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前一步開口道:“這屋裏血腥味太重,要不要奴婢再給你點上一爐熏香?”
東方不敗皺眉。
沉默了半晌,想到平一指交代的萬萬不能再輕易移動的話,最終還是搖頭。
“不必,就讓他睡在本座屋裏吧。”
“那教主您——”青蘿還準備說些什麽,話還沒說完,就被東方不敗一聲冷哼給吓到。
“本座何時允許你這麽多話了?”
渾身冷汗,青蘿跪倒在地,不住磕頭,卻半個字都不敢再多說了。
“退下。”
一直到屋子裏清淨下來,他的臉色才稍微緩和了幾分。
整個黑木崖上的人都怕他。
東方不敗眸色微微轉暗,嘴角笑意也似有若無的看不清楚,一張清隽的臉,罩在陰影下面,輪廓都有些看不分明。
這些年他練了葵花寶典,越發的喜怒無常,死在他手上的人也越來越多,他又何嘗會看不到那些教衆一個個,對他敬畏有加,畏懼至極的模樣?
就連青蘿。
跟在他身邊這麽多年了,也怕他。
東方不敗嗤笑一聲,突然就覺得有些索然無趣起來,正準備站起身來離開,餘光卻掃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楊蓮亭身上。
微微眯了眼。
似乎,這個侍衛跟着黑木崖上的其他人有些不一樣。
回憶起之前他為他擋箭的動作,一直到蘇醒之後的冒犯,甚至是跪倒在地磕頭認錯。
東方不敗也沒有在他的眼中,看到一絲一毫的畏懼。
倒是有趣。
“醒了就不用裝睡了。”
東方冷冷開口。
沒錯,在一炷香之前,他就已經察覺到床上這人蘇醒過來。習武之人六識驚人,更何況他又是這武林之中,武功天下第一的東方不敗,楊蓮亭這一點小動作,他怎麽可能會發現不了?
楊蓮亭苦笑,緩緩睜開眼睛,掙紮着下床要給這人行禮。
“不必了。”
東方不敗轉過身去,制止了楊蓮亭的動作,微微眯了眼,望着他,一字一頓的開口問道:“你不怕我?”
突然聽到這個問題,楊蓮亭微微一滞。
他靠在軟榻上,望着坐在距離自己不遠處被燭火瑩瑩環繞的紅衣男人,眼神逐漸變得複雜苦澀起來。
他怎麽可能會怕他。
若要說怕,或許前世在他最先來到他身邊的那段時間,是真真切切的害怕的。
都說教主為人冷漠,喜怒無常,一個不順心就會打死身邊的手下,可後來,面對他的百般試探,萬般傷害,他才逐漸清楚明了。
這人面冷,可心軟。
天下第一的東方不敗,任由着他欺負成那個樣子,卻從始至終,不肯對他狠心半分。
他怎麽會怕他?
不過這些話,卻是半句都不能對他說了。
楊蓮亭笑笑,收起心中那些亂七八糟的情緒,搖了搖頭,望向東方不敗緩緩開口道:“屬下乃是神教一份子,對教主只有...只有尊敬崇拜,如何會覺得害怕?”
聽到他這麽說,東方不敗神色微動,輕輕地笑了笑,倒是沒有發表任何意見,不知是信還是不信。
“罷了。”
“說吧,你想要什麽賞賜。”目光冰涼如月,看不出絲毫情緒,東方不敗望着楊蓮亭開口道:“你怎麽說也算是為本座擋了一箭,你想要什麽,說得出來,本座都會給你。”
我想要你。
楊蓮亭心中激蕩,第一反應想到的,就是這句話,可這話,卻是萬萬不能說了。
男人搖了搖頭,捂着胸口的傷,望向東方不敗沉聲開口道:“謝教主,屬下...屬下什麽都不要。”
什麽都不要。
東方不敗眯了眼,望着楊蓮亭的眼神越發的複雜起來。
最後,他輕輕地笑了笑,淡淡開口道:“你倒是奇怪,這神教上下,所有人心中皆有所求,不是為名為利,就是為權為財,你卻說你什麽都不要。”
楊蓮亭沉默搖頭,望着面前的男人,心中有些苦澀複雜。
不是他不要。
而是他想要的,現在的你,給不了啊。
“好吧,既然如此——”
東方不敗話還沒說完,就被楊蓮亭打斷。
“教主。”
“可是想到要什麽賞賜了?”
楊蓮亭搖頭。
他靠在床榻上面,目光長長久久的落在東方不敗的臉上,細細描繪着面前這人的眉眼輪廓,看着看着,就覺得心髒鈍痛,可又甜的讓人發慌。
老天爺待他還算好。
上一世他昏了頭,迷了心,錯了一輩子。
總算還能給他一次機會重來,總算,還能讓他再見到他。
楊蓮亭深深地望着東方不敗的眼睛,緩緩地笑了出來。
男人聲音溫和,帶着融合了兩世輪回的時光漫長,還有被藏得極好的深深情意。
“教主,你還不知道屬下叫什麽。”
東方不敗一愣,習慣性想要說話,卻被楊蓮亭搶先。
男人眼神有些恍惚,有些滄桑,卻又有些說不出來的滿足跟感激。
他像是回到了前一世,他初做黃衫侍衛,被東方不敗看中的那一日。
東方不敗叫他擡起頭來,他便戰戰兢兢的擡起頭來,那時候他可真是膽小,真是萎縮,真是不知道那般高高在上,那般耀眼的東方,究竟是看上了他的什麽。
“教主,屬下叫楊蓮亭。”
他越過床帳輕紗,越過紅燭微光,目光落在東方不敗的臉上。
他喉嚨微動,眼眶微微發紅。
一字一頓,聲音低沉。
“教主,楊蓮亭,我叫楊蓮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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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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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搖曳着将房間氤氲成流淌着的溫柔的暖黃色,楊蓮亭身上還帶着傷,只着了一件中衣,赤着腳站在地上,就那樣注視着東方不敗。
其實他這樣的動作,對于日月神教高高在上的東方教主來說,已經算得上是大不敬。
他甚至已經感覺到東方不敗因為被人如此注視,心生不悅而蒸騰起來的恐怖殺意,甚至因為這人身上的氣質太過攝人,他幾乎克制不住的,身體微微顫抖,出了整整一背的冷汗。
算起來前世這個時候,正是東方不敗神功練成,性子最敏感嗜殺的時候。
旁人這般盯着他,于他,已是大忌。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今晚太特殊,又身負重傷的緣故,楊蓮亭克制不住的上前一步,克制不住的心神激蕩,克制不住,頂着那般壓力。
他說教主,楊蓮亭,我叫楊蓮亭。
你說人多奇怪啊。
上輩子,當他第一次察覺東方不敗對他異樣的心思之後,他就開始讨厭聽他叫他蓮弟。
那一聲聲的,聽在耳朵裏,他總覺得像是無時無刻,不在向旁人透露兩人之間不同尋常的關系,越是惶恐,就越是厭惡。
可是重生再來一次,當他面前站着的,不再是當初那個心心念念待他的紅衣男人,而是冷漠嗜殺,高高在上的神教教主之時,他才恍惚驚覺。
那一聲蓮弟,對他有多重要。
而東方不敗第一反應是想一掌斃了楊蓮亭的。
他是真真切切的,動了殺意的。
從練了葵花寶典自宮以後,他就不喜任何人,這般近距離的注視他。那是他心底裏,埋藏最深的忌諱,也是他心底裏,最最不為人知的秘密。
武林當中,任何敢犯他忌諱的人,全都死了。
所以在楊蓮亭靠近他,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他之後,東方不敗幾乎是沒有絲毫猶豫的,想也沒想的,直接擡起了手,一掌,對準了楊蓮亭。
掌風銳利,幾乎是擦着臉頰,寒毛都整個樹立起來。
楊蓮亭攥住了拳頭,脊背緊繃,卻沒有躲開的意思,他眸色深深,一片漆黑,情緒濃的化不開,又是溫柔,又是說不清的愧意。
他素來貪生怕死,貪圖享受。
可他不願躲。
若是東方要一掌打死他,那麽他就不躲。
前世楊蓮亭沒參破的東西,這一世,他全部都懂得。
“你真是好大的膽子!”不知道怎麽,鬼使神差一般,對上那雙眼皮褶皺極深的眸子,東方不敗那一掌,明明已經醞釀足了力道,卻怎麽都打不下去。
餘光撇到楊蓮亭胸口包紮極好,卻仍有絲絲血跡滲出的傷口,忍不住皺了眉頭,冷哼一聲,心煩意亂的收回手。
念在這個不知死活的侍衛忠心耿耿為他擋了一箭的份上,他今天就饒他一命!
可明明是饒了他一命,東方不敗卻不知道怎麽的,心中那股氣越發的不順起來,索性揮袖轉身,再也不看楊蓮亭一眼,冷下聲音開口道:“本座念你護駕有功,饒你不死,可你再三冒犯,也不能不罰。”
“既然楊侍衛安然無恙還能站地行走,那麽就滾去外院給本座站崗吧。”
饒他不死。
在聽到東方不敗的這句話之後,楊蓮亭緊繃的脊背微微松了下來,他有些想笑,眼眶卻是酸的厲害。
果然如此。
他不過是在賭。
賭輸了,輸的就是性命,賭贏了,就說明東方還是那個東方。
他是東方不敗,是日月神教殺人不眨眼的神教教主,所有人都畏他懼他怕他,可只有楊蓮亭一個人知道,他最心軟,最嘴硬,最善良。
前世也正是因為發現了這個,他才能夠肆無忌憚的,借着這人的心軟,一次又一次試探他的底線,一次又一次,傷害他,侮辱他,做了那麽多足夠在他手下死一千次一萬次的事情,卻依然當着這黑木崖上,風光無限手掌大權的楊總管。
這一世。
楊蓮亭是不是可以當做,就算是一切重頭來過,就算是他什麽都不記得。
他依然,不舍得對自己動手。
“教主,那刺客——”突然想起這件事,楊蓮亭忍不住再度擡頭,開口叫住東方。
沒有回頭。
修長的身體罩在寬大的紅色衣袍下面,背對着楊蓮亭,隔出一堵冷硬疏離的牆壁來,哪怕是脊背纖細瘦削,他冷下臉來的時候,依然是這武林當中,武功最為高強的神教教主。
“養好你的傷,替本座站好崗就可以了。”
“至于不知死活的刺客,楊侍衛就不必操心了,本座…決不會對他,心慈手軟。”
最後四個字,東方不敗說的平淡自然,可那之間蘊含的冷漠殺意,卻是不由得讓人脊背一涼。
楊蓮亭神色微微一凜,沉聲應是,不再多言。
東方既是這麽說,那麽他也就不用再多岔話了。之所以會多次一問,倒也不是不相信東方,只不過前世任我行令狐沖還有任盈盈,最後導致他們二人的死。
讓這一世的楊蓮亭從重生的那一刻起,就決定這輩子,都不會再有絲毫松懈。
東方不敗對楊蓮亭冒犯之罪的懲罰,是讓他給他守夜,事實上,東方不敗這院子周圍,有多少數之不盡的精良暗衛守護,根本不需要楊蓮亭這般三腳貓功夫,還身受重傷的家夥守衛。
可從東方的房間裏出來之後,他還是那麽做了。
黑木崖的晚上更深露重。
隐約有風,哪怕是着了外衣,也依然感覺到刺骨的寒涼,正常侍衛都覺得冷,更遑論楊蓮亭這樣,受了箭傷還受了內傷的人了。
他站在原地搓了搓手,又跺了跺腳,哈出一口氣來,看着空氣裏面彌漫的白色煙霧,看了半天,站在原地傻呵呵的笑了起來。
動作的時候牽動了傷口疼不疼?
當然疼啊,疼的人呲牙咧嘴,渾身肌肉都抽搐着難受,可是望着東方院子裏面亮着的那盞燭光,他突然就又不覺得疼了。
距離多近啊。
一牆之隔。
看看頭頂的月亮,算算時間,這個點,東方一個人在屋裏,必然是會看書的。
明明是武林中人,明明是武林當中,武功天下第一的神教教主,可這人給楊蓮亭的感覺,卻更像是清隽秀氣的書生。
除了練功之外,東方喜歡看書。
屋子裏點上上好的松香,然後靠在軟榻上,就着不遠處的燭光,懶懶散散的看書,那人啊…楊蓮亭微微笑了笑,似乎前世看到東方的樣子,點點滴滴,都歷歷在目。
事實上,也的确是這樣的。
東方不敗在看書。
他手指骨節分明,指骨修長,一頁一頁的翻過去,像是認真專注的樣子,燭光灑在臉上,微微柔和了些許平日裏冷漠不近人情的輪廓,睫毛在臉上撒下一片陰影,眉目如畫。
也只有在這樣的時候,強大孤傲的東方教主,才能夠流露出些許,不能夠為人所知的幹淨,單純,和無害來。
可今日這書,卻不知怎麽的,看了許久,卻沒能翻上幾頁。
半晌,索性合了書本,皺了眉頭坐起身來,沖着空氣沉聲開口問道:“外面那個侍衛,還在站着嗎?”
“回教主的話,從戍時到現在,已經有兩個多時辰了。”
東方不敗冷哼一聲,倒是個硬氣的家夥。
說讓他給本座守夜,還真的一直站在外面了。
冷着一張臉再度開口問道:“那你跟本座說說,那個侍衛,是否對本座的處罰心有不忿,可又多說什麽?”
暗衛在暗處低低地咳嗽一聲,猶豫着不知道應該怎麽回答才好。
半晌沒有聽到回答,東方不敗只當是暗衛默認了自己的猜測,楊蓮亭心有不忿了,忍不住有些怒氣在心中翻騰,冷哼一聲,含着內力的聲音,震得房梁上的暗衛渾身一陣,喉嚨發甜,再咳嗽一聲,就有鮮血吐出來。
“教主,教主誤會了——”
暗衛心有餘悸,再也不敢猶豫,翻身下了房梁,恭恭敬敬地跪在東方不敗的腳下,握了拳,低着頭語氣有些複雜地開口解釋道:“那侍衛沒有心懷不忿,也沒有背後多說什麽,在屬下看來,他那樣子,怕是——”
“怕是什麽?”
“怕是樂在其中——”暗衛跪在地上不敢看東方不敗,索性一口氣全部都說了出來:“據屬下觀察,那侍衛…從被罰給教主守夜之後,就一直在外面傻笑個不停,雖然屬下也不知道…究竟有什麽好笑的——”
傻笑?
東方不敗皺起了一道秀氣的眉,越發的感覺到疑惑起來。
揮了揮手示意暗衛退下,自己走到窗邊,掀開了一道簾子,望向漆黑一片的院子。
東方不敗習武,自然耳聰目明,六識驚人,哪怕院子裏黑咕隆咚,他卻也能夠看得清楚楊蓮亭此時此刻的面部表情。
的确是…在笑。
那笑容,那眼神。
像是在懷念懷念着什麽似的,情緒複雜,濃的像化不開的墨。
“給本座守夜很好笑?”不知道何時,東方不敗就出現在了院子裏,站在了楊蓮亭的身邊,冷不丁的來了這麽一句,瞬間将楊蓮亭思維拉回來不說,還把他給吓了一大跳。
聽出來這人獨特的清潤嗓音之後,總算是松了口氣,楊蓮亭咳嗽一聲,聽出這人語氣算不上冰冷,約莫着是好奇了,卻又礙着面子不肯直接問自己在笑什麽。
心中軟了一大片,楊蓮亭卻又不敢表現出分毫來,正了色,咳嗽一聲,認真搖頭。
“屬下只是覺得能給教主守夜,實在是榮幸之至。”
“哼!”
東方不敗再次冷哼一聲,看了楊蓮亭一眼,帶着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的,對這個陌生侍衛的格外關心,冷冷開口:“看來你這身體倒是真的硬實,受了這麽重的傷,還能歡天喜地的給本座守夜。”
楊蓮亭苦笑。
還不是你讓我守夜的,前世就知道這人嘴硬心軟,最喜歡說些這樣那樣的話,這輩子,倒是這麽快就再次領教了。
“為教主做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行了,滾回自己屋裏睡覺去吧,本座這裏不需要你,大半夜的這般傻笑,再把本座的婢女給吓着。”
東方不敗冷着一張臉,揮了揮袖子就趕楊蓮亭離開。
楊蓮亭忍不住有些不舍,卻不得不躬身點頭應聲。
現在他還沒到能夠随便質疑東方不敗說話的地步,為了日後能夠一步一步走近這人,現如今,還是乖乖聽話遵從的好。
本以為趕了他走之後,東方不敗就會離開了。
可楊蓮亭擡起頭來,卻看到這人還在原地。
一襲紅色單衣,哪怕是站在這樣漆黑的院子裏,依然看得見臉色白皙如玉,下颌尖尖。
他很瘦。
前世不覺得,或者說不上心,可這輩子重生了,看着這般瘦削的東方,楊蓮亭卻是忍不住有些心疼了。
腳步微頓,感受着溫度越發的寒涼,他欲言又止,半晌,還是沒忍住,頓住腳步,望向東方不敗,低着頭沉聲開口道:“教主,夜裏風涼。”
“您早點回房歇息。”
東方不敗一怔,想要開口說話呢,就看到楊蓮亭已經躬身行禮,轉身退了出去。
他皺了眉頭想要嗤笑。
天下第一的東方不敗,渾身上下無時無刻不在運轉內力,怎麽可能會害怕這區區夜裏涼風?
再說了,這人是把自己當女人了,還是當瓷器了?
站在院子裏,默默地感受着渾身充盈的內力運轉,東方不敗輕輕地哼了一聲,有些不屑地樣子,眉眼微微飛揚。
轉身回屋,連東方不敗自己,都沒有發現,原本他心煩意亂,焦躁了一晚上的情緒,在跟楊蓮亭說上幾句話之後,竟是突然就變得明朗了許多。
靠在榻上準備歇下的時候,東方不敗動作微頓。
“楊蓮亭…楊蓮亭…”
語氣莫名,帶了些許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的情緒,低低地嘟囔一聲,“倒是個好名字。”
黑木崖的夜晚很安靜,聽得到風聲,還有若有若無的蟲鳴聲,月光從窗柩外面灑進來,照在屋子裏。
楊蓮亭重生到一切都還沒發生的現在,東方變成了什麽都還沒有來得及發生的東方。
他什麽都不記得。
可是啊。
愛啊,是一種從古到今,都奇妙而又玄奧的東西,它銘刻在骨髓裏,流淌在血液裏,生生不息,難以抑制。
物是人非。
偏偏事事,不能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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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釀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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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蓮亭回到侍衛房的時候,一群人都圍了過來。
“亭子,你膽子可真大了,居然幫教主擋了一箭!”
“沒事吧,咱們可聽說是平一指神醫親自上崖來給你診的病,是不是用的最好的金瘡藥?教主是不是也對你刮目相看?”
“快說啊,你護駕有功,教主給了你什麽賞賜?”
平日裏跟楊蓮亭熟的,不熟的,幾乎是所有人,全部都圍在他旁邊,七嘴八舌,亂七八糟的問些這樣那樣的問題。
原本身上傷勢就重,在東方不敗那裏,完全就是靠的毅力,咬着牙強撐着一口氣,才能夠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回到侍衛房,被這麽多人圍着,楊蓮亭忍不住就覺得有些昏昏沉沉了。
臉色蒼白,坐在床上,沖着其他人笑了笑。
“沒有賞賜,教主罰我替他守夜。”
“沒有賞賜?怎麽可能呢,你這回立這麽大一功,命差點兒都沒了。”
“是啊,亭子,有什麽賞賜你就直說嘛,難道兄弟們還能跟你搶不成?”
黑木崖上面的糙漢子們聲音原本就大,這麽聚在一起,更是吵得人腦瓜子生疼,楊蓮亭強打着精神,沖着其他人擺了擺手。
“原本有賞賜的,只不過是我粗枝大葉,不知道禮數,最後得罪了教主,教主壓了怒氣,饒了我一命最後才将功補過的——”
“原來是這樣,我就知道教主賞罰分明,英明神武!”
“亭子,你可真是天生的苦命啊,哎,立了那麽一大功,在教主賞賜的關頭居然做錯了事把教主給得罪了。”
在聽說楊蓮亭沒有獲得絲毫賞賜,反倒是最後被降罪懲罰了之後,其他人一哄而散,楊蓮亭這邊,瞬間就清淨許多。
躺在床上,胳膊枕在腦袋下面,因為身上傷口還在隐隐作痛,所以他雖有困意,卻半天都睡不着。
衆人對他的态度,他實在是沒有覺得半分奇怪。
捧高踩低,在這黑木崖上,在這武林當中,都實在是正常的不能再正常。
前世他還有興趣在這群人當中用些心計,最好是當了那個最出風頭的人才好,可重來一次,他怎麽可能會将為數不多的精力,放在這裏毫無意義的事情上面。
這輩子,他生命的意義,不在這黑木崖上的權勢名利,也不在那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黃白之物,只在那一個人的眉眼當中。
想到今日闊別兩世,終于再見到那人,楊蓮亭緩緩閉上眼睛,心滿意足。
要快一點養好傷,快一點恢複,他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
因為是替東方不敗擋了一箭的緣故受傷,所以再怎麽樣,楊蓮亭最終還是獲得了将近半月的修養時間。
既然不必再去日日做那些繁重的雜活兒和練習,楊蓮亭自然也不會讓這難得的半月白白浪費。
他自己的身體自己心裏清楚,雖然根骨不佳,這輩子都無法練成個武林高手,可他的身子骨,卻是實打實壯實的不像話的。
雖然受了些傷,可平一指的藥實在管用,不消幾天,他就能正常下地活動了。
既是如此,他自然是有他的事情要做。
前世他在兩年之後,才逐漸一步一步的走到東方不敗的身邊,可重生一次,他又怎麽肯浪費一絲一毫的時間,怎麽願意忍受這兩年,都沒有東方不敗的日子。
前世膽小無知的時候都能夠把東方追到手,這一世,累積了前世對那人的全部了解,楊蓮亭笑容緩緩勾起,心中充滿了對未來的期待。
黑木崖地勢高聳,神教更是設在懸崖最高的位置上。
而楊蓮亭此刻,就站在黑木崖一個料峭的,幾乎無人會來的懸崖邊上。
之所以會用幾乎,是因為雖然神教其他人不會過來這裏,可唯獨只有一個人,幾乎是将這裏,當做了自己的基地一般。
那便是東方不敗。
楊蓮亭一身玄色的衣袍被風吹得鼓起來,獵獵作響,站在崖邊往下看,雖然地勢險峻可怖,可這個無人問津的險地,卻也是這黑木崖上,景觀最好的地方。
雲霧缭繞,奇石陡壁,還有生長在石縫裏的樹木,以及遠處,仿佛從雲端當中升起的太陽。
壯觀雄偉,好看至極。
前世,他是在一次跟東方不敗争吵之後,被那人運了輕功,帶到這裏來的。
那一日東方發現他在崖下還養了姬妾,忍不住幾次都想擡手殺了他,終究還是不忍,可這人越是退步,就越是助長了自己的嚣張氣焰。
他越發的肆無忌憚,甚至還叫嚣着東方無法為他生兒育女,他這是逼不得已,最後那人被自己傷地徹底,心灰意冷,運了輕功帶着自己,就來到了這裏。
楊蓮亭閉上眼睛,他到現在,都還記得,前世站在這裏的時候,東方臉上,是何等的心灰意冷,何等的絕望痛苦,可所有一切的掙紮難過,最終,都化作一聲長嘆,和望着自己時候的那種,刺痛人眼的深愛。
那一日,武功冠絕武林,號稱天下第一的東方不敗一襲紅衣,也是這樣,被風吹得衣袍翻飛,烈烈作響,他臉色慘白,瘦的驚人。
他用那樣沒有指望沒有盼頭的語氣,望着楊蓮亭慘笑。
“蓮弟,既然我無法為你生兒育女,不如我們就這麽一起跳下去,一起死了,下輩子我投胎化作女兒身,再同你一起,可好?”
楊蓮亭指甲狠狠地掐進了掌心裏卻不自知,他心中微微發苦,搖頭嘆息。
那一日,他光顧着驚慌害怕,哪裏聽得出這人言語裏的傷心絕望。
他幾乎是青筋畢露的指着東方不敗破口大罵,他說你這個瘋子,你這個瘋子,要死你自己去死,老子才不會陪你去死。
他的話還沒說完,東方不敗卻是自顧自的就笑了。
他搖頭,看着腳下萬丈深淵,壓低了聲音緩緩開口。
“蓮弟,你莫怕。”
“我這般愛你,縱然是死…我自己去死了…也決計是不舍得拉着你一起的…你莫怕…”
那一日東方不敗站在這懸崖邊上,跟他說了許多許多事,說了許多許多話。
可這人的聲音很輕,輕的像是要被風一吹,整個都會散了似的,所以很多話,楊蓮亭其實都聽得不太清楚。
唯獨他記得東方跟他介紹這個,站在邊上往下看都令人膽戰心驚的地方時候,是怎麽說的。
他說自從他打敗任我行之後,就日日會來這裏。
高處不勝寒。
越孤寂,就越會覺得爽快。
這種近乎于自虐一般的行為,旁人或許不能理解,可若是放在東方不敗身上,似乎就會變得合理許多。
楊蓮亭輕輕地呼出一口氣,将複雜心疼與愧疚壓抑下去,扯了扯嘴角,忍不住有些慶幸。
幸好他還記得東方常來的這個懸崖。
既然知道他會來,那麽事情,就勢必會變得簡單許多了。
楊蓮亭花光了自己的在黑木崖上積攢了這麽長時間的所有月錢,買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又花了一個時辰時間,将這些東西全部都搬到了崖邊上。
糧食,陶樽,漏缸,木桶,還有塞子。
堆放在一起,他埋頭就在這一堆東西裏面,忙活開了,像是徹底沉浸于自己的世界,絲毫沒有注意到外界動靜一樣。
一直到耳朵一動,隐約聽到衣袍翻飛的聲音。
楊蓮亭眉心微動,手上的動作卻沒有絲毫想停頓的意思,鼻子倒是動了動,敏銳的嗅到空氣當中的淺淡松香,眸底笑意卻發的深了起來。
他沒有回頭,依舊在忙活自己的東西。
煮好的糧食搗碎,浸泡,加曲發酵,再裝到桶裏去。
一來二去,竟是在懸崖邊上釀酒。
一如既往運了輕功飛身來到這懸崖邊上準備練功的東方不敗早在看到楊蓮亭身影的時候,就頓住了腳步。
原本就準備現身呵斥,将這人從此地趕走的。
可話到嘴邊,在看到楊蓮亭側臉的時候,到了嘴邊的話,全部都咽了回去。
楊蓮亭。
東方不敗蹙了眉頭,無聲的念出這個名字。
隐匿了身形,在一旁倒是難得的起了好奇之心,想要看他究竟在這裏做什麽。
看了半晌之後,東方不敗眼神有些迷茫,又有些疑惑。
不就是簡單的釀酒麽?
這個叫楊…楊蓮亭的家夥,怎麽竟像是做世上最虔誠最偉大的事情一樣,表情這般的認真專注。
專注到讓東方不敗,都忍不住有些好奇,經他的手釀出的酒,究竟是什麽味道了。
東方不敗好酒。
更愛烈酒。
前世他對楊蓮亭最開始産生興趣,就是因為楊蓮亭釀的酒。
甘醇甘冽,從喉嚨一路燒到肺腑,十足了合了他的胃口。
而此時此刻的楊蓮亭所做的事,不就是擺了局,耐心的等待着東方像上輩子一樣的上鈎麽?
當然,這一世不會再為了名利權勢,單單純純,只是以酒為餌,誘他一生幸福真愛。
将所有的工序全部做好,楊蓮亭舀了泉水洗了手,擦幹淨之後,撩起了衣袍,直接坐在了懸崖邊上的石頭上。
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從背後的包裹裏,掏出了一壺酒。
沒錯,就是一壺酒。
打開蓋子,晃了晃,嗅着酒氣四溢,楊蓮亭微微一笑,仰起頭來咕咚咕咚就往下灌了一大口。
入口辛辣,英俊明朗的一張臉瞬間就被酒辣的通紅,他卻是哈哈大笑起來。
像是仔細品味了一番之後,自言自語道:“果然加了點東西,這酒就是跟平常的不一樣。”
隐匿在一旁的東方六識驚人,自然是将他這句話聽得清清楚楚,可卻是心中忍不住有些不屑的。
他身為日月神教教主,這些年來,不知道大江南北喝過了多少好酒,楊蓮亭區區一個小侍衛,沒見過什麽市面,拿着普普通通一壺酒,居然就這般幸福滿足。
可這不屑,并沒有持續多久。
一直到楊蓮亭‘無意’手抖一下,酒壺掉在地上,潑了些許。
酒香四溢。
東方不敗鼻子動了動,忍不住皺了眉頭,望向灑在外面的那一灘酒,有些可惜起來。
似乎,這酒自己竟是從未喝過?
觀楊蓮亭,似乎倒是沒有絲毫察覺到自己存在的樣子,自顧自的繼續喝起酒來,可看他那表情,實在是牛嚼牡丹一般,半點不知道如何品味。
皺了眉頭,東方不敗幾乎是想都沒想的,運功飛身而起,朝着楊蓮亭那邊過去。
一身大紅衣裳,在這懸崖邊上,衣袍翻飛,烈烈作響。
楊蓮亭像是被東方不敗突然而至給吓到了似的,先是一愣,然後迅速放下酒壺,跪地行禮。
男人低着頭,恭恭敬敬的樣子。
“恭迎教主。”
“只不過教主您——”猶豫了片刻,楊蓮亭擡起頭來望向東方不敗,試探性地開口道:“您怎麽會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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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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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座乃是神教教主,這黑木崖上哪裏本座去不得?”東方掃了楊蓮亭一眼,語氣平平淡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