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哈蘭節還在熱熱鬧鬧地進行,若羌的流言已經擠着夾縫吹入墨城。而此前不久,茶館酒肆裏的說書人忽然開始齊刷刷地說同一個故事——

漢初,匈奴使臣來訪,嚣張跋扈,不僅羞辱朝中大臣,還讓鎮守邊疆的女将軍當衆獻舞取樂,好在被中書舍人巧妙化解。

使臣心懷不滿,回去後捏造謠言,诋毀女将軍與中書舍人有私情,引來百姓與滿朝文武指摘,最後逼得中書舍人辭官歸隐,女将軍自刎以表清白。

朝廷連失兩員肱骨,邊疆告急,戰火四起……

幾個朝廷派出的使節恰好途經此處,聽到這段故事,大為稱奇,這前半段不是像極了朝中的事麽?于是你一言我一語,若羌右相齊鑄當時在長安城中的所作所為漸漸就流傳出來了。

百姓們一拍大腿,哎喲這故事可不就是說的咱們代城主和太常少卿嘛!若羌就是那挑撥離間的匈奴啊!

墨城官員們也積極應對,于全城張貼告示,稱若羌入侵在前,拒償在後,如今又大肆宣揚謠言诋毀代城主和太常少卿,行徑卑劣,有失一國風範。墨城決意從此與之決裂,并斷絕其國人入境道路與貿易。

即墨無白在百姓心中有些地位,師雨雖不怎麽與百姓親近,好歹也是代城主,這二位怎麽着也不能被外人如此欺辱啊。若是故事裏的結局成了真,那可真是叫親者痛仇者快了。

所以百姓們對這道告示可以說是拍手稱快,甚至還主動幫助官府揪出混入墨城的若羌人,一時間全城上下同仇敵忾。

邢越在酒家裏嗑花生米,一邊瞄對面坐着的即墨無白:“少卿大人,一出好戲啊,您老實說,您當初辭官之後是不是去做話本先生了?”

即墨無白深沉地托腮:“隐藏得這麽深,還是被你發現了我的才華。”

“……”邢越默默吐出花生米,往他身邊湊了湊:“您不肯按我建議的成親辟謠,如此煞費苦心的遏制流言,不會是做賊心虛了吧?”

即墨無白瞪他:“胡說什麽?我是那種人嗎?”

邢越以為他這是在澄清呢,還想奉承地附和一句,結果他接着道:“我若真做了賊,是半點也不會心虛的。”

“……”

即墨無白忽然朝他勾勾手指:“見了陛下,心情如何啊?”

“妙不可言啊!”一說這事邢越就興奮,若非不宜聲張,他恨不得逢人就說才好。如今對着即墨無白,自然想怎麽嘚瑟就怎麽嘚瑟了:“您怎麽也不問我是如何逃過陛下法眼的?”

即墨無白翻一記白眼:“陛下的為人我清楚的很,他通常不需要旁人開口,自有主張。你在那邊一站,嘤嘤嗯嗯地支吾幾句便好了,他會發現你才怪。”

邢越深感無趣,撇撇嘴不做聲了。

即墨無白笑着坐近一些:“好歹我也幫你見過陛下了,你是不是該幫我一個忙啊?”

邢越呆住,手裏的花生米咕嚕嚕掉到了桌上:“又來?”

哈蘭節到了月中算是正日子,這天城主要登車巡游全城,向全城展示親手所制的哈蘭花,并為城中的新人祝福,鼓勵勞作,祈求墨城繁榮,人口興旺。

師雨已換好裝,她面貌嬌柔,特地選了件錦緞料子的齊胸長裾,質感厚重,添些威嚴。

霍擎今日親自護送她巡游,跟着她出府時,忽然道:“城主對那流言如何看?”

師雨腳步不停:“不足挂齒。”

霍擎皺眉,其實他是最先聽到這流言的人。邊界的守軍盤查往來商隊時聽到了風言風語,帶入了營地,落入了他的耳朵裏。

自從上次在城主府撞見二人藏于花叢後那幕,老人家的心裏就有些懷疑,如今更是不是滋味。

他是很欣賞即墨無白,蘭芝玉樹、君子端方的,又能文能武,有時候看到他就想起年輕時的老城主。平心而論,論文采即墨彥還不及他。可他到底是揣着異心來的,若是真的跟師雨有什麽,影響的還是墨城。

師雨走到大門外,發現他半天沒開口,不免有些關切:“霍叔叔有什麽話不妨直說。”

霍擎道:“城主的為人老夫深信不疑,不過還得顧念一下阿瞻,他若是知曉了消息,定會傷心的。”

師雨移開視線,微微嘆氣:“阿瞻認死理,您還是多勸勸他才好,他那副身子如何經得起一點折騰。”

霍擎點點頭,猶豫了一下,終是将心中憂慮說了出來:“即墨無白是老夫所見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若是城主當真動了心思,老夫也不意外。”

師雨眼神一閃,未待開口,夙鳶過來禀報說一切都已準備完畢,可以出發了。她剛好撇開話題,登上車去。

原本這麽盛大的場合,即墨無白是要出席的,可他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麽,一連好幾日都沒見着人了。恰好最近處在風口浪尖,師雨覺得與他分開露面也好,便沒有派人找他。

巡游隊伍很長,幾乎墨城所有官員都盛裝出席了。

喬定夜跨着馬就跟在末尾,雖然官銜高,但墨城有墨城的規矩,他是來觀禮的,只能跟在後面。因為距離太遠,他甚至需要仰高脖子才能看到師雨的車駕。

至于喬月齡,自與即墨無白比武之後就躲在房中,沒見過外人。

師雨的車駕是專為巡游所制,頂部是圓形,四面以杆支撐,再挂上白紗,四方通透,随風輕輕擺舞,師雨端坐的身影便若隐若現,百姓們甚至能看清她交疊的雙手,蒙着的面紗。

剛任代城主時,她也巡游了一次,如今面對百姓們的歡呼吵嚷全然淡定,甚至有些百無聊賴。

但她絕對不能動,只能一雙眼睛不斷地掃來掃去,身子依舊坐得筆直。

經過鬧市,竟看到了即墨無白的身影,他側坐在一間酒家的窗邊,對面還有個與他對飲的男子。

師雨的視線在那男子身上一直停留到完全離開視野範圍,确定自己完全不認識對方,心中大感奇怪。

想必這小子又是在暗中打什麽鬼主意了。

長隊緩緩前行,喬定夜也看到了即墨無白,卻是臉色陡變。他不可思議地瞪着他對面的男子,甚至還打馬湊近看了看,臉上有了怒色。

那是他都護府裏的領事,平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總在官署待着,今日居然坐在這裏與即墨無白對飲。

看情形,這二人是早就暗通款曲了。

他不好打草驚蛇,将頭一垂,徑自經過。

巡游看着簡單,卻十分累人。師雨回到城主府時,跪坐的腿早就麻了。

喬定夜打馬飛奔,比她先到,正在門口等她,見她下車便伸手去扶,忽然有只手搶先一步橫插進來,将師雨扶了下來。

“巡游大事都不見你,跑哪兒厮混去了?”師雨笑罵一句。

即墨無白笑道:“姑姑一人足以應付,我就不丢人現眼去了。”

“姑侄”二人說笑了幾句,即墨無白轉頭看到了喬定夜:“原來喬兄在這兒啊,我正找你呢。”

喬定夜心裏自然不快,面上卻是笑得儒雅:“子玄找我所為何事?”

即墨無白道:“聽說你就要回寧朔了?”

喬定夜正想說還沒定下,他接着道:“你我難得聚一聚,你不妨在此多住幾日,明日我陪你一同去行獵。”

師雨看他一眼,心中奇怪,這尊大佛送都送不走,他倒好,還好心挽留他。幾日不見,腦子壞了?

喬定夜心裏早已迅速盤算開來,即墨無白從來都是與他井水不犯河水,更別說主動親近了,此事必然有詐。

挽留他便是不想讓他盡快回到都護府。想到酒家裏那幕,他心中一驚,莫非他在都護府裏已部署了什麽?

“現在這時節,墨城只怕是獵不到什麽的。”他讪讪笑着婉拒。

即墨無白忙道:“非也,沙狐、野狼正是覓食的時候,多的是獵物。喬兄此時回去未免太可惜了。”

喬定夜搖了搖手:“子玄好意愚兄心領了,只是都護府事務繁忙,我不該久留。”

師雨接話道:“怎麽,喬都護這是要辭行了?”

喬定夜拱了拱手:“正是,喬某叨擾多時,早就該辭行了。”

師雨瞥一眼即墨無白,後者一臉惋惜,眼神又隐隐夾雜些許不安,連她都好奇究竟出了什麽事了。

喬定夜當日下午便匆匆帶着妹妹上了路,即墨無白送了一路,直到出城,多次挽留,未果。

喬月齡在馬上回望,情緒怏怏,嘴上仍不服輸:“此時知道留人了,哼。”

“他哪裏是要留你。”喬定夜面色沉凝,扯了一下缰繩:“此人心機狡詐,你與他成不了也好,免得日後受苦。”

喬月齡緊抿着唇不做聲。

喬定夜調轉馬頭,揚起笑臉,朝即墨無白抱拳:“子玄保重,請代為傳話師城主,他日必定再來探望。”

即墨無白點頭,抱拳回禮,皮笑肉不笑:還好意思來呢,有完沒完了!

師雨在廊下逗着籠中鳥,聽了這消息,總算明白了,笑道:“有這個好侄子在,當真是省事不少。”

侍衛退去,身後忽然又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她轉頭一看,是派去盯着阿瞻的人。

“怎麽了?”

那人氣喘籲籲,從懷中摸出一塊染血的帕子來。師雨臉色一白,忙道:“快帶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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