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即墨無白為了邢越肯放手一搏,其實撒了個謊,除了師雨之外,墨城還有個人見過皇帝,這個人就是當初皇帝親自委任的墨城刺史。

原本這是顆好棋,但此人過于明哲保身,在墨城多年也毫無建樹,久而久之,嘉熙帝也就不對他抱有期待了。

官員們都站在府門入口的臺階下方,分兩邊按照官階從上往下站立,刺史自然在最前列。

前方探報的小吏來報了三回,陛下已經快到墨城,他也滿心期待,希望皇帝可以認出他,最好大發慈悲将他調離這是非之地才好。

司儀站在高階上宣布吉時已至,成婚典禮開始,官員們立時肅穆。府門內的官員,府門外的百姓,全都仰頭望去。

頃刻,城主攜領代城主出現在高階之上。

沒想到平常獨當一面的代城主此刻竟偎依在城主懷中,由他攬腰扶持,如同依人小鳥,想來二人感情甚篤。

司儀宣布開始交拜大禮,刺史出列一步,剛想提醒皇帝就快到了,又聽他高唱一聲:“恭迎陛下!”

啊,原來陛下已經到了。

官員百姓紛紛下跪,心裏卻都很奇怪,明明也沒見着皇帝的車駕儀仗,他竟然已經到了。

頭垂着,眼睛卻拼命往上看,兩位城主的身旁果然出現了金冠玄服的皇帝陛下,雖然沒着龍袍,但依舊龍章鳳姿,威嚴絕世。

可惜陛下和兩位城主都站得太遠,即使是刺史這靠前的距離也看不清楚,真希望他們都往下挪挪步子啊。

這顯然是癡心妄想,皇帝根本連腳都沒擡一下,神色威肅,一言不發。

司儀在旁高聲宣布新人拜天地,官員和百姓才得以平身繼續觀禮。

禮儀步驟一步一步唱出來,城主一手托着代城主的手,另一只手攬着她的腰,拜天拜地,甚至最後交拜時還一手扶着她手臂,像是生怕她跌着摔着。

門口擁堵的百姓中有女子見此情形,捂着心口豔羨不已,嫁郎當嫁城主這樣溫柔體貼的才是啊。

代城主卻似乎沒什麽精神,原先窈窕綽約的身姿愈發顯得弱風扶柳。最後交拜時,她跪下去竟半天沒起來,最後還是由城主親手扶起來的。

官員裏有人竊笑着和身邊人打趣:“代城主今日瞧着倒比城主還虛弱,果然女子還是嫁人的時候最溫柔。”

“哈哈,可不是。”

“禮成——”司儀悠揚地拖完調子。

皇帝終于開了尊口,陽光照耀,漸漸熱烈,風聲将他的聲音傳出去很遠很遠:“二位愛卿是墨城的主心骨,如今永結同好,實在可喜可賀。朕為二位愛卿主婚,望二位以後齊心協力,勤勉不殆,使墨城繁榮,百姓安居樂業。”

“謝主隆恩,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二人跪謝,皇帝點頭,虛扶二人起身,臉上淡笑含威,手心裏卻全是汗。

這輩子還能享受一次這種高高在上的感覺,也是值了。邢越暗暗吞了吞口水。

師雨毫無血色的臉藏在喜慶的面紗裏,渾身虛脫無力,幾乎是被即墨無白整個人提着,轉過身去,面朝臺階。

墨城上空的雲稀薄缭繞,靜默無聲。中間的風溫柔多情,拂過她的臉頰眉宇。下方官民齊呼萬歲,喜樂大作。如此空前盛況,舉城同慶,群情高漲,興奮難當。她僵硬着擡了擡手,向這座城宣告喜事……

禮儀既成,司儀臨時宣布為城主身體着想,晚上定好的宴席取消。官員們有不少遠道而來者,難免有些失望,但最失望的還是刺史。

他站在階上,看着陛下離去的方向嘆氣,陛下壓根就沒看他一眼啊。

說起來也真奇怪,陛下的架子可真小,連個內侍都沒帶。何況來主婚,好歹也該給些賞賜吧?

他帶着一肚子糾結,随人流朝府門走去。百姓們太熱情,依然舍不得離去。因為今日人全都湧在這裏,他的車馬停得很靠後,就快到城主府的後門了。仆人只能護着他艱難地穿過人群,好不容易擠到馬車邊,一擡頭卻是吓了一跳。

從後門蜿蜒到眼前的道路上,儀仗巍巍,車馬嘶嘶,龍旗高舉,黑甲禁軍森森而列。當中一駕六乘車辇,華麗莊重。

刺史費解,看這架勢,怎麽感覺陛下是剛剛才到的呢?何必走後門啊?

待官民全部離去,葛贲率衆守住城主府大門,喧鬧的府邸終于安靜下來。

即墨無白扶着幾乎虛脫的師雨穿過花園,即将到達正院門口,忽然轉頭對邢越道:“快走。”

邢越發愣:“走?走去哪兒?”

即墨無白道:“如果不想死,就立即離開墨城。”

邢越猛一拍腿:“我就知道你是故意哄我!皇帝哪是能随便扮的!”說完也來不及卸下僞裝了,拔腿就朝城主府門後門跑去,只怕這模樣,沿途的人也不敢阻攔。

師雨目送他跑遠,發現一路通往後門的侍衛全都不見了,原先要推院門的手頓了頓,推開了即墨無白的攙扶:“你也該走。”

即墨無白也已看出異樣,苦笑了一下:“恐怕是走不掉了,希望邢越能逃過一劫。”

話音未落,院門被人從裏拉開,夙鳶等一衆仆人跪在院中,兩邊站着的皆是持槍而立的大內禁軍,開門的自然也是禁軍。

“城主,喬都護帶着人趁你們行禮時從後門闖了進來,連陛下都來了!”夙鳶哆嗦着流淚,她全然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明明是一樁喜事,今日卻頗多波折。她看着即墨無白,哆嗦地越發厲害:“他們說倓公子……倓公子他……”

師雨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朝房門走去。

房內也站着森寒的禁軍,一身明黃龍袍的嘉熙帝背對門站在桌旁。官服整肅的喬定夜自屏風後繞出來,風姿儒雅,卻一手按着腰間的佩劍。

“師城主可算回來了。”喬定夜看向門口的即墨無白,儒雅地笑了笑:“子玄與即墨城主本就長得相似,不細看還真看不出來呢。”

嘉熙帝轉過身,深鎖着眉頭,視線掃過師雨,又落在即墨無白身上,驀地一聲怒喝:“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侍從肝膽俱裂,瞬間下跪了一地,唯有師雨面無表情,一動不動地站着,冷眼旁觀。

即墨無白瞥一眼師雨,斂衣下拜:“臣伏首告之,城主即墨倓受奸人所害,臣為穩住墨城上下,鬥膽假扮其與代城主師雨成婚,實乃迫不得已。”

嘉熙帝冷哼一聲:“既然你有理有據,朕容你稍後再細細禀報,若有隐瞞,嚴懲不貸!”話說的雖重,卻有私心包容之意。

即墨無白叩首稱是,起身退至一邊待命。

“陛下,”喬定夜出列,拱手道:“此事只怕沒有這麽簡單,實不相瞞,此次您親自前來墨城主婚,按理本該由墨城派人迎接。微臣之所以越俎代庖,親率人馬前去迎接您,是受了墨城城主即墨倓之托。他曾給微臣書信一封,提及擔心自己會遭賊人所害,愛妻被奪,希望微臣能在大婚當日襄助一二,沒想到一路快馬加鞭,到了這裏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他接連嘆息,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來,師雨一眼瞥到信封,封口的确有阿瞻私印。

嘉熙帝接過來,匆匆浏覽完,再看向即墨無白,臉色已十分難看:“此為物證,可還有人證?”

喬定夜道:“聞名中原的山石道人是即墨城主派來知會我的引線人,正是人證。”

嘉熙帝說不出話來了,即墨倓暴斃于此,胸口有傷,顯然是他殺,而即墨無白卻假扮其身份與師雨于衆目睽睽之下成了親,如何脫得了幹系?

屋中死一般的寂靜,嘉熙帝緊抿着唇,不發一言。

正當此時,屋外走入一名喬定夜的随從,附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又退了出去。喬定夜謙謙然一笑,看向即墨無白:“聽聞子玄今日不僅假冒即墨城主與代城主成婚,還找了個人假冒陛下,此事當真?”

嘉熙帝陡然震怒:“竟有此事?”

即墨無白默然跪地。

他是被折了翼的雀,進了這事先布置好的籠子,其實也是自投羅網。

“欺君罔上,乃是死罪。”喬定夜的手輕撫過佩劍,仿佛是無心之舉:“不過城主府防衛嚴密,若無內應,如何能謀害城主?就是不知道此事是太常少卿一人謀劃,還是與人合謀了。”他看向師雨,“不知師城主是否知道即墨城主的死因呢?”

師雨揭去面紗,從頭到腳将他看了一遍,目光一寸一寸游移,無比仔細,像是生怕遺漏了什麽,而後轉頭走去床邊坐下,手搭在阿瞻冰冷的手背上,仿佛他還在生前:“知道,他是為奸人所害而死。”

喬定夜走到屏風邊,瞥一眼床上冰冷的屍首:“那敢問到底是哪個奸人害了即墨城主呢?”

“即墨無白。”

喬定夜一愣,還以為自己聽錯了:“誰?”

師雨的側臉在內室昏暗的光線裏似乎剛硬了許多,字字清晰地傳出來:“即墨無白,他觊觎墨城,妄圖用偷天換日之策取代阿瞻。”

喬定夜立時轉身,不複儒雅風儀,一臉義憤填膺,手中寶劍終于出鞘,直指即墨無白,尚未開口斥責,卻聽師雨又接着道:“師雨不堪受此大辱,還請陛下做主,捉拿即墨無白,為阿瞻正名。”

嘉熙帝當即道:“來人!将即墨無白拿下!”

喬定夜豈敢僭越,霎時斂去所有聲勢。

即墨無白謝了恩,起身跟着禁軍退出門去,借視角瞥了一眼屏風內的師雨,她終于幫阿瞻合上了雙眼,轉頭與他對視一眼,似已将一切說盡。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