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師雨從來不是個扭捏的人,原本她執掌墨城,官員們來來往往,書房裏出現個男子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可刻意藏起來就叫人奇怪了。
即墨無白垂眼抿唇,手指輕輕摩挲着扇柄。
師雨心裏七上八下,生怕他是發現什麽在打壞主意,找了個說辭岔開他注意力:“賢侄,喬定夜應當不久就會回來,關于此事,你我還得好好計劃一下才是。”
“這是自然。”即墨無白擡眼,含笑應了一聲,一切如常,接着卻霍然起身,朝屏風走了過去。
師雨連忙站起來,又生生按捺住情緒:“賢侄這是要去哪兒?”
即墨無白腳步轉了個彎,在窗口停住:“看看外面天色啊,時候不早了,我這就告辭了。”
師雨松了口氣:“既然如此,我就不留你了。”說着一路将他送至門邊,“賢侄慢走。”
即墨無白擡腳出門前轉頭看了她一眼,師雨身上驀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卻聽他道:“姑姑還沒想好與我結盟一事麽?我還在等着你答複呢。”
師雨提着的心放了下來,還以為他發現了什麽呢。
他離開後,阿瞻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也是一臉不快。
“什麽姑姑姑父,亂七八糟的……”他小聲嘀咕。
師雨哪裏顧得上解釋,親自送他出去,一邊道:“你以後不要再随意走動,有事我會去找你的。”
阿瞻默不作聲,一直走到後門口,霍府的馬車正在那兒候着。他擡頭看了看巍峨的城主府,又看看師雨:“難道你沒事就不能去找我了嗎?”
師雨給他掖了掖衣領:“即墨無白狡猾非常,你要明白我今時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就該乖乖聽話。”
阿瞻默默點了點頭,轉身登車。
師雨再不能對他過多縱容,轉身回府,立即派人傳信葛贲,挑幾個機靈的人暗中守在霍府附近,專門盯着他。今日這事可千萬不能再來一次了。
即墨無白這一走就沒再在師雨面前出現過,依舊和以往一樣在城中四處晃悠。
沙義拔克裏面依舊熱鬧。當初他與邢越那場辯法實在讓人印象深刻,即使坐在角落也一眼就被認了出來。
掌櫃手撫着上揚的小胡子過來問候,見他桌上只一壺酒、一道簡單的下酒菜,驚呼道:“少卿大人怎麽一個人喝悶酒啊。”說着連忙招手叫來小二,讓他去将店裏賣唱的姑娘叫來,給他助助興。
片刻,一名漢家女子抱着琵琶走了過來,向即墨無白施了一禮,在他對面坐下,開始撥弦吟唱。左右無事,即墨無白幹脆支起額頭認真欣賞。
曲調蒼涼,那女子音色柔美,糅在一起是另一幅風情。他細細聽那歌詞,不同于普通酒肆裏的靡靡之音,竟是細數歷代風流人物的铿然之曲,很是贊賞。
待唱到魏晉時,忽聽得一句“桓溫見謝安,幕後藏郗郎”,他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入幕之賓。
豈不就是那日師雨書房裏的寫照。
當初那場辯法傳為美談,連帶這間客棧也生意紅火。掌櫃的已将即墨無白當做吉星看待,全程在旁殷勤伺候,忽然見他沉着臉一言不發,趕緊揮手叫賣唱女離開,一邊躬身賠笑:“少卿大人可是不滿意?小的再給你找別人來唱。”
有人接話道:“掌櫃的看我怎麽樣?”
掌櫃的一扭頭,就見一名戴着面紗的女子抱着琵琶站在一旁,音色有些古怪,身量也比較高大,頭發微微帶點栗色,看來是個外域女子。
也好,換個口味。
“來吧,來吧。”他招招手,女子立即乖巧地走了過來。
即墨無白沒什麽心情,搖了搖手,掌櫃的會錯了意,還以為是嫌他礙事,立即告退了。
那女子卻沒撥琴,反而直接朝即墨無白身邊擠過來,後者驚訝地後退,她就偏要湊過來,漸漸的竟然将即墨無白擠到了板凳的邊緣。
即墨無白正要出言制止,那女子已搶先抱怨:“哎喲你躲什麽,我這不是想跟你悄悄說些話麽。”
他一愣,繼而“撲哧”一聲笑出來,這聲音十分熟悉,竟然是邢越。
“邢先生,你這次扮演的哪位啊?”
邢越将琴往腋下一夾,随手撥了撥頭上盤得累贅的頭發,左右看看,低聲道:“休要再提,這次誰也不是,喬定夜回來了,我得找個法子跑啊。好在那小子不枉風流之名,府上多的是女人,我随便挑一個僞裝一下就行了。”
即墨無白憋笑:“邢先生辛苦。”
“何止辛苦,簡直是要了我的命了!內子若是知道我為你做這麽大的事還不收一分錢,非得剝了我一層皮不可。”
“放心,以後少不了你的好處。”即墨無白展臂攬住他,在外人看來似乎在調戲賣唱女:“你打探到的消息呢?”
邢越掙開他,背過身去,伸手在胸口摸索了半天,将個皺巴巴的紙團遞了過來。
即墨無白又想笑了,面對他憤然的眼色幹咳一聲忍了下來,接過紙團展開,仔細看下去,什麽笑容也沒有了。
邢越眨巴眨巴眼睛,故作嬌媚地擠過來,捏着嗓子問:“大人~~~接下來奴家可以假扮你了嗎?”
“你随意。”即墨無白随口敷衍一句,匆匆起身出門。
邢越望着他的背影扭捏地剁了一下腳:“切,你們這群臭男人,一個比一個沒良心!”說着一把抱起琵琶,扭着腰肢出了客棧,就這麽消失不見了。
掌櫃的目送他出門,啧啧稱奇,少卿大人胃口真叼啊。
即墨無白匆匆趕回城主府,剛進住處就大聲喊了句:“杜泉,研墨!”
杜泉正靠在窗邊優哉游哉地啃蘋果,聞言一頭栽到了地上。太久沒幹活了,都不習慣了。
他抹了抹嘴趕緊爬起來奔到桌案邊,即墨無白已經伏案疾書,洋洋灑灑寫了滿滿一折子,最後蓋上官印,叫他立即送出去。
給陛下的奏折,杜泉哪裏敢耽擱,趕緊出門去辦。
此時此刻,師雨正坐在書房裏欣賞字畫。夙鳶拿進來時說這是喬定夜親手所作,派專人快馬加鞭送來的。
畫中不是時下盛行的花鳥山水,也不是侍女圖,而是師雨本人,正是那日她身着男裝與喬定夜一起巡視邊界時的模樣。
旁邊題了一句詩:韶光得相顧,不負風流名。
不愧是風流名聲在外的大都護,連追求女子的方式都如此風雅。
師雨毫無感覺,卻還是提筆給他回了封信。
忙完這事,她親自去城主府的侍衛隊裏走了一遭,挑了四個侍衛,派他們去南居正院看着即墨無白。
“城主要我們盯着少卿大人什麽舉動?”四個侍衛摩拳擦掌,已經構思出深更半夜揭開瓦片偷看秘密書信的場景了。第一次做這種事情,想想還有些小激動呢!
師雨言簡意赅:“所有舉動。”
城主親自指派的任務,侍衛們自然萬分盡責,去了南居正院後,每日都會将即墨無白的動向詳細記錄下來。
師雨第一天看,上面記載了即墨無白一日三餐吃喝拉撒不說,連吃什麽都寫的清清楚楚——“太常少卿命仆從剔除豆角,可見其不喜豆角。”後面記述了豆角自中原運來的艱辛,并表達了對太常少卿将如此昂貴的東西浪費掉的痛心……
第二日再看,記載了即墨無白的着裝——“太常少卿喜着素色,尤惡玄黑,然其着玄色絕勝其他。”
師雨無奈,是要你們盯着他的作為,四個大男人,不是盯着吃的就是讨論即墨無白穿黑色好不好看,這樣真的好嗎?
喬定夜很快又寄了新的字畫和書信過來,自此後斷斷續續沒停了。有時候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兩句詩,有的時候是随意胡謅的幾句閑話,但個中情懷已叫人一目了然。
師雨當做什麽都不明白,回信時胡亂扯些東西,只是與他繼續保持着聯系。喬定夜說吃飯的時候想到她,她就說自己今天吃了什麽菜色不錯,推薦一二;喬定夜說喝水的時候想到她,她便寄去幾種好茶。
生母在世時為了養活她,在酒家給客人跳舞,難免會遇到難纏的。與男人的周旋之道,她很小的時候便見了許多。
若喬定夜當真是為了她的容貌如此,倒還好說,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這種人不能直接拒絕,因為吃不準他的意圖是什麽,也許會被反噬。
唯有裝傻裝純裝清高,他不挑明,她坐觀後效。
南居正院裏的四個侍衛忙了好幾天後,總算是帶回來了一個有用的消息——即墨無白收到了一封信,疑似來自皇都。
師雨不耐煩地下令他們再去查探。
幾個侍衛幹脆輪流看守報信,一會兒來一個報告說太常少卿出了院子了,一會兒又來一個說往東方向走了,過一會兒來了一個說不好啊城主,太常少卿好像是往您這邊來的呢。
果然,師雨剛遣退他們,即墨無白便晃進門來了。
“賢侄,多日不見了啊。”師雨笑着與他打招呼。
即墨無白也不多說,在她跟前站定,動手開始脫衣服。
師雨一驚:“你這是做什麽?”
即墨無白詫異道:“姑姑以前不是跟我說在您這兒要守長輩的規矩?我看您安排的那幾個人應當是和之前一樣,想知道我裏面穿的是什麽吧?何必如此麻煩,您說一聲,我這就脫給您瞧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