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喬月齡走後第二日,師雨就決定離開偃月鎮,她實在不想再應付喬氏兄妹一次。
往主城方向一連過了好幾個鎮口,處置了不少膿包官員,師雨一邊将心腹填塞進去,一邊将自己嚴律官員、為民着想的名聲宣揚得沸沸揚揚。
一切都按照她預料的發展,就連霍擎都特地寫信過來稱贊她此舉英明。
不日就要抵達主城,師雨得知城中百姓已做好盛迎她的準備,便下令在城外驿站停留,避開日子回城。
自然不是因為不喜排場,還是因為她想博一點好名聲罷了。
師雨很清楚嘉熙帝比她更好名聲,否則不會冠冕堂皇地派一個即墨無白過來,也不會因為幾句輿論就放她出宮。既然如此,當然要好好利用。
眼下只要即墨無白肯松一松手就好了。
她托着腮倚在窗邊沉思,天剛擦黑,夙鳶去忙着張羅晚飯,她卻在忙着張羅以後的人生。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似乎有輕微的響動傳了過來。她回神,四下看了看,驿站這時節沒什麽人,只有她們這一行,隊伍不算龐大,也很安分,四周安靜,那點響動聽起來便尤為清晰。
“城主,”一個侍衛慌慌張張地跑過來,也不從門進來,就站在窗邊對她道:“不好了,外面出事了。”
師雨立即站好:“出什麽事了?”
“似乎有人鬧事,已經與我們的人動起手來了!”
師雨想叫個人去看看,但見他如此焦急,大約是事情很嚴重,便親自走了出來:“帶我去看看。”
侍衛領着她快步朝外走,師雨覺得不妥,這一路走來竟沒見到一個侍衛,剛轉身要回去,忽然胳膊一緊,脖子貼上一片冰涼的刀刃。
領路的“侍衛”拉着她胳膊就朝外拖,刀貼得太緊,師雨連呼救掙紮也不敢,只有趕緊将空着的那只手上的鏈子蹭了下來,借以指引救兵。只要拖一會兒,夙鳶就會發現她不見了,要逃出去不會太難。
哪個上位的沒有遇過一兩次險,師雨心中很冷靜,面上卻表現得戰戰兢兢,一面仔細揣摩着這假侍衛的來路。
他拖着師雨到了驿站旁邊的一片楊樹林子裏,枯草灌木間簌簌輕響,很快就鑽出七八個人來。師雨終于知道剛才的響動如何而來,心中暗道不好,原來人家早準備好了。
“你們是什麽人?要什麽可以直接說。”師雨本就語音柔軟,此時不敢用力,說起話來更是軟綿綿的叫人酥麻。
對方卻是不為所動,只有挾持她的那個假侍衛哼了一聲道:“誰稀罕你的破東西,我們是不服!不過就是為了一個城主的位子,就拉我們做墊背!”
師雨凝神想了想,難不成是被她處置了的官員?可眼前這些人一個也不認識,極有可能是他們的家人或者心腹。
她試探道:“此事我是處置地重了些,但為官渎職本就該受罰,他們還能留着命就不錯了,如今不思悔改還妄圖謀害我,豈不是罪上加罪?”
“哈哈哈……”那幾個人紛紛笑了,假侍衛推了她一把,師雨脖子一疼,劃了一道淺淺的血口子,忍不住輕嘶了一聲。“我們還不至于那麽傻,罪上加罪?殺了你,城主就是即墨少卿的,我們為他立一功,還怕他保不住我們?”
師雨心一涼:“是即墨無白派你們來的?”
假侍衛的刀又近了一些,顯然已經懶得廢話了,忽有道聲音插了進來:“諸位與我素不相識,這樣替我奔波,實在叫人感動呀。”
師雨一下就聽出那是即墨無白的聲音,她動不了,只知道他在自己身後,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個人來的。
那幾人面面相觑,有一個忍不住問道:“你就是太常少卿即墨無白?”
“正是。”即墨無白的聲音近了一些:“我一收到諸位的消息就親自趕過來了,如此厚禮實在受寵若驚啊。不過師雨一介女流,用不着為她背負一條人命吧?”
師雨脖子上的刀松了幾分。
“即墨大人的意思是……”
“諸位今日幫我擒到了師雨,的确是大功一件,待我坐上城主之位,那幾位大人自然會安然無恙。”他頓了頓道:“将師雨交給我就是了,諸位背後的幾位大人最近正是多事之秋,還是少惹點事為妙啊。”
天色越來越黑,那幾個人的神色看不分明,但師雨感覺自己身上的挾制又松懈了一些,料想還是動搖了。
“天色不早了,再猶豫侍衛們該追來了,諸位不宜久留,當速下決斷。”
即墨無白此言一出,那幾人終于下了決定,但要求他寫一份保證,确保幾位官員無恙。
師雨只聽見身後紙張摩挲之聲,即墨無白道:“早寫好了,幾位快拿上離開吧,這裏我已安排好人轉移師雨。”
那幾人道了謝,匆匆走了。
師雨一轉頭,手就被即墨無白捉住,拖着就走。
師雨擡手抹了一下脖子,血跡已幹,但火辣辣的疼。拉着她的即墨無白一言不發,腳步迅速,她跟在後面簡直要小跑才能跟上。
“不回驿站嗎?”她一眼就看出即墨無白在演獨角戲,哪裏有安排的人影子。
即墨無白哼了一聲:“還回什麽驿站,直接回城,我給他們的是随身攜帶的幾張詩稿,待會兒被發現少不得要追來,屆時你就真連命都要搭進去了。”
師雨笑了一聲:“沒那麽嚴重,喏,你看看那邊。”
即墨無白順着她的手指看過去,樹上站着道模糊的影子,再細細一看,四周都有,大意些還真注意不到。
師雨擺了擺手,他們就全都退去了。
“你剛到不久他們就追來了,都是一等一的弩兵,那幾個人傷不了我。”
“原來我是多此一舉,早知如此就不趕過來了。”
即墨無白松開她的手,自顧自朝前走,忽而腰間一緊,師雨自背後摟住了他,悶聲道:“好不容易才見到你,怎會是多此一舉呢?我脖子受了傷,有些暈,你就別在這時候與我置氣了。”
即墨無白連忙轉身,貼近她仔細看了看傷口,輕聲道:“好在傷口不深,已經不流血了,不過還是趕緊回去敷藥吧。”
“回去又該見不着你了,那些侍衛都防着我呢。”師雨似乎真有些暈,說話也跟醉了一樣,輕飄飄的似已脫出意識外了。
樹林裏只有楊樹葉随着夜風唰唰作響,即墨無白将她摟在懷裏,聲音柔得自己都意外:“那也是要回去的,你還真想把小命搭進去啊。”
“搭進去了更好,你就如願以償了,也無需費心對付我了。”
“胡說什麽,我總不至于害你性命吧?”即墨無白說着輕嘆了一聲:“若真能不回去倒好了。”
“什麽?”
“沒什麽。”即墨無白随口應了一聲,低頭觸了觸她的唇,本是蜻蜓點水,離開時卻又流連,反反複複,許久方止。
而後沒再說話,牽着她走去林外,驿站就在眼前,他抱着她送上馬,跟着翻身而上,果然沒有回驿站的打算,徑自朝城門奔去。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羞赧,師雨窩在他懷裏一言不發,渾身軟若無骨。
到城主府時天氣已經冷得叫人發顫,即墨無白脫了外衫披在師雨身上,一面吩咐管事派人去驿站知會随從們回城,一面吩咐去叫大夫,忙裏忙外,井井有條。
師雨房中很快擠滿了人,傷是不重,但女子留疤可是大忌,大夫們獻計獻策,開了一堆的方子,致力于還城主一個白皙水嫩的肌膚。
師雨對此毫不在意,她流了些血,有些氣虛,連婢女送進來的飯也沒吃幾口,倚靠在軟榻上休息,不知不覺就睡着了。
睜眼時竟然已經天亮,身上仍舊披着那件即墨無白的外衫,多虧房中生了一盆炭火,才不至于着涼。
這一夜脖子上敷了藥,果然有效,已不再疼痛。她起身開門換氣,卻見即墨無白背對着她站在門口,身上穿着厚厚的織錦長袍,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賢侄一早就來看我麽?”她笑着打趣,将他拉進門來,剛關上門就窩進了他懷裏。
即墨無白摸了摸她的頭發:“好些了麽?”
“嗯。”
“那就好……”他言辭溫柔卻面色凝重,遲疑一瞬,終于道明來意:“我剛收到消息,西域諸國決定會盟了,闫均已經返朝,陛下打算提前冊封城主。”
師雨靠在他胸前,手按在他心房上:“那就封吧,只是……若你做不了城主,至少還是太常少卿,我若沒了墨城,就沒有家了。”她的手撫上即墨無白的臉頰,能明顯的感覺出他僵硬的神情:“無白,你說我們之間最終會是個什麽結果?”
即墨無白閉了閉眼,擡手蓋在她手背上,驀地捉緊那只手扣到身側,低頭吻住她,來勢洶洶,只有手掌溫柔地護在她脖子傷處。唇齒膠着難舍,深深探索,分開始彼此都呼吸不穩。
“霍老将軍剛才來找過我,”他抵着師雨的額頭,忽然說道:“他讓我将那兩塊假兵符還回去,我知道他是擔心墨城官員真以為我手中有兵力,繼而支持我。”
師雨低聲問:“那你還了嗎?”
“沒有。”即墨無白貼在她耳邊:“對不住師雨,你沒家我給你家,你沒親人我就是你的親人,但我絕不會放棄墨城。”
師雨沉默許久,退出他懷抱,輕輕笑了:“也好,因為我也不會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