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邢夫人是個很有原則的人。秉持着君子愛財取之以道的原則,她在收了錢後做的事也是相當盡心盡責的,具體表現為:指使邢越給即墨無白端茶送水,指使邢越為即墨無白換衣換藥,甚至還讓邢越在即墨無白睡前講幾個笑話逗他開心。

而她自己則負責緊密盯牢金錢交易。據她所言,這是一項繁雜且細致的活,非一般人所能經手。

一夜無夢,到日上三竿即墨無白才起身。邢越已經等在外面,待他洗漱完畢,端着剛煎好的藥進來給他服用,又伺候他換藥。

即墨無白挑眉道:“這種事情何須你自己做。”

邢越瞪他:“不然你想內子給你換嗎?”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雇個下人啊。”

“你覺得我家那位舍得花錢雇人嗎?”

即墨無白抱以同情的眼神。

邢越看起來的确可憐,忙完這些又去給即墨無白端早飯,簡直跟個小丫鬟沒區別,邢夫人卻是不見蹤影。

一連數日都是如此,即墨無白漸漸也習慣了。

這日吃罷早飯,邢越出門給他買藥去了。即墨無白獨自坐在房中計劃接下來的安排,忽然聽見院外有人說話,走到窗邊一看,原來是邢夫人回來了,一手提着裙擺,一手拎着個包袱。

包袱顯然很沉,因為邢夫人半邊身子都是往下沉的。她相貌生得不錯,皮膚白嫩,此時卻是雙頰酡紅,雙眼冒着興奮的光彩,即墨無白一猜便知包袱裏裝的是錢。

他朝邢夫人背後望去,院門未合,送她回來的馬車正緩緩駛離,車上有人掀簾探了探頭,眼神迅速在院中掃視了一遍,退回車內。

即墨無白覺得不對勁,邢夫人善于斂財,與外人多有來往并不奇怪,但此人顯然不簡單,雙眼狡黠,神色卻沉穩,不像是尋常人,倒是很像那種官場中混跡的人。

他暗暗留了個心思。

邢越回來後又忙着做飯。大概是賺了錢,邢夫人今日心情不錯,親自掌勺,照舊對他指手畫腳、呼來喝去的,邢越卻很聽話,夫妻倆打打鬧鬧的一頓飯很快就做好了。

即墨無白見夫妻和睦,不便打擾,一直到吃完午飯,趁邢越過來送藥,才扣住他問了句:“尊夫人最近在與什麽人往來?”

邢越的表情竟然有些閃躲,支吾許久,小心翼翼問:“是不是師城主與你說了什麽?她不會是想對內子下手吧?”

即墨無白一聽這話便知有事,佯裝道:“該說的都與我說了,我想聽你自己說清楚,興許我還能為你求個情。”

邢越左右看看,扯着他衣袖一直走到角落:“這事我在路上就想告訴你的,師城主之前就提心過我,說內子與一些不明身份的人來往,我來見了她之後不久就見到了對方,我竟然見過。”

“誰?”

“當初我奉你命令假扮喬大都護時見過他,是喬大都護的部下。”

即墨無白蹙眉:“你的意思是,尊夫人與喬定夜有接觸?”

“也許……是吧。但我已經告誡過她,她答應我不再與對方來往了。”

若真沒有來往,今日就不會提着錢回來了。即墨無白稍作沉吟:“她自己知道對方身份嗎?”

邢越搖頭:“她一直反對我卷入官場中事,我不敢對她直言,只是勸她少于那些人往來。”

那就難怪了。

邢越見他不言不語,頗為激動,緊緊揪着他那一截衣袖:“我知道你們都不待見喬都護,若是師城主要追究,你可千萬要替內子求情啊!”

即墨無白心道還不知以後能不能再見到師雨呢,求什麽情啊!不過表面上還是好言好語地安慰了他一番,白日裏的事也沒告訴他。

之後幾天邢夫人都很安分,沒再獨自出去過,偶爾出去也是和邢越一起。即墨無白在屋中靜養,一直注意着她的動向。

一直到大半月之後,噴薄的熱氣席卷了西域大地,他身上的傷都已好了大半,邢夫人才又單獨出了門。

倚窗靜候,直到天快擦黑時,邢夫人才回來,這次神色如常,手裏照樣提着些財物。即墨無白推門出去,在屋檐下站定後喚她。

邢夫人看他臉上帶着三分笑,端的是君子派頭,将包袱藏于身後,笑着上前問:“即墨公子有何吩咐啊?”

即墨無白道:“夫人既然已經答應了邢越不再與都護府的人接觸,為何又出爾反爾呢?”

邢夫人頓時笑意全無:“都護府?什麽都護府?”

即墨無白繞着她緩緩踱步:“這段時間與你接觸的人是安西都護府的人,夫人竟毫不知情?”

邢夫人愣了愣,氣惱地一跺腳:“唉,真煩,我還罵邢越卷入你們官家事裏去,結果我自己也卷進來了!”

即墨無白道:“你何時與他接觸的?”

邢夫人仍不高興,哼了一聲道:“要論最早,至少也有一年了,如今隔了那麽久忽然來找我,不過是叫我盯着你動向,不讓你亂跑,我還以為又是哪個暗中照料你的人呢。”

即墨無白心中頓生不妙,原來那麽早喬定夜就插手進來了。這麽說來,自己行蹤敗露,也有可能是因為他了。

此事出乎他預料,他稍作思慮,自腰間摘了玉佩遞給邢夫人:“這塊玉佩不值什麽錢,但我即墨族人都認得,夫人最好避一避風頭,不如去我老家潤州,遠離這邊疆是非之地。”

邢夫人立即接了過來:“那我相公呢?”

即墨無白遺憾地看她一眼:“他還有用,暫時還不能走。”

邢夫人不快:“加錢!”

“……”

邢越回來的時候,和平常一樣要做午飯,卻已經不見自家媳婦兒了。他以為媳婦兒被抓走了,心急火燎地沖進即墨無白房間要人。

即墨無白白他一眼:“我替你把人送走了還不好?”

邢越懸在心口的一腔怒火頓時熄了,匆匆返回房間檢查了一遍,卻又頓生憤怒,走就走吧,還一個子兒都不給他留,還有沒有夫妻情分了!

即墨無白跟到房間門口,抱臂倚門:“都護府的人應當還會再來,要麽你扮一下你家娘子去會會他們?”

邢越連連擺手:“算了吧,喬定夜都不在都護府了,他們怎麽還會再來啊。”

即墨無白疑惑道:“他去何處了?”

“去迎接聖駕了,陛下已經在去往墨城的路上了。”

邢越适可而止,即墨無白還是立即就明白了:“這麽說來,即墨倓與師雨就要成婚了?”

“呃……聽說就在初八吧。”

即墨無白眉頭深鎖,邢越也不好說什麽,東張西望裝作在看風景。

過了許久,即墨無白驀地說了句:“不妙。”

邢越瞥他一眼,深表同情,唉,對你而言自然是不妙了,嚎也沒用啊……

嘉熙帝還在趕來的路上,日子卻已一天一天臨近初八。他與阿瞻的關系像是瞬間成為了君主與寵臣,甚至親自書信一封寄來墨城,擡頭竟稱其為表弟,言辭間愧于時間匆忙,恐無法及時趕至,請他按時成婚,不必等候。

火熱的陽光照着墨城,百姓們奔走相告,城主與代城主行将完婚,皇帝親臨主婚,簡直是無上的榮寵。

不日,城主府全城布告,舉城同慶,初八當日,全城官員可入府道賀,百姓皆可于城主府前觀禮。

這一場婚禮聲勢浩大,古未有之。全城沸騰,喜氣洋洋。

初八轉眼即至,師雨一早起身,先去祠堂祭拜了即墨彥,這才坐回房中由下人伺候着描妝更衣。

金釵環佩,五色披帛,嫁衣火紅,一身珠翠。師雨五官嬌柔,神色端和,下人們都趕着道賀,她也始終帶着笑,逢人便賞,剛剛裝扮完,已經打賞了一圈的人。

墨城女子出嫁不披蓋頭,只戴紅色面紗。原本該母親或者其他女性長輩親手遮上,但城主府找不到這樣的人,師雨原先是打算開個先例,請霍擎替她遮面的,但如今老将軍已經歸隐,她也只能自己動手了。

夙鳶今日也特地換了身新衣,忙前忙後地進進出出。師雨遮好面紗,将她叫到跟前:“皇帝到哪兒了?”

夙鳶道:“剛聽說了,還有百裏,說趕不上吉時了,直接來喝喜酒,請城主和代城主照常完婚。”

師雨好笑,就是只有十裏,他也不會來主婚的。若不是為了墨城,他堂堂九五之尊何必親自跑這一趟,畢竟當初也對她動過心思,還來主婚,多尴尬。

兩個墨城官員的妻子款款進了屋中,扶着師雨出門去阿瞻居住的城主正院。稍後師雨再和阿瞻一同前往大廳,在衆官和百姓的面前拜堂。

所過之處,仆從紛紛垂眼躬身,畢竟師雨才是墨城的實際統治者,下人們是最看得清時勢的。

師雨目不斜視地經過,走過回廊,穿過繁花正豔的花園,來到張燈結彩的院門前。門口的侍衛比往常竟然多了一倍不止,她左右看了看,走入院門。

阿瞻高冠束發,紅衣懾人,稍稍飾了面,臉色看起來好了許多。他站在檐下,見到師雨進來,微微笑了笑,上前接過了她的手。

師雨左右看了看,院門外是一身軍服的侍衛,院中是數十精壯男仆,個個垂首而立,她還是第一次在這裏看到這種景象。

阿瞻左手執着她左手,右手托着她後腰,一路走入屋中,院門忽然落下。師雨轉頭看了一眼,自己帶來的仆人全都被關在了外面。她側頭看向阿瞻:“馬上就要去前廳了,關什麽院門?”

阿瞻溫柔地笑了笑:“莫急,你先放下固執,我們再去前廳拜堂不遲。”

師雨眼神流轉不定:“哦?我放下什麽固執?”

阿瞻引着她到桌前,文房四寶一應俱全:“只要你即刻下令卸任代城主,移交城主印绶,如此而已。”

師雨從他手心裏抽出手:“你不是答應過凡事會與我商量?”

“我這不是在與你商量麽?”

“若我不答應呢?”

話剛出口,師雨的腰間抵上一截尖硬之物,甚至穿過層層禮服觸到了她的皮肉,一個“男仆”單手扣住她肩頭,陰沉沉地站在她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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