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院中那群“男仆”全都湧了進來,師雨終于看清他們的相貌,竟然是典型的沙陀人。她不可思議地看向阿瞻:“為了對付我,你居然跟沙陀人合作?你忘了當初是他們殺入府中要取你性命了?”
阿瞻緊抿着唇,眼神堅定的可怕:“我已有安排,你快做決定便是。”
師雨默然不語。
她不回應,腰間的刀子便往前送了一分,她低哼一聲,阿瞻立即喝道:“別傷她!”他走近一步,牢牢扣住師雨手腕,“你就不能放手嗎?”
師雨看進他雙眼裏:“你現在顯然已經被人利用,我若放手豈不成了墨城的罪人?你讓我将來有何顏面去見父親?”
阿瞻松開她的手,眼神失落:“我被你們藏了二十幾年,至今依舊得不到一個機會。你知道我舍不得動你,我只不過想将墨城和你都變成我要的樣子……”
師雨身後的沙陀人驀地一聲冷笑:“城主太優柔寡斷,此女狡詐固執,不如在下替你下決定。”
他的手往前一推,師雨驀地睜大了雙眼,冰冷的薄刃已經刺入她身體,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血液正在噴湧而出。
“放肆!”阿瞻氣急攻心,上前就要來扶師雨,一邊朝外大喊:“來……”
那個“人”字被狠狠掐斷,沙陀人一把推開師雨,邁步而進,一手扣住他,手中白刃靈巧的轉了個弧度,送入了他的心口。
變故太快,時間仿佛已經靜止。
師雨忘了自己處境,從地上爬坐起來,看着阿瞻像是被折斷了的紙鳶一般,從沙陀人的手中摔倒在地,胸口汩汩而出的血液頃刻在地上汪成一片。
他的臉白得像是枯草附上了秋霜,眼中還帶着莫大的震驚,定定的落在她身上。
師雨好像聽到了一陣轟然倒塌之聲,即墨彥臨終前的交代言猶在耳,她親口答應會傾盡畢生保護阿瞻以成大事。
而任何事情的先決條件都是他要好好地活着,可是現在他卻倒在她面前,生氣迅速地流失,拼命追也追不回來。
阿瞻擡起手腕,似乎想要伸手觸一觸她,旁邊的沙陀人如同看笑話一樣任由他垂死掙紮。
他擡起的手臂卻沒有如願碰到師雨,反而猛地甩向了桌邊的凳子,嘭的一聲巨響,連帶桌上的茶具也帶了下來,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他的手臂頹然落在地上,像是枯木。
這聲音傳出後不過一瞬,院門猛地傳來撞擊聲,沙陀人這才意識過來他是在遞信號搬救兵,何曾想到這麽柔弱的一個人竟還跟他們玩起了心眼,憤恨地上前又踹了他一腳。
阿瞻口中溢出鮮血,似乎已經耗盡最後的力氣,動也沒動,只是雙眼直直地看着師雨,大口地喘氣。
“來人!來人!”師雨急怒攻心,聲嘶力竭。
沙陀人要上前除去師雨,院門已被轟然撞開,當前突進的竟然是一小股弩兵,一箭射中抓向師雨的手腕。
沙陀人顯然沒想到會有墨城軍隊殺入,立時朝外奔散,試圖突圍,看似散亂,卻自有規章。
這支墨城軍隊還不足五十人,幾乎與院外的侍衛搶着攻了進來。侍衛首領竟是葛贲,一進來便與沙陀人混戰成一片。
夙鳶和那些侍候婚禮事宜的下人們也顧不得害怕趕着往裏面跑,想知道主子的情形。
院子寬闊,卻已成屠戮場。樹木枝葉都染上了鮮血,刀劍齊鳴,但忙而不亂的雇傭兵能忍,墨城侍衛軍人有律,竟無什麽哀嚎喊叫之聲。
紛亂之中,一前一後兩人最先邁步進入房中,為首的是一身利落胡服的即墨無白,跟在他身後的是邢越。
一眼見到的是室內慘狀,嫁衣灼灼,鮮血殷殷,二人全都錯愕地說不出話來。
墨城的炎熱抵不住地面的冰涼。阿瞻的眼神在即墨無白身上掃了一下,說不出什麽意味,最後膠着在師雨身上,嘴角凄涼地牽出抹笑來,氣若游絲,已無開口的力氣。
師雨轉頭看了一眼,根本來不及分辯是誰,張口便道:“快救阿瞻!”
即墨無白恍然回神,當即叫邢越去叫大夫,接着又命令所有侍衛橫擋于門前,所有人未得傳令不得近前,院門與房門亦全部緊閉,避免消息外洩。
師雨無心追問他因何在此,還能調動兵力,只滿心焦急地看着血流不止的阿瞻。
城主府陷入了奇怪的局面,前廳鼓樂聲聲,歡天喜地,後院刀劍碰撞,成了厮殺的死甕。
大夫被邢越拽着穿過緊閉的院門,一片槍林劍雨,以及一道房門,終于出現在阿瞻面前。他慌不疊地要給阿瞻止血,甚至連重傷的師雨都顧不上看一眼,但那一刀紮在心窩,是下了狠手,光看看已足夠驚心動魄。
大夫的手剛觸到他的身子,撲通一下跪倒在地,戰戰兢兢地看向師雨:“代城主……節哀……”
師雨顫抖着手揭去面紗,怔怔地看着阿瞻的眼睛,裏面已經失去神采。
外面的打鬥聲小了許多,邢越在外面查看情形,鑽進房來道:“不好,那些官員好像發現異常了,只怕陛下也快到了。”
即墨無白咬了咬牙,一把提起大夫丢去師雨面前:“給代城主止血!”而後叫邢越幫忙,将阿瞻擡去床上。
師雨推開大夫,一把扯住他衣袖,聲音顫抖:“你想幹什麽?”
即墨無白道:“你、我、即墨倓,甚至整個墨城都着了道了,此時該怎麽做你該比我清楚。”
師雨無力地垂下手,眼睜睜看着阿瞻被擡放到床上。
邢越又出去轉悠了一圈,回來後師雨已經止住了血,大紅嫁衣上沾上了斑斑血漬,只不過在身後,不太容易看見。
他實在無心欣賞她的嫁衣,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将即墨無白扯到一邊:“怎麽辦啊,陛下真的快到了!”
即墨無白站在床邊看着阿瞻,忽然伸手剝下了他的喜服,轉頭對邢越道:“你還想扮演別人麽?”
邢越一愣:“當然想。”可是這個時候哪還有心思想這些啊!他看着即墨無白将那件血跡斑斑的喜服穿上身,眼神古怪。
即墨無白整理好衣襟,找了件白紗衣披在外面,血污看起來不算明顯了,他又問邢越:“那你想不想扮陛下?”
邢越的膝蓋陡然一軟,險些跪下去:“你瘋了嗎?我怎麽能扮陛下?”
“怎麽不能?你假冒我見過他,容貌服飾都可以模仿,至于神态氣質,有七分即可,墨城除了師雨,根本沒人見過他,就看你敢不敢了。”
邢越眼神閃爍不定,顯然正在天人交戰。
即墨無白提起他衣領:“你不是說過,只要能假冒一回這世上獨一無二的人物,就是死也無憾了麽?還有誰能比一國帝王獨一無二?”
邢越猛地擡眼:“好,扮!”
外面的混戰終于結束,房門被推開,葛贲大步走入,見到師雨枯坐桌邊,面如死灰,連忙跪倒:“屬下來遲,請代城主責罰!”
師雨聲沉如死水:“你何時來的?”
“城主早吩咐過屬下在院外候命,一旦聽到他號令,所有侍衛即刻破門護衛。”
“這麽說你一早就知道他的計劃?”
葛贲抱拳:“屬下了解不多,城主只說他要冒險做一件事,不放心與他合作的人,所以命屬下待命保護。”
“他安排地倒是周詳。”她幹澀地扯了一下嘴角。
葛贲不知底細,一個勁點頭:“城主還特地吩咐了,萬事以代城主為先,若有異動,要不計一切代價保護代城主安全。”
師雨的手指哆嗦了一下。
“葛校尉來的正好,賊人拿下沒有?”
葛贲擡頭,看見城主已經走到跟前,裏面穿着喜服,外面卻套着一件薄如蟬翼的白紗衣,這裝束還真是古怪。
他拱了拱手:“已被悉數擒下,但還是同往常一樣,全都吞毒自盡了,屬下無能。”
“便知如此……”
葛贲見他眼神沉沉,起身拱手又道:“屬下還有一事要禀,即墨無白也來了,他憑着當初霍老将軍給的那假兵符肆意調動軍隊,竟然還真給他騙來百十號人,可惜趁亂叫他給跑不見了,請城主下令,屬下即刻去捉拿他!”
他眼前的城主眼神動了動:“此事先不管,你去前廳宣布,馬上開始行禮。”
“呃,是。”葛贲吶吶應命而去。
即墨無白拾起面巾給師雨戴上:“這是唯一能讓城主府內外的官員百姓盡快散去的方法,也可以避免陛下得知即墨倓情形,走吧。”
幾乎是被他拖出門去的,師雨轉頭,隔着屏風看着躺在床上的阿瞻,他的雙眼怎麽也合不上,臉依舊朝着她所在的方向,同生前一樣,一直看着她,不曾移開眼。
一扇屏風,隔了生死。
她掙開即墨無白,跌跪在門前,手指緊緊扣住門檻,雙目刺痛。
即墨無白猛地将她提攜起來:“我知道你不想和我拜堂,你現在是和即墨倓成親,若不想墨城萬劫不複,就跟我走。”
他的手正按在師雨受傷的部位,遮住了血漬,隐隐作痛,卻讓她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