禦外敵的功德。

可是喬定夜雖然走了,軍隊還留了大半在這裏。

師雨當夜命葛贲帶領人馬喬裝若羌士兵從外圍突進,做出夜襲的假象。

喬定夜不在,無人敢做主出兵。霍擎派了重兵前來驅逐“外敵”,順便占定邊界線,借着肅清敵軍的名義,要求非墨城官兵速速撤離。

前前後後忙碌一場,總算将喬定夜的人馬從墨城清走了。

霍擎這些時日一直有些不快,如今都護府的兵馬走了,心情大好,大步走入城主府去報喜,滿面紅光,皺紋都舒展了好幾條。

“城主調虎離山計使得絕妙啊。”

師雨早立在臺階上等待,遠遠看着都護府大軍離去的火把隊伍,笑道:“這可不只是調虎離山,還有裏應外合。”

“哦?”霍擎不解:“城主裏應,那何人外合啊?”

師雨搖了搖頭:“遠在長安,不提也罷。”

遠在長安的即墨無白第二日就到了墨城城門口,彼時日頭剛出,人馬俱疲。

之前他在墨城游走,早已跟大部分官員混熟,守城官也不是第一次見他,一見是太常少卿馬車,立即下來相迎。可即墨無白也不知犯了什麽沖,下令說不入城,就在此停駐。

杜泉累得靠着車門打盹,管不了那麽多了,愛停哪兒停哪兒吧。

守城官心中奇怪,但也不好過問,只好随他去。

沒想到他這一坐就坐了一整天,眼看太陽都要下山了。守城官實在無奈,看這架勢,他這是要在這裏生根發芽了啊!趕緊派了人去請示城主,自己下去勸說。

“少卿大人?您是想去城主府還是去其他官署落腳啊?下官派人送您,您先入城吧。”

“不必。”即墨無白依然坐在車內一動不動。

“……”

城主府的車輿很快駛上大道,即使是去中原也沒有過這種陣仗,百姓們都很好奇城主這是要去做什麽,有的人甚至跟了一路,直到城門邊。

侍衛立定,車輿停下,師雨緩步下車,金絲墜飾的面紗,藕色大袖短襦,葉繡重重長裙,曳地逶迤的披帛,步履輕緩,搖曳生姿。

百姓們咋舌,上次見到這樣莊重的服飾還是在她成為代城主那日巡游城中之時,今日這是有什麽大人物來不成?

守城官早已下了城頭在門邊待命,師雨步伐不停,一直走到那輛紋絲不動的馬車邊。

“賢侄遠道而來,為何不入城呢?”

“姑姑曾說後會無期,無白無臉相見。”

師雨嘆息:“哪裏的話,今日我親自來接你,權當認罪,賢侄切莫将那些話當真。”

即墨無白沒有作聲,師雨便有數了,親自挑起車簾,請他下車。

即墨無白果然下了車,稍稍清減了一些,大袖寬衫,雙目清亮,卻是姿容更勝從前了。

師雨一手搭在他手臂上,親自領他入城,如此禮儀,叫所有人側目。

“賢侄啊,”她目視前方,一本正經,口中卻道:“你架子夠大啊。”

即墨無白以扇遮唇:“說後會無期的又不是我,我這是謹遵姑姑教誨啊。”

師雨低低哼了一聲。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