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各地官員年底入都述職是慣例,沒什麽大不了的。但是墨城城主地位不同尋常,不能與其他官員相提并論,嘉熙帝對此自然更重視一些。

新城主繼任的消息在朝中傳得沸沸揚揚,大多官員不願意蹚渾水,關于接待事宜也是能推則推。最後有人将事情推到太常少卿身上,反正與新城主是親戚,由他接待再好不過。

嘉熙帝體恤即墨無白,原本是打算讓他好好休息一陣子的,但事已至此,也沒辦法,只好将命令送去了他府上。

即墨無白知道他是有心試探墨城是否忠心,這也無可厚非,坦然接受下來,叫人關注着墨城行程,随時準備出迎。

等墨城的隊伍到達,除夕早已過去,已是立春之後了。

“公子,您要是實在不樂意就推了吧,何必勉強自己呢。”杜泉一早伺候着即墨無白換衣,一邊念念叨叨。

“有什麽勉強不勉強的,說起來也是親戚嘛。”即墨無白整整官服,朝外走去。

剛剛破冬的長安依舊冷的似一塊敲不動的灰磚,街道上行人穿梭,繁華依舊,卻始終抹着一層霜白的顏色,反倒為皇都更添了幾分莊重。

噠噠的馬蹄踩過青石大道,禁軍侍衛莊嚴開路。即墨無白沒有乘車,緋色官服,白馬烈烈,疾馳而至,在隊伍前停下,一眼見到墨城領路的是葛贲,熟絡地和他打了聲招呼。

葛贲領着衛隊護送,沿途辛苦,對中原也就愈發不滿,心情自然不好,對他沒有好臉色,敷衍地回了一禮,半句話也不想多說。

即墨無白下了馬,走到車邊拱了拱手:“太常少卿即墨無白,奉陛下口谕,特來恭迎城主大駕。”

馬車毫無動靜,即墨無白以為是即墨倓有意為之,只能耐心等候。

許久,簾子終于揭開,他悄悄一瞥,卻見是女子修長的手指,擡頭看去,正對上師雨的臉。

周遭的寒涼似乎有一瞬的凝結,最終還是師雨先笑着開了口:“有勞少卿大人,陛下隆恩,師雨感懷在心。”

即墨無白淡淡回以一笑:“還請代城主先去官署歇息,陛下已經設宴,稍後會為諸位接風洗塵。”

師雨又道了謝,放下簾子,彼此生疏有禮,挑不出一絲破綻。

宮中已經準備妥當,申時,師雨入宮赴宴。

夕陽未落,宮燈已然高懸。師雨錦衣厚重,領口袖口的祥雲暗繡在燈火下若隐若現,依舊容顏若畫,舉手投足比以往更有風度威儀。

百官俱在,但今時不同往日,對着她再也沒有幾人敢輕視了。連陛下跟前的大紅人都在她面前栽了跟頭,哪敢小看?

師雨先向嘉熙帝見禮,替阿瞻告罪。

嘉熙帝自然不悅,只不過見她言辭誠懇,态度才稍稍緩和。

師雨落了座,一擡頭便看見斜對面的即墨無白,他和往常一樣,言笑晏晏,風度翩翩。

“代城主。”

旁邊有人叫自己,師雨收回視線,看見着了大袖襦裙的喬月齡在自己身邊坐了下來。

“喬姑娘?不想竟在這裏遇見。”

喬月齡笑得有些赧然:“陛下對城主未能親臨有些不快,但還是為代城主着想的,今日特地叫我來作陪,也是免得全場就你一個女子太過孤單。”

師雨朝上方瞥一眼,笑道:“還是陛下想得周到。”

說話間已經開席。殿外寒風凜凜,殿中談笑風生,此情此景,幾乎要叫師雨忘了嘉熙帝的目的,仿佛自己已經融入這百官之中了。

她覺得嘉熙帝的表現越來越像是個合格的帝王,因阿瞻未至帝心不悅的恰到好處,開席後對她的态度也是拿捏地恰到好處。

之前将她接近宮中那件往事已經叫人淡忘,如今他在暗暗擺正君與臣,國與藩的位置。

這根本是場鴻門宴。

不過有喬月齡在還是有好處的,師雨可以裝作只跟她說話,從而擋住了其他官員的勸酒和試探。

嘉熙帝雖然在墨城失了手,但前幾日貴妃剛給他添了個小皇子,心情不壞,今日這酒宴也沒拖太晚,他還要看兒子去,随便找了個說辭就走了。

百官只好紛紛告辭。

嘉熙帝走到半路,忽然想起件事,折返回了禦書房,再出來,竟在半道撞見即墨無白,他站在遠處高階之上發着呆。

嘉熙帝順着他的視線看了一眼,不過是尋常的宮門,也不知道他在看什麽。再一扭頭,發現前面廊下站着喬月齡,跟即墨無白離着數丈遠,一動不動地看着他的背影。

嘉熙帝走過去,腳步聲驚擾了喬月齡,她回神,連忙行禮。

嘉熙帝故意板着臉看了一眼即墨無白的身影:“喬姑娘在邊疆多年,關于墨城的事應當多少也聽說了一些,此番即墨無白在墨城所作所為,朕深為不滿,正準備治他的罪,你若知道些什麽,不妨給朕做個人證,免得他到時候狡辯。”

喬月齡猛地擡頭,“陛下且慢,即墨無白究竟做了什麽讓您大為不滿?他不是荒廢正事的人,陛下一定是誤會了,千萬不要責怪好人。”

嘉熙帝摸了摸下巴,順帶掩藏起笑容,冷聲道:“他是好人?朕只知道他無能。”

喬月齡臉都急紅了:“陛下此言差矣,誰能想到墨城藏着老城主的親生兒子呢?就是陛下自己不也被蒙在鼓裏?”

“放肆!”

喬月齡立即跪下告罪。

嘉熙帝咳了一聲,擺擺手:“好了好了,朕知曉了,不治他的罪就是了。”

喬月齡狐疑地看他一眼,心道果然伴君如伴虎,卻不敢多言,忐忑地告退,臨走還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即墨無白。

即墨無白在遠處聽到些聲音,已發現二人,待喬月齡走遠,走到嘉熙帝跟前見禮:“微臣以為陛下已經回宮歇息了。”

“本來是要去歇着了,但見你眼前開了一支粉豔豔的桃花,朕怎能視而不見呢?”

即墨無白好笑道:“陛下指的是喬姑娘?”

嘉熙帝連連點頭,“一聽我說要治你的罪便心急如焚,這姑娘看着挺沉穩,其實脾氣藏不住,好在是真關心你。”他擡手拍了拍即墨無白的肩,輕輕嘆息一聲:“無白啊,你早該兒女繞膝了,當年的往事不必總放在心上,親事也都是過去的事了,有個人在身邊照顧你,朕也好放心一些,否則總是獨來獨往,朕看着也憂心啊。”

即墨無白垂眼笑了笑:“陛下日理萬機,就不必為臣這點小事操心了。”

嘉熙帝知道他與喬定夜有些隔閡,只怕這就是他不肯接受喬月齡的原因,不過覺得喬月齡一片癡心未免可惜,安撫他道:“罷了,你再好好想想吧。”

即墨無白稱了聲是,不願再留,告辭出宮。

此事總算是交了差,他打定主意,回到府邸便閉門不聞窗外事,好好閑上一陣子。

哪知腳剛跨進門,杜泉就急匆匆地撲了上來。

“公子,大事不好,邢先生被葛校尉扣住了。”

即墨無白抽了一下嘴角:“那厮如何與葛贲牽扯到一起去了?”

“還不是因為他曾經在墨城招搖撞騙的事,當初您私自放了他,現在葛校尉又撞見他了,能不抓嗎?他那道海捕文書還沒撤掉呢。”

即墨無白想了想,好歹師雨和自己對邢越的看法也算一致,應當不會把他怎麽樣。

“你就當什麽都不知道吧,公子我也當什麽都不知道。”他拍拍杜泉的肩膀,伸了個懶腰就往後院走。

杜泉愣了一下:“不行吧公子,邢先生被抓走的時候鬼哭狼嚎地叫我轉話給您,一定要救他,否則他做鬼也不放過您,臨死也要将您和師城主的醜事宣揚的天下皆……”

即墨無白連忙豎手阻斷他說下去。

杜泉讪讪:“這是邢先生原話,可不是我說的。”

即墨無白揉了揉額角:“算了,我去一趟吧。”

師雨也剛回到下榻處不久,聽說葛贲将邢越捉了回來,只是一笑置之,随便找了個理由讓葛贲撤了手,而後将邢越提到了跟前。

二人久未見面,竟如故友重逢一般。師雨問了他的近況,邢越便傾囊相告,說到經歷中的趣事更是眉飛色舞,将師雨逗得笑聲連連。

“邢先生,我有個提議,你好好考慮一下。”閑話了半天,師雨親手給他沏了杯茶:“你以後跟着我如何?我絕對不會虧待了你。”

邢越頓時有點猶豫,倒不是舍不得即墨無白,而是即墨無白能放縱他行騙,師雨可不一定。

正當此時,即墨無白人到了。

他也幹脆,徑自走進屋中,一把提起邢越就走。

師雨坐着沒動,目光一直追随着他腳步直到門口:“少卿大人這是做什麽?”

即墨無白松開邢越,朝她拱了拱手:“代城主見諒,在下是來拘捕此人的,一時情急失态罷了,萬望莫怪。”

“拘捕?”師雨眼中盛滿笑意:“卻不知邢先生所犯何事?”

即墨無白道:“代城主有所不知,這厮揚言要散播你我之間的醜事,如此造謠中傷,豈能饒了他?”

師雨笑意斂去,扯了一下嘴角,輕柔地“嗯”了一聲:“那就交給少卿大人處理了。”

即墨無白從她臉上收回視線,将邢越拽出門去。

“不是吧,你這是要動真格的?”邢越到底吃軟怕硬,小聲示軟。

即墨無白冷幽幽地拖着他出了官署大門:“我細細想了一下,你這種敗類,還是拎回來親手弄死比較妥當。”

邢越嘆息:“其實你這是為了滅口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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