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霍擎負手站在廳中,眼前滿堂賓客,俱是墨城官員。
“老夫方才所言,諸位想必都聽清楚了,當初當衆分出兵符給太常少卿,不過是對付若羌的權宜之計,并不是城主與老夫的本意,如今大事當前,諸位還得擦亮眼睛才是,切莫做錯決定。”
許多官員抱拳稱是,有一些卻是游移不定,刺史也是一言不發。
霍擎頭一偏,直接點名道:“刺史如何說啊?”
刺史這次沒能裝病成功,面對霍老将軍半點氣勢也無,讪讪道:“這個……本官自然是遵照城主之命行事。”
霍擎點點頭:“那就好。”
既然刺史表了态,別人也該有數了,霍擎很滿意,拱了拱手,宣布聚會結束。
官員們起身回禮,先後出了門,一到霍府大門外,刺史身邊立即圍了好幾個人。
“大人,霍老将軍的話能信?若說之前分兵符是權宜之計,如今忽然說是假的就不是了?”
“就是,何況城主對少卿大人有多器重誰都看得出來,不像作假呢。”
刺史望天:“你們有什麽主意自己做決定,本官可看不明白。”
大家本想聽聽他意見,也好選擇站隊,哪知道他要做甩手掌櫃,實在無奈,只好作罷,紛紛散了。
霍府高高的閣樓上,阿瞻從院門外收回目光,這些人聚在府門口商議許久,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對師雨不利。
他轉頭看看,身後跟着的是一批全不認識的仆從,一定是師雨的安排,如今行動越發沒有自由了,想要去看她一眼也難如登天。
默不作聲地下了閣樓,不覺有些疲倦,立即有一個婢女過來攙扶他,阿瞻看了她一眼,又是一張陌生的臉。他不禁想起之前伺候自己的仆從來,剛用順手就沒了,心情自然不好,當即用力甩開。
婢女吓得跪在地上:“公子恕罪,奴婢該死。”
阿瞻本也不是有心發脾氣,看她這樣又不免心軟,叫她起來,輕輕嘆了口氣,有些心不在焉。
那婢女起身後小心翼翼地問:“公子可是有什麽煩心事?”
阿瞻失笑:“是啊,我想去城主府,說了你們也辦不到。”
“那有何難?奴婢幫您。”婢女語氣輕快。
阿瞻不禁好笑:“你叫什麽?”
婢女恭恭敬敬:“奴婢叫娟惠。”
阿瞻只道她是安慰自己,心想這姑娘真是夠天真的。
回到住處小睡片刻,娟惠來伺候他喝藥,之後午飯只吃了一小碗細米粥,再無食欲。
娟惠見他精神不錯,提議道:“公子不是說想去城主府麽?這時候城主想必在休息,去見她正好。”
阿瞻愣了愣:“你還真能帶我去啊,不怕城主怪罪?”
娟惠笑道:“公子又不是去做壞事,奴婢沒什麽好擔心的。”
阿瞻尋思片刻,點了點頭:“也好,早去早回,切記隐秘行事。”
走到路上,阿瞻才知道娟惠以前就是從城主府裏撥來的,不過自入了霍府就沒再出去過,路線卻是熟悉得很,他只不過在車中稍稍打了個盹,清醒時已經到了後門。
若非實在擔心師雨眼下情形,他也不會過來,可是真的到了又不禁擔心師雨生他的氣。他将鬥篷披好,對娟惠道:“頂多半個時辰我就出來,你就在這兒守着。”
與其說這話是說給娟惠聽的,倒不如說是說給他自己聽的。
霍府馬車上下來的人誰敢攔?何況這被厚厚鬥篷遮着的人也不止一次出現在後門了,侍衛們只能多留一個心眼,派了一個人跟着他,卻不敢多嘴。
阿瞻進了府中,本要去書房,但猜想如今非常時期,師雨辦公之處必然有不少進出之人,便轉了個方向去了她的住處。
住處只有夙鳶在,正在整理收拾,忽然見到一個瘦瘦高高的男子進門,吓了一跳,看到他腰間的霍字玉佩才記起這是當初救她家城主脫險的那位公子。
“霍公子怎麽來這裏了?”夙鳶一邊行禮一邊朝他瞄啊瞄,可惜他太瘦了,鬥篷寬大,臉藏在帽檐下後,只露出一小片光潔的下巴來。
她好奇的要命,至今沒有看清他長什麽樣,真是心癢難耐。
“小……城主不在麽?”
“是,城主在處理公務,應當很快就會回來,每日她都要午憩的。”
阿瞻點點頭,在桌邊坐下:“那我在此等候吧。”
夙鳶稱了聲是,奉了杯熱茶退出門去,叫了個小厮去報信,自己在門口守着。
阿瞻在房中坐了一會兒,昏昏欲睡,幹脆起身走了走,轉着轉着就進了內室。
師雨與即墨無白那番談話早已結束,此時已在書房裏待了一上午。
趕過來時,夙鳶正從回廊另一頭走過來,見到她立即迎了上來:“城主來晚了,霍公子已經走了。”
師雨哼了一聲:“還好他走得快,否則我少不得又得罵他一頓,總是不聽話。”
夙鳶見他們如此要好,不禁掩口笑了笑。
師雨一面朝房間走一面問:“沒人見到他吧?”
夙鳶事先得到過吩咐,忙道:“沒有,奴婢一直将他送出門才回來的。”
師雨點點頭,知道阿瞻是擔心自己應付不了即墨無白,原本要責怪的心也軟了一些。
用罷午飯,照舊要小憩片刻,只是想起即墨無白的話,翻來覆去也無法合眼。良久,她終于坐起身來,走到梳妝臺前。
抽屜裏放着方杭當初給她的折子,當初只提了一句就已經踩痛了即墨無白,這大概是唯一能讓他無法爬起來的把柄了。
只要公諸于衆,他父親當初私藏軍械卻被皇帝包庇的事就會天下皆知,他就會身敗名裂。
她的手指搭上抽屜,輕輕打開,忽而一愣,裏面竟然空無一物。
即墨無白坐在書案前一動不動,維持這姿勢已經有幾個時辰。
杜泉好幾次借着添茶送水的理由進來查看,之前他在奮筆疾書,洋洋灑灑寫了一道厚厚的折子,可之後忽然就沒了其他動靜,就這麽看着眼前的折子發呆。
“公子,要不要幫您把折子送出去啊?”夜都深了,杜泉實在忍不住了。
即墨無白終于動了,拿起自己印章蓋了上去,卻也沒說要把折子遞出去。
這本是一道要參師雨的折子。
嘉熙帝已經親自發來密诏,師雨最近在墨城風頭正盛,正需要他在朝中遏制一下。
尚未做好決定,門忽然被大力地敲了幾下。
杜泉去開門,進來的是個官兵,但身上穿的不是城主府內侍衛的服飾,而是和闫均留下的禁軍侍衛一樣,進門後沒說話先亮了一下腰牌。
“我這裏還是頭一回有密探來。”即墨無白笑了笑,不知師雨知道了會做何所想。
“少卿大人,屬下來此是因為收到了對您不利的消息。”來人大步走到跟前,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即墨無白臉色忽變。
第二日,師雨早早地起了身,用完早飯也沒去書房,而是燒水煮茶,仿佛在等着客來。
即墨無白不知何時已倚在門邊,仿佛從天而降一般,早晨的風很大,他的衣角時不時掀動,那一角蓍草紋樣舒舒展展。
“姑姑好謀劃,我以為你當初說出家父獲罪一事只是聽說了一點風聲,沒想到還有方杭給你親筆書寫的折子作證據。”
師雨煮茶的手停了下來,側臉在晨光裏妩媚如夢:“那就是說,折子裏說的都是真的了?令尊當真私藏軍械,你也是因此才不得不辭官歸隐,是不是?”
即墨無白嘴角微微勾着,答非所問:“我收到消息說折子是從霍府送出去的,霍老将軍向來唯你命令是從,如今也下了諸事皆由城主做主的诏令,他應該不會越俎代庖,那麽究竟是何人想散布這個消息呢?”
“就是我。”師雨垂眼盯着就要煮沸的水。
屋中靜得可怕,即墨無白忽然冷笑起來:“那就昭告天下吧,只怕到時候揪出來的不是家父的醜事,而是我那位好叔公即墨彥的。”
師雨愣了愣,轉頭看他:“你說什麽?”
“家父堂堂戶部尚書,豈會無事生非跑去私藏軍械?那批軍械是即墨彥的,他忽然找到家父相助運送,聲稱只是些尋常貨物。家父還以為他是有心與本家修好,自然全力相助,哪裏想得到即墨彥只是看中他手中的權力。”即墨無白站直身子,撣撣衣擺:“後來事情敗露,即墨彥便立即将此事推得一幹二淨。多虧陛下明察,家父才沒有背上叛國罪名,但他因此客死異鄉,不知天下大白之後,這筆賬究竟該算誰的?”
師雨錯愕地看着他。
即墨無白笑得意味不明:“即墨彥在墨城人心中是英雄,是情聖,在我眼中卻只是個六親不認的小人。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雖從未見過他,卻早已領教了其手段。至于相不相信,你自己有數。”
師雨竟沒有反駁,沉默許久:“我終于知道你為何對墨城如此上心了。”
“可我還不知道你為何不肯放手。”他走近一步:“究竟是誰想散布這個消息?”
師雨扭頭:“我說了,就是我。”
即墨無白竟然神情分外柔和,輕輕伸手撫了撫她的臉:“也罷,陛下派的特使想必該到了,願姑姑得償所願。”他笑了笑,轉身離去。
他指尖的溫度尚未消散,桌上茶水已經沸騰到溢出。師雨沉默片刻,叫來侍衛,吩咐立即追回那道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