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阿瞻醒過來時,入眼依然是帳頂,這場景多年未變。

旁邊侍候的婢女一聲低呼,匆匆繞過屏風出去了,很快就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阿瞻,可好些了?”師雨在床沿坐下,傾身看着他的臉色,輕聲細語。霍擎緊随其後,神情總算放松了下來。

阿瞻微微颔首:“我又叫你們操心了。”

“那你以後便少讓我們操些心,好好保養着身子。”

阿瞻別過臉去,不做聲。

師雨料想還是為了流言的事,朝霍擎遞了個眼色,待他老人家出了房間,柔聲安慰道:“跟你說了多少次,不要聽信謠言,若羌狼子野心,你若是氣壞了,豈不是正合他們心意?”

阿瞻摸到她的手,貼到自己臉頰上,感到她手心溫暖,情緒安穩不少:“你終日與即墨無白朝夕相對,我不放心,流言總會成真的。”

師雨嚴肅道:“那你也別折騰自己的身子,你出事了就解氣了?”

阿瞻坐起身來,仍緊緊握着她的手:“你何時肯嫁給我,我就放心了。”

師雨板着的臉一松,好笑地摸了摸他瘦削的臉頰:“你如今這樣還想着成親?還是好好養着身子,不要胡思亂想。”

阿瞻失望地垂下頭去:“都這麽多年了,我這身子還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好。”

“別說喪氣話,好好休息,切莫再動怒。”

“即墨無白何時離開墨城,我何時才會心平氣和。世上無不透風的牆,流言豈是空穴來風?他絕對沒安好心。”他有氣無力,說完這話便又怏怏地躺了回去。

師雨拍拍他手背:“不要這麽說,這次若非他去求皇帝賜藥,你還醒不過來呢。即墨無白與你我的确立場對立,但他為人無可指摘,這次算起來是我們欠他的。”

阿瞻背過身去:“欠他的可以還,你心中向着他,就再難回頭了。”

師雨一時無法言說清楚,唯有無奈,又好言安撫了他一番,走出房門。

已經入夜,天色一片漆黑。她站在門邊,忽而輕輕嘆了口氣。

霍擎跟在她身旁,好奇道:“阿瞻都醒了,城主還有什麽可擔心的?”

師雨捏了捏眉心:“阿瞻總說我們很多事情不讓他知道,不讓他插手,可他這心性,我如何敢讓他插手?”

霍擎默然。

即墨無白因為在路上遇到劫匪受了些輕傷,已在住處休養了好幾日。正因如此,他才沒有去霍府看望霍擎。

杜泉将這事情看得比天塌下來還嚴重,有事沒事往廚房跑,成天給他煲湯煮粥熬藥的,弄得即墨無白哭笑不得。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家公子我是在坐月子呢。”下午窗外微風徐徐,他躺在軟榻上看書,往嘴裏丢了顆葡萄。

杜泉坐在旁邊給他削梨,抱怨道:“您就是真坐月子,也就只有我照顧您。明明是替師城主跑的腿,結果她成天就顧着照顧霍老将軍,連看都不來看您。”

即墨無白拿書敲了一下他額頭:“那可真是謝謝你了,等公子我出了月子一定好好賞你。”

杜泉揉揉腦門,坐遠一些。

即墨無白翻了會兒書,夙鳶端着藥膏紗布走了進來:“少卿大人,該換藥了。”

他頭也不擡,直接道:“小傷而已,随他去吧。”

杜泉昂着脖子斜睨夙鳶:“喲,夙鳶姐姐這麽好心,親自來為我們家公子換藥呀。”

夙鳶白他一眼:“你陰陽怪氣的做什麽?我不該來麽?”

即墨無白這才注意到來的人是夙鳶,笑了笑道:“姑姑一番好意我心領了,不過真用不着,你讓她忙吧,不用顧念我。”

這話杜泉就不愛聽了,忍不住唠叨:“公子您怎麽能這麽說呢?什麽叫不用顧念您?您可是老城主唯一最親最親的人,不顧念您顧念誰啊?沒天理了啊!”

即墨無白額頭青筋突突地跳:“你今日話怎麽這麽多?”

夙鳶也不痛快,剁了一下腳道:“可不是,盡欺負人,你要是嫌我手腳不利索,自己給少卿大人換就是了!”說着将東西在桌上一放,扭頭走了。

杜泉扭頭看到即墨無白的眼神,讪讪總結:“仆随主,她跟師城主一樣不近人情。”

即墨無白連忙擡手否決:“千萬別這麽說,我可不跟你一樣刻薄。”

杜泉捂住心口,我這還不是為您好,竟然說我刻薄、刻薄、刻薄……TAT

結果到最後還是沒有換藥。

夜深人靜,即墨無白伏案給老族長寫了封家常信,起身關窗準備入睡,一轉身卻見室內多了個人。

“聽聞賢侄不肯換藥?”師雨笑盈盈地看着他。

即墨無白嘆息:“一點小事而已,何必如此麻煩。”

“小傷不治,落下根來可就麻煩了。”師雨扶着他坐到桌邊,拿起在桌上閑放了一下午的藥膏,看着他:“傷在何處?”

即墨無白朝房門看了一眼,确定門已掩好,解開外衫,露出左邊肩頭。上面有一道刀傷,入口不深,但劃得有點長。

師雨舉着燈火照了照,眉頭微蹙:“都這樣了還是小傷?大夫說三日換一次藥,我還特地囑咐夙鳶過來盯着,看來你是一次沒換過吧?”

即墨無白狡黠地一笑:“我若不這樣,只怕你也不會過來。你若當真心疼,那我還是裝嚴重點好了。”

師雨拿着藥膏重重抹到他傷口上,他疼得咧了咧嘴,不說話了。

“其他地方還有傷麽?”抹完之後,師雨又問,聲音柔若春水。

“有啊。”即墨無白一臉愁苦:“我也忘了具體傷在哪兒了,要不勞煩姑姑幫我好好看看?”說着就要繼續脫衣服。

師雨一把按住他手,眉眼夾雜愠色,雙頰微紅:“只道你臉皮厚,不想已到登徒子的地步了!”

燭光微暖,即墨無白不覺溺在她波光潋滟的眸子裏,手攬在她背後,輕輕扣向自己,感到她微微急促的呼吸時恍然驚醒,臉已近在咫尺,幹咳一聲別過頭。

“果然是登徒子。”師雨低笑,給他用紗布細細包紮好傷口,掖好衣衫,忽然迅速在他側臉上啄了一下。

即墨無白怔愕轉頭,她已經端起藥品施施然出門了。

他伸手摸了摸臉頰,竟覺回味無窮。

再多顧忌阻礙也比不得這一刻滋味,原來這便是情愛……

深秋,北風過處百草折。

自與若羌決裂,邊界巡視更不可松懈,師雨每隔半月都要親自巡視一番。

此時的墨城已經能感受到明顯的寒意,日頭越來越高遠,風也越來越大。師雨照舊巡視完回城,竟被冷風吹得遍體生寒。

回到府邸,即墨無白早已等在階前,見到她立即屏退左右,一邊與她并肩前行,一邊從廣袖中探出手掌包住她凍得冰冷的手指,語氣卻是一本正經:“你該叫我一起去的。”

師雨反手捏了一下他的指尖:“賢侄是想讓全城百姓都知道你我姑侄亂.倫?”

即墨無白皺眉:“這不還沒到亂的地步麽。”

“那你還想怎麽亂啊?”師雨的手指不安分地順着他的衣袖爬上去,輕輕刮着他的手臂,口中發出輕笑。

即墨無白被她冰涼的手指激的一麻,趕緊又捉住她的手,不讓她亂動,長嘆一聲:“我可再無顏面任太常少卿了。”

師雨順杆而上:“那你幹脆跟着我好了,也不用再替陛下奔波,你我共治墨城,何須相争。”

即墨無白看她一眼,澀澀一笑,沒有回答。

踏上回廊後,師雨便自發自覺朝書房走,即墨無白卻扯了她一下,轉了個方向:“我在此等候你,是因為朝廷派了人過來,已在議事廳中等候許久了。”

師雨一怔:“可知所為何事?”

即墨無白握着她的手忽的緊了一些,随之又松開,搖搖頭,議事廳已離得不遠。

師雨瞥一眼他的側臉,心中迅速盤算一下,走了進去。

一位年屆不惑的中年朝官站在廳中,身着緋色官服,看來品階應當與即墨無白差不多。

即墨無白一身深黛常服,起手卻已是官員架勢,朝那朝官拱了拱手道:“闫大人,這位便是墨城代城主師雨。”

說完又向師雨介紹:“這位是當朝太子少傅闫均闫大人。”

師雨因為出行之故,臉上還罩着面紗,披着披風,看起來有幾分神秘。闫均之前未曾在長安見到過她,此時上前與她互相見禮,不禁仔細打量了幾眼,只覺得身姿曼妙,一雙眼眸靈動非常。

師雨淡淡笑道:“不知闫大人遠道而來,所為何事?”

闫均道:“在下奉陛下之命出使他國,途經此處,順便來為陛下傳個話。墨城久未定下城主之位的正式繼承人選,想必墨城全城上下都在等候。陛下得知近來西域異動不斷,有意在近日發布诏令,正式冊封城主。”

師雨的視線游移到即墨無白身上,又迅速收回。

等了這麽久,沒想到這一日會在此情此景下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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