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大雪下了半個月也沒停,西域邊塞已經是一片銀白。過了寧朔,即墨無白暫時停在了驿站,道路難行,只能等待天氣好轉再上路。

早晨起床,杜泉打了熱水過來給他洗臉,卻有些心不在焉,一直朝門外左瞄右瞄的,端着水出去時還特地鬼鬼祟祟地将門掩好,生怕他發現什麽一樣。

即墨無白看到,故意不動聲色,等他離開,走到門口猛地一拉門,愣了一下。

門邊倚着師雨,鼻尖凍得泛紅,妝容比平常要豔麗許多,整個身子都罩在披風下面,看起來有些臃腫。

他太過錯愕,呆站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師雨湊過來靠在他胸前,輕聲道:“你就這麽走了,我實在是舍不得。”

即墨無白原本湧動的心緒聽到這句話後瞬間壓下,擡手捏住她下巴,迫使她仰起臉,笑眯眯地道:“其實我也舍不得你呢。”說着就要低頭吻她。

師雨猛地推開他,一面“呸呸呸”地躲到房間角落,咋咋呼呼地喊:“演不下去了,你還真下得了口啊!”竟然是道清亮的男聲。

即墨無白哼了一聲:“你真是裝女人裝上瘾了,就不能正常地來見我?”

對方解掉披風,作為女人,身材瞬間就顯得太過高大了,随手用披風擦去臉上的妝,原本的相貌稍稍顯山露水,除了邢越還能有誰。

“我就知道你跟師城主有一腿,嗬,還真被我詐出來了。”他在桌邊坐下,自己給自己倒了杯熱茶,得意洋洋地笑起來。

即墨無白坐到他身邊,貼近看了看他的臉:“我一直想問你,你這一手化妝術究竟是從哪兒學來的?若非身材太明顯,聲音不夠細,光看臉的話還真能唬人。”

大約是心有餘悸,邢越退到他對面,一副不樂意靠近他的模樣,“這可是我吃飯的家當,如何能告訴你?不過你說得還真對,我的确總是栽在身形和聲音上,所以從不輕易扮女人。”說着他猛地一拍桌:“別打岔啊,咱們來繼續談談你跟師城主的事。”

即墨無白高聲喚道:“來人,有刺客!”

“诶,別別別!”邢越連忙搖手:“不提了,不提了。”

即墨無白笑了一聲,自顧自地用早飯:“若非你裝扮成這樣,還真混不進來。我得提醒侍衛們注意些了,若你真是刺客,我的命可沒那麽長。”

邢越托腮:“說到刺客,墨城最近出入盤查的十分緊,師城主似乎就在追查刺客,聽說都下令要将所有沙陀部族趕盡殺絕了,她對那位新城主可真是沒話說。若是性別換一下,我是女子的話,真恨不得嫁給這樣有魄力的男子才好。”

即墨無白勾了勾唇角,沒做聲。

邢越又湊過來:“你就沒好好查一查這位新城主的來歷?當真就如此放棄了?”

即墨無白擱下碗筷,起身走去屏風後面,片刻後返回,手裏拿着一本冊子:“我離開城主府前,去城主夫人以前居住的吹雪閣找了一下,這裏面記載了她的一些起居備注,據我推斷,即墨倓并非是城主夫人所出,可即墨彥又只有一個妻子,想必他是私生子。他的相貌做不得假,不過多了解一些總是好事。”

邢越昂了昂下巴:“可要在下相助啊?”

“正等着你這句話呢,不過……”即墨無白一邊轉動心思,一邊斟酌道:“這次得換個法子,即墨倓被藏了那麽久,一定不只是因為身體不好的緣故。”

邢越看他這模樣就後悔了,閑着何必來招惹他?唉,總沒好事!

大雪第二日就停了,即墨無白不願在驿站多留,下令棄車騎馬,繼續趕路。

邢越和他都是南方人,但不及他習武身強力壯,遇到這天氣實在吃不消,騎在馬背上直哆嗦,看到官道旁有人支着篷子賣熱湯,連滾帶爬地湊過去要了一碗。

即墨無白耐心等着他上路,侍衛首領走到他身邊小聲提醒,似乎有人跟了他們許久了。

他調轉馬頭,四下看了看,沒看到什麽人,心中備感警覺,打馬去攤子前,一把将邢越提溜起來。

邢越吃了一驚,狼吞虎咽喝完最後半碗熱湯,翻身上馬,裹緊披風跟他繼續上路。

全隊悄無聲息地走了許久,擦黑時進入中原腹地,即墨無白故意沒有在驿站落腳,頂着嚴寒繼續前行。

後面漸漸顯露跟蹤者的行跡,侍衛禀報說對方應當只是一人一騎,看馬蹄輕淺,有可能是女子。

月色明晃晃地照着雪地,四下透亮。

即墨無白命令所有人藏進樹林,等了許久,終于等到那跨馬而來的女子,策馬沖出去,對方立即亮劍,極為機警。

他勒馬停住,上下打量她一番,笑道:“看身形似乎是喬姑娘啊。”

馬上的人揭去頭上帷帽,露出一張冷冰冰的臉。

即墨無白嘆息:“喬姑娘有事不妨大大方方地現身,至于這麽一路尾随麽?險些叫在下誤以為是不軌之徒了。”

喬月齡冷哼:“我尾随你?你還是省省吧,我不過是要去中原,恰好與你同路而已。”

即墨無白撇撇嘴:“那好吧,當我多此一舉。”

他調轉馬頭,回到隊伍,喬月齡仍舊在遠處不急不慢地跟着,沒有上前同行的意思。

邢越打馬過來,哆嗦着問:“這姑娘對你有意思吧?”

即墨無白笑笑:“大概是吧。”

“啧,依我看,她比師城主好。”

即墨無白瞥他一眼。

邢越讪笑:“你別怪我多嘴,說實話,你太聰明,就該配個這樣的姑娘,看着冷了點兒,但絕對翻不出你手心去。師城主太精明,兩個精明人在一起不累麽?”

即墨無白笑眯眯地拍拍他肩膀:“好了,就別套我話了,我是不會上當的。”

邢越臉一垮,嘀咕着走開了。

墨城如今全城戒備,固若金湯,別說西域各國,就是中原本土要出入也有些困難。

附近的沙陀族近期開始悄悄遷徙,誰也沒想到她一個柔弱女子會下這樣的狠心,雖然明令說了不會傷及無辜百姓,大家還是不放心。

嘉熙帝收到消息,心裏有了些盤算,恰好即墨無白回到了長安,他只能暫時放下此事,召他入宮來見。

即墨無白連家也沒回,直接入了宮,官服也沒來得及換,一身常服因為趕路而沾染了風塵,進了禦書房便一掀衣擺跪倒在地。

“微臣無能,未能完成陛下密令,請陛下責罰。”

嘉熙帝上前扶他起身,“這不怪你,是朕太心急,一道诏令反倒給了他們機會。”他嘆了口氣:“事已至此,不提也罷。”

即墨無白垂着頭:“謝陛下。”

嘉熙帝遣退所有宮人,對他道:“如今墨城也算是大局已定,只是即墨倓被即墨彥保護了這麽多年,只怕是另有目的。”

即墨無白與他不謀而合,卻沒說什麽。

嘉熙帝見他消瘦不少,一時感慨,拍了拍他的肩:“罷了,不提墨城了,這段時間你也辛苦了,如今回來就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吧,朕自有計較。”

即墨無白道了聲是,退出了殿外。

長安的月亮似乎總是離得很遠,看起來朦朦胧胧,像是一筆點畫出來又浸了水霧。不像墨城,近在眼前,又大又圓,永遠給人一種觸手可及的錯覺。

他緩步走出宮門,不想又遇到了喬月齡。

“咦,喬姑娘,這次又是順路啊?”他似笑非笑。

喬月齡翻了個白眼:“我入宮觐見太後而已。”她走過來,像是随口一提般道:“我都聽說了,墨城丢了就丢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做太常少卿也沒什麽不好。”

即墨無白點了點頭,笑道:“多謝喬姑娘開解,只是你我見面不再動手了,還真不習慣。”

“你……”喬月齡剛從宮門侍衛手中取過自己佩劍,當下就拔了出來,即墨無白連忙爬上馬背溜了。

還有不久就是年關了,阿瞻作為新城主,必然是要有些活動的,在全城官員和百姓面前都要體面。

刺客的事依然毫無進展,師雨一籌莫展,只好暫時壓下,着手準備年關事宜。

朝廷卻在此時送來了诏令,全國各地官員都要入都述職,新城主剛剛上任,理應入都觐見陛下。

師雨捏着诏文一籌莫展,阿瞻連多走幾步都會氣喘籲籲,如何能一路颠簸去長安?何況現在還有人想要他的命,出行危險更大。

皇帝簡直是強人所難。可若是不去,就是和朝廷明着對立,對墨城實在不利。

她再三思量,唯有自己代替他去最妥當,當天便去霍府和霍擎議定此事。

即墨無白就在長安,她擔心阿瞻會胡思亂想,只能瞞着他,只說是這趟出行是要去巡視一下周邊鎮口,順便查找刺客線索。

出行當日,阿瞻一路将她送出府,依依不舍:“早些回來,我可不想今年過年再一個人了。”

師雨笑道:“不是還有霍叔叔?”

“那怎麽一樣,你是我這世上最親的人了。”

師雨神情微動,安撫他道:“好,我會早些回來的,放心吧。”

阿瞻将她送上車,還牽着她的手,手指被冷風吹得冰涼。師雨給他拉下袖子遮好,松開手指:“回去吧,別凍着。”

他搖搖頭,直到車馬離開視線才由娟惠攙扶着回了府內。

一旁的霍擎暗自點頭微笑,這麽多年兩人感情一直這麽好,他也就放心了,連帶之前對即墨無白和師雨的那點懷疑也抛諸腦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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