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不可能!”禦書房新添的東西又被嘉熙帝全給砸了。
闫均伏在地上不敢作聲。
“好端端的怎麽會出來一個兒子?若真有個兒子,當初嫁過去的公主豈會一聲不吭?”嘉熙帝負手來回踱步:“此事絕無可能!”
闫均瞥他一眼,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呈上去:“陛下請過目,這是當初城主夫人要送給太.祖的書信,只是還未送出墨城就被截了。”
嘉熙帝立即接過來,只看信封也知道有些年頭了,拆開一看,署名果然加蓋着公主的印章,信中的确提到了此事。
他将信揪作一團,回憶着當年先皇教導的話,一點一點捋清思緒,神色明明滅滅。
闫均小心翼翼道:“陛下不用擔心,此事還有轉圜餘地,畢竟時隔已久,不妨派人洗底徹查,未必不能否決他的身份。”
“不用了,”嘉熙帝打斷他的話:“一個病秧子而已,就讓他做城主好了。”
闫均一愣,不明所以,只能吶吶地接一句:“謹遵聖谕。”
冬月末,聖旨下,嚴格按照國法行事,承認即墨倓身份,冊封其為墨城城主。
消息一夜之間傳遍天下,不知又有多少雙眼睛裏多了驚愕與措手不及。
很多人擠在城主府門口等着見一面這位新城主,甚至連忙着會盟的西域小國也有派人過來,先前那麽大的動作因為墨城的動向而有了動搖。
可惜阿瞻那日太過勞累,還在床上躺着,墨城大小事務皆由師雨做主,她仍然是墨城的代城主。
夙鳶還不習慣阿瞻的新身份,這幾日對着師雨也是眼神怪怪的。
師雨數次從政務中擡頭都見到她神思恍惚,終于忍不住叫了她一聲。
“啊?”夙鳶被吓了一跳,回神後才驚覺失态。
“你這是怎麽了?”
“呃……”夙鳶讪笑:“奴婢只是在想,以後該怎麽稱呼您。”
師雨好笑:“就為這事?還是叫代城主,圖省事直接叫城主也可以,還和以前一樣。”
夙鳶不解:“那倓公子呢?”
師雨複又提筆,似随口般道:“就稱公子,因為他遲早會有更高的地位。”
阿瞻身體不适,諸事從簡,但全城觐見城主的禮儀不能廢。
臘月初一,城主府設宴,全城官員到席,參拜新城主。
阿瞻精神不錯,穿着厚重的錦袍,臉上有了些血色,坐在上首,竟也頗有風致。他的視線在下方來回掃視了幾圈,沒有見到即墨無白,再看看師雨,心情愈發好了。
霍擎到底是照顧他久了,情同父子,知道他不能久坐,時間差不多便帶頭走了,官員們也只好紛紛散去。
師雨親自扶着阿瞻回去休息,他臉上一直帶着笑,小聲道:“我今晚偷喝了一口酒,就一小口。”
師雨好笑地搖頭。
“唉……”他忽然嘆了口氣,卻滿是心滿意足的意味,望着前面曲曲折折的回廊道:“小雨,你我終于能一起在這城主府裏并肩而行了。”
師雨“嗯”了一聲,只是笑,并不多話。
阿瞻轉頭看她,神情漸漸繃緊:“你打算何時将即墨無白逐出墨城?”
師雨垂眼盯着路面:“他是你的親人,你說了算。”
阿瞻朝南居正院方向看了一眼,蹙緊眉頭:“他早該走了。”
師雨剛要說話,忽然聽見外院傳來一聲高喊,轉頭看去,回廊盡頭火把高舉,一隊侍衛正朝他們跑來。
“有刺客!”侍衛首領一路高喊:“保護城主!”
師雨上前一步将阿瞻擋在身後:“什麽刺客?”
侍衛首領拱了拱手,急急道:“尚且不知身份,只知道人仍潛在府中,還請城主和代城主暫且避一避。”
“都潛入府中了,還能避去何處?”師雨沉着臉,将阿瞻推過去:“保護城主回房。”
阿瞻緊緊拉着她:“你不走麽?”
“你先走,敵在暗我們在明,最好分開他們的注意力。”師雨拍拍他手背,示意侍衛們速度快些,從夙鳶手中拿了披風罩在身上,朝反向走了過去。
城主府防衛嚴密,對方大約是借着今日賓客入門才得以潛入,但人數也絕不會有很多,只是身份和身手都不明,終究讓人不踏實。
侍衛齊齊調動,一層一層将內院圍得水洩不通。師雨往住處走,路上經過南居正院,見其中燈火通明,門口侍衛也個個嚴陣以待,料想即墨無白也已經收到消息了。
剛轉頭要走,院門打開,即墨無白走了出來。
師雨看過去,他一身窄袖束腰的胡服,手裏提着長劍,見到她站在廊下只是輕輕瞥了一眼便移開了視線,與門邊侍衛交談了幾句,帶着一隊人朝另一邊回廊走去。
跟在師雨身後的侍衛道:“聽聞保護少卿大人的都是皇家大內侍衛,對付此類宵小定有經驗,如今他肯出手相助實在再好不過。”
師雨點點頭,一言不發,繼續朝前走。不想轉了個圈,到了花園竟然又撞上了即墨無白。
這次彼此離得還不足兩丈遠,他終于朝師雨拱了拱手:“聽聞府中潛入了刺客,代城主最好還是回房避一避。”
疏離有禮,遠似高嶺之花,仿若初見。這才是外人眼中遙不可及的太常少卿。
師雨回了一禮:“多謝少卿大人,哪有讓客人護衛主人的道理,還是請少卿大人回去休息,城主府自會護你周全。”
即墨無白側身而立,似一張蓄勢待發的弓:“新城主剛剛繼任便潛入刺客,我若不現身,只怕會有誤會。”
師雨抿唇不語。
二人站在一檐之下,誰也沒開口。遠處驀地一聲高喊,侍衛們齊齊沖了出去,對面房頂上人影一閃而過,燈火下似有箭矢破空而至。
師雨未及回神,被一只胳膊拉着周身一轉,擡頭一眼看到的是即墨無白線條明朗的下颚,再轉頭看一眼自己原先站的地方,地上果然落着一支箭矢。
即墨無白松開她,仿佛剛才救她的舉動是幻覺,走過去撿起箭矢看了看,皺眉道:“沙陀族的用箭,有可能和當初你入中原時遇到的一樣,是一支來歷不明的雇傭兵。”
師雨看着他的側臉:“你認為幕後主使是誰?”
即墨無白從袖中取出方帕子,将箭矢包好,口中卻道:“墨城已與我沒有幹系,我又何必關心這些?”說完轉身就走。
一夜忙碌,刺客們抓到了,但還未審問就全都吞毒自盡了,果然是沙陀雇傭兵一貫的作風。
師雨一夜沒有合眼,特地叫人注意着即墨無白那邊的動靜,果然,将至午時時,聽說阿瞻派了人去南居正院。
不出一個時辰,杜泉便出現在她眼前,來替即墨無白傳話,說要即刻告辭歸都。
師雨點了點頭,什麽也沒說。
其實她昨晚就想勸即墨無白離開墨城了,她太了解阿瞻,他一定會借此機會向即墨無白施壓。刺客來意不明,追查不到幕後主使,即墨無白是最容易背黑鍋的人。
即墨無白說走就走,毫不停留,和他來時一樣幹脆。
沒想到第二日墨城竟然迎來了今冬第一場大雪,他一路走到府門外,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車,一路駛出城門,地上已經開始有了積雪。
杜泉怕火上澆油,這幾日都小心翼翼不敢多話,此時終于忍不住勸道:“公子,要不還是等一等再走吧,這天氣不好趕路啊。”
即墨無白揭簾朝外看了看,大雪紛紛揚揚,像羽毛織就的簾帳,無法遠視。他卻一眼就看到了十裏亭外站着的人,披着厚厚的大氅坐在馬背上,遠處是一隊森嚴的侍衛,天際是模糊不清的山巒。
下了馬車,迎着風雪走過去,身上的披風在凜凜風中獵獵作響,他伸手攏了一下,仰頭看她:“怎麽,代城主來送我?”
師雨面紗後的雙眼依然彎彎的似天邊月:“是啊,昨日剛剛有刺客闖入城主府,也不知是否有餘黨在墨城附近,我至少要将你護送出墨城地界才行。”
她轉頭看着那隊侍衛,沒有明說其實那不是她帶來的,而是她趕來攔截的。墨城形勢不穩,其實沒有幾個人樂意再多一個即墨氏的血親留在世上。
即墨無白伸手接了片雪花在手中,輕輕撚成雪水,輕描淡寫地笑了笑:“不用了,我帶了那麽多侍衛,只要不被當做心懷不軌就好,哪裏有資格再由你親自相送。何況你已與即墨倓有婚約,最好還是不要落人口舌了。”
師雨笑了一聲,說不清什麽意味:“我騙了你,你竟還為我着想,真是叫人慚愧。”
即墨無白深深看她一眼,擡手朝她行了一禮,轉身離去,最後一句話殘留在風雪裏:“我只知道成王敗寇,終是你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