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師雨沒有任何回應,徑自離開了涼亭,遠處夙鳶立即迎了上來,身後還跟着風塵仆仆的杜泉,這邊喬氏兄妹的話還沒說完。

喬定夜雖負風流之名,在胞妹跟前卻一向維持着兄長的威嚴,今日被她撞見亭中這一幕,不免有些尴尬,待師雨走遠,立即道:“墨城如今形勢不穩,不是你待的地方,盡早回寧朔去吧。”

喬月齡冷冷道:“既然墨城形勢不穩,大哥何必插足?不如跟我一起回去。”

喬定夜拂袖:“我奉陛下命令督管墨城,不能離開。”

“可是你此刻留在墨城,與師雨眉來眼去,難道不算趁人之危嗎?大哥時常教導我為人處世,如今自己卻做着叫人不齒的事!”

“很多事情你不懂,休要多問。”喬定夜舉步要走。

喬月齡快步上前拽住他衣袖:“即墨無白呢?你将他關在哪兒了?”

喬定夜狠狠甩開她的手:“他最好別落在我手裏,免得禍害你。”

“……”喬月齡驚訝地看着他遠去的背影,第一回覺得自己的大哥如此陌生。

即墨無白自然好好地待在牢裏,算了算日子,料想杜泉也該到了。即墨無白知道他不喜歡墨城,每次往返都對那些古怪天氣提心吊膽,這次真是難為他了。

不過他最愧疚的還是喬月齡,她與此事毫無幹系,卻被拖下了水。

隔壁牢房的邢越越來越焦躁了,每在牢籠中多關一日,他就覺得自己離死又近了一步。這種等死的感覺簡直快要把人逼瘋了。

“少卿大人,你到底有沒有辦法啊?難道就無法對付喬定夜了嗎?”他扒着豎欄,朝對面顫巍巍地伸出手去。

即墨無白端坐在地上,側面對着他,手裏捏着根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一點一點理着頭緒:“尊夫人說最早與喬定夜的人接觸是一年前,那時候你假扮高僧封摩迦來墨城造謠,應當就是他的安排了。此人心機深沉,謀定後動,布局如此之久,要想對付他豈會容易?”

邢越伸出的那只手狠狠痙攣了一下,嚎了一聲“我的娘喲”,跌坐到地上哀愁去了。

即墨無白手中的樹枝忽然停下,猛地将地上的東西抹掉,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地傳了過來。

兩個大內侍衛打開牢門,走到即墨無白跟前:“少卿大人,陛下提審。”

邢越一下站起來,緊張兮兮地看着他們。

即墨無白身上的白衣早已沾染灰塵,看起來有些狼狽,他起身整了整衣襟:“走吧。”

邢越扒着牢門,簡直是十裏相送的架勢:少卿大人好好說啊,能不能活命全靠你啦!

侍衛們都很客氣,只給即墨無白雙手上了枷鎖。一出官署他便閉了閉眼,已經許久沒見到陽光,雖然已是傍晚,光線還是很刺眼。

空氣裏彌漫着熱氣,盛夏已經到了。

官署外停着馬車,即墨無白舉步登車,驀地感覺身後有異,下意識低頭,身後侍衛的刀柄擦着他的後頸滑過。但避過這一個,旁邊還有一個,他雙手被縛,後頸終究難逃這一下重擊,頓時暈倒過去。

兩個侍衛一邊擡他進車一邊小聲嘀咕:“大意點兒險些弄不住呢,哪裏像個文官。”

另一個道:“所以陛下才器重他嘛。”

“哦,也是……”這麽一說,二人手下功夫不免輕了些許,生怕傷着了他。

夙鳶端着剛剛煎好的湯藥進房,師雨正靠在榻上假寐。連着醫治了好幾日,湯藥傷藥都是最好的,她也配合,無論藥多苦,也一言不發地咽下去,如今臉色總算是好了一些。

夙鳶輕輕喚了她一聲,将藥遞過去:“城主,試過了,無毒。”

師雨笑了一下:“你以後不用這麽小心,喬定夜暫時不會害我,他還需要我穩住墨城,何況還有些龌龊心思呢。”

她将藥一口一口喝得一滴不剩,問了句:“消息可遞得出去?”

“怎麽都遞不出去,喬都護的人幾乎将整個府邸圍成鐵桶了。”夙鳶懊惱道:“陛下怎麽就這麽放縱他?”

師雨将藥碗遞給她:“當然,陛下想趁機收回墨城,只不過換個人而已,誰收都一樣。”

夙鳶不禁開始設想墨城被朝廷接管後的模樣,屆時和其他地方一樣,刺史就是最高長官,再也沒有城主了,那好像也沒她什麽事了。

想到要失業,夙鳶比較激動:“太過分了!墨城怎能說收就收回去!”

師雨食指掩唇示意她小聲些。恰好門外走進來個小婢,手中捧着一只錦盒,夙鳶再不敢多話了。

“代城主,喬大都護派人送了禮過來。”

師雨招招手,小婢立即上前。夙鳶接過來打開,裏面是一套薄紗襦裙,一套珠釵環佩,看起來都是上好的材質制成,頗為貴重。

夙鳶覺得不舒服,還在為倓公子服喪的時候,喬定夜卻送來這些東西,簡直是将她家代城主當成了玩物。

師雨不以為意,撚起來仔細欣賞了一番,口中贊道:“真是美,喬都護破費了。”

她起身去桌邊,提筆在花箋上寫了幾句暧昧的話,叫婢女帶回去做回禮。

夙鳶捧着錦盒撅着嘴問:“城主真打算穿這衣裳不成?”

“燒了吧。”師雨朝門外走:“我去書房看看。”

墨城的政事其實已經荒廢了,師雨依然時不時去書房是為了證明給喬定夜看,她還放不下墨城的權勢。

好在喬定夜對她不像對即墨無白那樣了解透徹,這是唯一能反敗為勝的籌碼了。

天已擦黑,師雨進了書房,先點亮了燭火,忽然瞥見窗邊榻上橫卧着一道人影,吓了一跳。好一會兒才看出那人似乎是暈着的,她舉着燭火走過去,終于看清他的臉。

瞥了一眼窗上投出的影子,她吹滅了燭火,走去榻邊蹲了下來,似是不敢置信,伸手摸了摸他的臉,的确是溫熱的,這才确信是真的。

即墨無白悠悠醒轉,第一感覺是後頸的酸痛。睜開眼,左邊窗戶投入的光亮将周圍染成了微微的藍灰色,包括師雨的臉。

他怔愕不已,擡手摸了一下她的臉,愈發詫異:“你怎麽在?我這是在哪兒?”

師雨搖頭:“我也不知道你怎麽會在我的書房。”

即墨無白坐起身,四下看了看,一時理不出頭緒,又在各個角落裏走了一圈。

師雨一直看着他,身上松松挂着的白衣,淩亂散在身後的長發,他卻渾然不覺。

她忽然道:“你瘦了許多。”

即墨無白停步看向她,她扶着軟榻緩緩站起來,身上的白孝也寬松的很,離着幾步模模糊糊地看不真切。他走過去,上下打量着她:“你的傷如何了?”

“死不了。”

即墨無白笑了:“我知道你死不了,你若那麽容易就認輸,我豈不是看走眼了?”

師雨抿了抿唇,垂下眼:“可是現在的形勢,你我都是朝不保夕。”

即墨無白挑了挑眉:“那還真得感謝今日這人的安排,至少讓你我見上了一面。否則等我上了黃泉路,小鬼們問我,我到死連自己夫人的面都沒見着,會被他們嘲笑的。”

師雨蹙眉:“誰是你夫人?”

“原先是假扮的,可現在全天下都知道成親的是你我二人了,我得負責才是啊。再說了,你不是已經盤發了麽?”即墨無白的手指撫過她的發髻,輕輕一帶,将她攬入懷中。

師雨沒有掙紮,伏在他胸前更方便低聲說話:“我這是為阿瞻盤的。”

“唉,真傷心。”

師雨道:“可能有人在外面偷聽,你若再說這種話,那便添了一項觊觎姑姑謀害堂叔的罪名了。”

即墨無白貼在她耳邊道:“我知道,他們将我塞進來,八成是想揪出點事出來。我已入獄,說我觊觎你,總比說你勾引我謀害即墨倓的好。若是你也獲罪,墨城就無望了。”

“你不恨你叔公了?若不是他,你父親也不會死。你又何必幫着墨城,早就該置身事外。”

“恨啊,哪能不恨呢。不過保住墨城也是為了我自己啊,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再把我救出去,我可全指望你了。”

師雨稍稍推開他,站直身子:“一言為定。”

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少卿大人,該走了。”

即墨無白笑了一聲:“果然。”

他斂去玩笑之色,盯着師雨的雙眼,似有話想說,微微啓唇,卻終究沒說出口。他知道師雨能分清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全看她願不願接受罷了。

門被推開,兩個侍衛走進來給他雙手戴上枷鎖。師雨只能看着,卻不能多問一句。

即墨無白被帶走時以為又是喬定夜的安排,但沒想到他竟然被一路帶出了城主府,直奔刺史府而去。

侍衛将他推進刺史府的書房,“嘭”得合上門。嘉熙帝坐在案前,眼睛膠着在案上的奏折上,頭也不擡地道:“怎樣,見到心上人的滋味如何?”

即墨無白抽了一下嘴角:“自然是很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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