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即墨無白再回到城主府,地位與之前大不相同,不僅有代城主親自出迎,還特地被安排住在城主府裏地勢最好、風景最美的南居正院,連分去伺候他的仆從都多了一倍。
杜泉受寵若驚,他現在什麽都不用幹了,連給即墨無白更衣這種小事都不用插手,感覺自己都快成主子了。以至于他一直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醒來第一件事是狠狠掐一把大腿,發現痛得厲害,頓時樂開了花,覺得這一路的疲憊都值得了。
即墨無白卻是心安理得,一早起身,神清氣爽。
信步走至院中,忽聽邊角樹叢裏窸窸窣窣的響,走近一看,竟是師雨鑽在裏面,穿着貼身的軟料胡服,腰身收得緊緊的,正彎腰在忙着伺候花草。
聽到動靜,她轉頭看過來,見是他招了招手:“賢侄來幫把手。”
即墨無白将衣擺撩起紮在腰間,鑽進花叢:“一大早的怎麽有興致弄這些?”口中說着,手卻已經幫她扶起了那株新植的花苗。
師雨聲音放低,答非所問:“你用什麽借口将喬定夜調走的?”
即墨無白嗤笑:“他發兵來此相助,陛下龍心大悅,我幹脆寫了奏折替他邀功,陛下召他歸都領賞去了,沒有月餘回不來。”
師雨蹲下來,看着是在種花,卻并不認真:“之前你與我通信,我的回信被人截了,好在我先送的是一封空信。”
即墨無白左右看看,順手将花叢撥了撥,密密實實地遮擋住二人:“你覺得墨城混入眼線了?”
師雨點頭:“之前若羌來襲,霍叔叔送的信一封也沒到我手上,我還懷疑是你在長安做的手腳,如今看來,應該是墨城這邊的問題。”
即墨無白想了想,搖頭道:“未必,墨城固若金湯,手下官員多為效忠老城主的老臣,不會有什麽機會安插眼線,依我看,你的信是在出了墨城之後被截的。”
師雨忽然想到什麽:“那你寄過來的信為何能平安送到?何況你寫信去長安,用時如此之短?”
即墨無白挑眉:“山人自有妙計。”
師雨翻了記白眼,垂眼用蔥白的手指翻弄着土塊:“信件出了城之後必然要經過安西都護府,截信的人想必是喬定夜了。”
即墨無白從旁邊的水桶裏舀了一瓢水灌溉花苗,笑着道:“你寄了封空信出去,應當會打草驚蛇。喬定夜這人可不是容易對付的,當初我撕破臉皮都沒參倒他,你當他這般年紀就做到大都護是假的?”
師雨瞪他:“怎麽,我還怕他不成!”
“豈會呢,姑姑如此英勇,會怕誰呀?不過嘛……”即墨無白湊近一些:“你該找個人結盟對付他才行啊。”
“找誰?”
即墨無白伸出手指點了點自己鼻尖。
“……”
讨論未斷,忽聽外面一聲斷喝,一柄利劍破葉而入,唰的帶碎了枝枝葉葉,劍尖直襲兩人。
即墨無白反應迅捷,右臂一展将師雨攬在身後,偏頭讓過劍尖,左手掃開花叢,赫然見霍擎執劍立在外面。
“城主?”老人家萬分詫異,看了看即墨無白,又看了看他身後的師雨,再環顧周遭密密實實的花叢灌木,幹咳一聲別過頭去。
師雨拍了拍手,鑽出花叢:“霍叔叔怎麽來了?”
霍擎語氣不太好:“老夫是來向城主禀報邊界情形的,正好經過此處,聽到有人竊竊私語,還以為是府中來了刺客呢。”
師雨讪笑:“我閑着無事在種花呢,中原的花實在不好種,好在有賢侄教導。”
霍擎轉頭去看即墨無白,他正認真種花,相當賣力,相當細致。
“城主若真有心研究種花,老夫可以為你引薦個花匠過來,何必讓太常少卿操勞。”他丢下一句,率先走了。
師雨萬分尴尬。
即墨無白也有些難為情,明明沒什麽,卻有種被捉奸在床的感覺是怎麽回事?
他淨了手,理理衣裳,牽了匹馬出府溜達去了。
邊界有霍擎守着,不用擔心。他主要去城中那些酒肆茶樓坐了坐,聽了一些有關喬定夜的傳言,回去後一路理着頭緒,在心裏思索對策。
目前喬定夜是出兵助戰,除了舍不得走之外也沒什麽過分的舉動,截信也沒有确切證據,看不出意圖。不過以即墨無白對他的了解,必定沒有好事。
他跨在馬上當街而過,已想的有些入神,忽然身下的馬擡了一下蹄,将他驚醒,仔細一看,不是何時多了個人,正給他牽着馬。
“少卿大人只顧着發呆,可要叫周圍的姑娘看癡了。”
即墨無白勒馬停下,俯身湊近他看了看,視線忽然朝他手腕瞥去,那人立馬将手背在身後。
“哦~~~邢先生啊,好久不見啊。”
邢越摸摸臉上的大胡子,欲哭無淚,如果沒有那個倒黴的刻印,怎麽可能這麽容易就被你們認出來!
再說了,那是菊花嗎?那分明就是一團麻花!
邢越咬牙切齒地想,改日定要将墨城代城主作畫不堪入目的事宣傳得天下皆知,方能一解他心中憤恨!
“邢先生,想什麽呢?”即墨無白伸手在他眼前搖了搖。
邢越回神,幹咳一聲:“沒什麽。”
即墨無白忽然想到個主意,朝他勾勾手指:“邢先生,我們做個交易如何?”
邢越一拍額頭:“我就不該來你跟前溜達,我走了!”
“回來!”即墨無白伸手拽住他衣襟:“你想不想将朝廷命官都扮演個遍呀?”
邢越雙眼一亮:“你說什麽?”
即墨無白翻身下馬,笑眯眯地走到他身邊,勾着他肩膀朝前走:“我現在有個機會給你,你幫我做成件事,我讓你将朝廷官員都給扮個遍。”
“這……”邢越沉吟:“想是想,可扮演朝廷命官要入獄的。這話上次我假扮潤州刺史的時候,還是你就跟我說的啊。”
“咳,”即墨無白幹笑道:“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有這個瘾在,何不玩兒個大的呢?”
邢越神色已經松動了。
即墨無白語氣帶着誘惑:“還能扮演我入宮去見陛下喲。”
“一言為定!”邢越一口應下,搓着手問:“那你要我做什麽?”
“我要你假扮安西都護府大都護喬定夜,去一趟都護府。”
邢越更激動了,一上來就玩兒這麽大啊,太合胃口了!
一拍即合。即墨無白請他在酒家吃了一頓好的,親自送他出了城門。
這一走,沒幾日秋季就來了,幾天之內涼意四面八方侵襲而來,夏日悄然隐退,無蹤無息。
“即墨無白來這裏大半月了,終日四處在城裏轉悠,你未免也太縱容他了。”午後的書房裏浸潤了幾縷薄陽,讓人昏昏欲睡。阿瞻一手支着額頭,懶懶散散地倚靠在師雨對面,雙眼緊緊盯着她。
師雨正埋頭處理政事,擡頭瞪他一眼:“你上次跑出去已經讓不少人見到你容貌,我前前後後煞費苦心才壓了下來,你居然敢來城主府!”
阿瞻輕輕嘆息一聲:“城主府都叫即墨無白給占了,我豈能不來。”
其實是他之前聽霍擎說了花叢那一幕,實在按捺不住才跑來的。這理由自然不能讓師雨知道。
師雨擱下筆,一臉好笑:“他助我退了喬定夜的兵馬,對他禮遇是應該的。”
“我倒是覺得喬定夜比他好得多。”阿瞻坐正身子:“至少喬定夜替墨城出過力,他可是來奪墨城的。”
師雨搖頭:“這些事你現在還不明白,不要插手,我自有計較。”
阿瞻緊抿着唇撇開臉:“我是什麽都不明白,那還不是你們不讓我明白。”
師雨知道自己語氣重了,忙起身過去,在他身旁坐下:“好了,一件小事而已,不要放在心上。你還是繼續待在霍府,不要随便走動,叫即墨無白發現了你就不好了。”
阿瞻似想出言反駁,被師雨伸過來的手打斷,他就着她的手臂一枕,躺在她腿上,合上眼睛:“我歇會兒再走,自你做城主以來,我就難以見你一面,下次再見還不知道何時呢。”
師雨輕輕拍了拍他臉頰:“可別睡着了,凍着又得卧床不起。”
門外傳來徐徐而來的腳步聲,師雨愣了愣,夙鳶已被她支開,怎麽會有人來?
她走到門邊看了看,連忙返回扶起阿瞻,将他身上的披風系好,帷帽也戴好:“快從窗戶出去。”
阿瞻詫異:“為何?”
“即墨無白來了。”
“他來了我為何一定要躲?”
“就憑你這張臉!”
阿瞻一愣,乖乖走去窗口,門外已經響起敲門聲,果然是即墨無白。
窗戶有些高,師雨看了看,擔心阿瞻摔着,一時猶豫,時間又緊,最後只好将他藏去了屏風後面。
她返回案後坐下,應了一聲,即墨無白推門走了進來,高冠錦袍,神采奕奕。
“賢侄這是遇到什麽好事了不成?”師雨淺笑盈盈。
即墨無白在她對面跪坐下來:“算是好事吧,陛下雖然對喬定夜頗為嘉許,但沒有給他升官,只賞了些財物。”
師雨細細一想,點了點頭:“這還真是件好事,他意圖不明,若是權力更大,也就更難對付。”
“他的意圖應當很快就會知道了。”即墨無白從袖中取出一張卷着的紙條遞給她,一眼就能看出是剛從鴿子腿上取下來的。
師雨展開看了看,訝然擡頭:“你居然在都護府裏都安插了人手?”
“別人可安插不進去,也就這個人能堂而皇之地混進去了。”
“哦?何人?”
即墨無白失笑:“就是那個叫你姑姑,叫我姑父的家夥啊。”
旁邊忽然傳來一陣輕響,即墨無白警覺轉頭,師雨忙拉回他視線:“你說的是邢越?”
“嗯。”即墨無白習武之人,眼力過人,口中答着,視線早已掃到屏風後的身影,那微微露出的一截衣擺,顯然是個男子。
他看了一眼師雨,心忽的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