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清早,上官盈一覺睡到自然醒,然後就坐在鏡前描眉梳妝,磨磨蹭蹭地就磨過了一個時辰。
“公主,皇宮那邊已經下朝了,長孫将軍今日打算走興安門出宮。”
“知道了。”上官盈放下眉黛,“把昨日買的那套衣裳給我。”
“是。”女婢取來衣裳,服侍上官盈換上,“公主這樣穿真好看,瞧着就跟他們後楚的姑娘是一模一樣的。”
上官盈淡笑:“那我瞧着夠溫柔嗎?”
“恩……”那女婢将上官盈仔仔細細地打量一遍,然後才開口說道,“公主您還真別說,這後楚的衣裳自來就帶着股溫柔勁兒似的,公主您若是不再像平日裏那樣蹦蹦跳跳,瞧着就是個溫柔端莊的大家閨秀。”
聞言,上官盈深吸一口氣:“那走吧,今日也去給長孫将軍一個驚喜吧。”
“是。”
上官盈帶上兩個人特地乘了晃晃悠悠的馬車出門,從官驿到興安門前也不過就是兩刻鐘的路。
馬車在興安門前停下,上官盈就推開車門探出了頭:“長孫将軍來了嗎?”
然而坐在車轅上的侍衛和女婢卻沒有答話,兩個人看着打馬過來的這個溫柔男人,直覺不妙。
“上官公主,敝國邀請貴國前來參加我新帝登基大典,是想延續兩國一直以來的友好關系,可公主竟在皇宮之內安插眼線監聽敝國朝政,這是不是有些不太友好?”黎紹打馬停在上官盈的馬車旁邊,笑眯眯地看着上官盈。
上官盈一怔,旋即仰頭看着黎紹時卻十分鎮定:“你這說的是什麽話?本公主怎麽聽不明白?”
黎紹不以為意地繼續說道:“今日早朝他們有重要的事情要商議,估摸着還要一個時辰才能結束,上官公主今日若是也有想要游玩的地方,不如我陪你去?”
聽到這話,上官盈垂下了眼。
黎紹這是特地來堵她的。
Advertisement
“之前你都不管,為何突然插手?”
黎紹輕笑一聲,道:“我之前不管,是因為伯毅笨笨的那個樣子還挺可愛的,但你若太欺負他了,我會很困擾。”
上官盈的手攥緊了衣袖:“黎紹,這件事對我來說很重要。”
“與我何幹?”黎紹哂笑,“衛峰,機會難得,咱們今日帶上官公主去咱們的禁苑看看,到了這個季節,指不定還能順手打個獵。”
這話說完,黎紹就調轉馬頭,慢悠悠地往皇宮西面的西禁苑走去。
禁苑雖是供皇家消遣的一大片林地,可伯毅他們暫且還沒時間管這片地方,因此這平日裏有重兵把守的地方,此時卻人跡罕至,除了外圍的一圈守衛,內裏什麽人都沒有。
“是。”衛峰走到馬車前,對坐在車轅上的那女婢說道,“姑娘,請你移步馬車內。”
“公、公主,怎麽辦?”那女婢慌了神,轉頭向上官盈求助。
上官盈望了望黎紹的背影,又看了看面色冷酷的衛峰,妥協道:“你到車裏來吧。反正是機會難得,咱們就去他們的禁苑裏看一看。”
那女婢依言鑽進了馬車,衛峰就坐上了車轅,駕着車跟上黎紹和奚虎。
到了禁苑,一行人該下馬的下馬,該下車的下車,徒步走進西禁苑。
進到禁苑裏面,上官盈才發現這後楚的皇家園林裏竟十分冷清,雖說是有人打理的模樣,可卻并不像是一處皇室游玩之地那樣生機勃勃。
黎紹在奚虎和衛峰的陪伴下始終走在前面,甚至不曾回頭看上官盈一眼。
上官盈沉吟半晌,突然開口問道:“我以為你帶我來這樣安靜的地方,是有話要跟我說。”
黎紹泰然回道:“我帶公主來此,只是給公主一個有話對我說的機會。”
“那好,把長孫伯毅讓給我。”
聞言,黎紹的腳步倏地頓住,然後不急不緩地轉身,淡笑着看着上官盈:“上官盈,你憑什麽覺得我會答應?因為我對你心存愧疚嗎?”
“當初若不是因為你,我何必再忍受十年苦楚?你自己不是也心如明鏡嗎?”上官盈高傲地看着黎紹。
黎紹笑了:“我的确心如明鏡,我知道當初上官齊帶你來求親,不過就是想要施恩于我,好讓我幫他從黎國攫取更多利益,甚至是想要将黎國變成析支國的囊中之物,我也知道你當時想要嫁我只是想要借我之手殺了上官齊。你們都是居心叵測,又憑什麽想要讓我答應?上官盈,我拒絕是理所當然,于情于理,都無愧于你,而我之所以讓你三分,只是因為你在那個時候認同了我的愛情,僅此而已。”
上官盈蹙眉:“可你不覺得是你毀了一個女人的幸福嗎?”
黎紹哂笑:“你這可真是擡舉我了,你在析支國,我在黎國,你我之間隔了十萬八千裏,我又怎麽會毀了你的幸福?常言道物以稀為貴,人也同樣,可身為析支國唯一的公主,你是怎麽混到今天這個地步的?真是叫人難以置信。”
上官盈的臉色徹底沉了下去:“你知道我在析支國內的處境?”
黎紹聳聳肩:“自然知道,在你第一次來到黎國之前,我就知道了。因為你是析支國這一代唯一的公主,所以我的皇長姐一直期盼着你能如同歷史上的那位女帝一樣,成為析支國的第二位女帝,可惜啊,別說是成為女帝了,你現在根本就是深陷泥沼。”
“你既然知道你那個時候不幫我?”上官盈愕然地看着黎紹,“我都說了只是做個戲,等我殺了上官齊你休了我都行,但你為什麽不幫我?”
“殺了上官齊?”黎紹嗤笑,“你要怎麽殺了上官齊?共同在析支國生活了二十多年你都沒能殺了他,嫁到別國之後天高皇帝遠,你想殺他?我若陪你做一場戲,那就還要借人給你讓人去殺上官齊,若能一次成功我倒是沒什麽損失,可若是不能呢?”
上官盈難以置信地看着黎紹:“你、你那個時候就已經想到了這些?”
黎紹毫不避諱地點頭,道:“是,愛情只是個用來打動你的借口,拒絕你的真正原因,還是因為太不值當了。你要殺上官齊的計劃根本就行不通,但是上官齊卻已經做好了通過你打入黎國內部的準備,然而那個時候,我決不能讓他進來!”
“就因為這個你就能眼睜睜地看着我回去繼續受辱?黎紹!”上官盈瞪着眼睛大喊一聲。
“我為什麽不能?”黎紹笑得雲淡風輕,“與黎國的利益相比,你算什麽?你又憑什麽以為別人會理所當然地同情你,然後幫助你?不要對別人心懷期待,因為你的周圍,不會有好人。”
上官盈咬牙切齒道:“我原本以為你不一樣。”
“不一樣?”黎紹輕笑,“哪裏不一樣?我跟上官齊沒什麽不同,我們都出生在一座地獄,我相信他也知道甜湯那東西不一定是甜的,有的時候吃下去後會痛不欲生,我想他也知道數九隆冬池塘冰層下的水有多冷,他也該有過午夜驚醒眼前刀光乍現的經歷,我們都是鬼門關的常客,能活到現在,那都是跟厲鬼做過交易的。而這些,身為公主的你,怕是永遠都不會明白。”
上官盈怔住。
黎紹又道:“你一直都想要殺了上官齊,可一晃十年過去,上官齊還活着,指望別人,你永遠都成不了事。”
“那你讓我怎麽辦?”上官盈怒瞪着黎紹,“我只是一個女人,你讓我怎麽辦?”
“若你都覺得你是一個無能的女人,那你還能做成什麽?”黎紹冷聲道,“析支國的九煌女帝可也只是個女人,一個跟你一樣的女人。”
上官盈垂下了眼,一言不發。
黎紹也不急,一邊欣賞着風景,一邊等上官盈給出答複,可上官盈還沒給出答複,長孫伯毅就來了。
“黎紹。”
黎紹轉身,瞧見長孫伯毅時先是一愣,随後無奈一笑:“你怎麽也跟巫寧和學得跟獵狗似的?怎麽我在哪兒你都能找過來?”
“回府時你不在,”長孫伯毅徑直掠過上官盈,停在黎紹面前,“今天中午就出去吃?”
“好。”黎紹笑着點點頭。
偏頭瞥了上官盈一眼,長孫伯毅愣是沒敢正眼看:“你們在這兒做什麽?”
黎紹才剛張開嘴要回答這個問題,上官盈就突然開口搶答道:“還能幹什麽?黎紹這是在威脅我,他叫我離你遠一點,不然他就要殺了我。長孫将軍,本公主可只是想跟你做個朋友,他至于嗎?”
眼神一閃,黎紹就笑了,對上官盈所說的話不置可否,只笑眯眯地看着長孫伯毅。
長孫伯毅這才正眼看了上官盈一眼,然後沉聲道:“那你就離我遠一些,我不想跟你做朋友。”
上官盈微愣,旋即上前一步,伸手拽住長孫伯毅的衣袖,道:“長孫将軍不必如此,本公主才不怕他一個失了勢的皇子。”
誰知上官盈這一拽,吓得長孫伯毅立刻甩開上官盈的手,一個箭步就躲到黎紹的身後去了:“公主請自重。”
他的後腦勺到現在還疼呢!
上官盈傻眼,黎紹卻是給逗笑了。
瞥了上官盈一眼,黎紹對長孫伯毅說道:“析支國派人監聽後楚朝政,圖謀不軌,那人我已經讓奚虎抓了送進天牢關押,等登基大典結束之後,你尋個機會向上官齊發難,要他析支國東邊那五座城池。到時候讓雍寧和丁昌志在旁邊幫你,丁昌志很擅長得理不饒人。”
析支國最東邊極為接近與後楚交界的地方有五座邊防城鎮,乃是軍事重地,五座堡壘是上官齊花費多年心血精心營建的,據說最後一次加固才剛完成,易守難攻,目前它們還是析支國的邊防堡壘,可若這一次發難成功,那這五座堡壘就是他們後楚的了。
“好。”長孫伯毅毫不猶豫地點頭。
上官盈卻徹底白了臉。
那個人是她派去的,她并沒有打算探聽後楚朝堂上的議政內容,她就只是想要打聽一下他們什麽時候下朝罷了,可這個把柄若被黎紹抓在手上,那要說成黑的還是白的就不是她說的算了。
“等等黎紹!”上官盈趕忙喊住黎紹,露出一個心虛的笑容,“黎紹,那個人其實是我派去的,我就是想讓他幫我打聽一下長孫将軍什麽時候才能下朝罷了,若是惹到你了,我不再這麽做便是了。”
黎紹狐疑地看着上官盈,不解道:“這很重要嗎?自從聽說上官齊在那裏建堡壘,我就一直很想要,方才我給過你機會,你不要,現在換我來利用你給我的那個機會了。”
“不不不,”上官盈連忙搖頭,“你給我的機會我要,我這就回去計劃一下,我一定會在使團離開長安之前殺了上官齊,我保證幹淨漂亮地嫁禍給東海上的那個小國,我知道那裏的王子最近幾天正跟上官齊一起密謀着什麽對後楚不利的事情,我一定會把這件事辦好的!”
那五座堡壘是上官齊的心血,卻也是他們析支國東邊最堅固的防線,是他們防備後楚的底氣,若就這樣被後楚給要走了,那他們的東邊相當于門戶大開,後楚随時都能長驅直入。
“不必了,”黎紹冷聲道,“上官齊死不死對我來說并沒有什麽差別,他除了耍些小聰明,根本也不敢跟後楚開戰,我原本也只是看在過往的交情才想幫你,是你不稀罕。你們兄妹兩個都覺得後楚比析支大,都覺得後楚比析支好,因此你們總想着有朝一日要将後楚變成是你們自己的,為此他費盡心思想要聯姻,而你也想成為後楚真正意義上一國之母,可惜,它再好,也不是你們的,你們永遠都得不到它。”
“黎紹,”上官盈突然就跪在了黎紹面前,“黎紹我求你了,若你真的用我的人去跟上官齊要了那五座堡壘,那上官齊一定不會放過我的!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幫幫我!”
黎紹也跟着蹲下,平視着上官盈,道:“你知道嗎?很多事情對我來說都是無所謂的,可我最恨想要将我和伯毅分開的人!你知道我是花了多少心血才終于能跟他厮守在一起的嗎?你知道,你再清楚不過了,可你卻這樣對我。上官盈,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欠你什麽,這是你的命!”
上官盈哭得臉上的妝都花了,擡起頭,惡狠狠地瞪着黎紹:“黎紹,我恨你。”
黎紹不以為意地笑笑:“別浪費自己的感情,日後你會知道,連恨都是奢侈的。”
這話說完,黎紹就站了起來,牽起長孫伯毅的手大步離開,而長孫伯毅只看着黎紹,不管上官盈哭成什麽樣,都沒能吸引他的視線。
上了馬車,長孫伯毅心疼地問黎紹道:“為什麽要找她?何必讓自己生多餘的氣。”
黎紹揉揉額角,道:“原本是想着,若上官盈能成為析支國的女帝,那後楚與析支國也能簽訂一份年份長遠的同盟協議,那樣的話周邊就只剩下東海和南海上的那些構不成威脅的小國,至少有個十幾年不必擔心會起戰事,可以安心地專注于富國強兵之事,誰知上官盈還是扶不上牆。析支國明明就有女帝的先例,真是可惜了。”
皇長姐曾說上官盈是個聰明的女人,只欠缺一個契機,可他看上官盈也不過是自作聰明……還是說時機未到?
黎紹坐在馬車裏思考着上官盈的事情,因此沒注意到這馬車跑着跑着,就跑到了東市的魏家食肆門前,下車後轉頭一瞧見那塊牌匾,黎紹頓時搖頭失笑。
“你啊,前世真的是黃鼠狼。”
長孫伯毅撇撇嘴,拉着黎紹進門。
結果黎紹一進門,魏家食肆的掌櫃的就熱情地迎了上來。
“哎呦!三公子今兒怎麽親自來了?雅間裏等會兒?”
“有勞掌櫃的。”黎紹笑着點點頭,然後就帶着長孫伯毅跟着掌櫃的進了廚房,然後從一處隐蔽的樓梯上了二樓,等從二樓的樓梯口出去時,長孫伯毅卻發現他們竟進到了一處隐秘的四合小院。
掌櫃的引着黎紹和長孫伯毅進了一間廂房:“三公子、長孫将軍,您二位看這廂房如何?”
黎紹直接在桌邊兒坐下,透過敞開的窗戶将院子環顧一圈:“掌櫃的這裏還真是日日高朋滿座。”
“托三公子的福,”掌櫃的眉開眼笑地說道,“三公子和長孫将軍今兒想吃點兒什麽?咱們這兒今兒新上了一批春筍,新鮮着呢,三公子要不要嘗嘗?”
黎紹點了點頭,道:“那就聽掌櫃的,炒一盤春筍吧。”
“好咧!”掌櫃的笑眯眯地應下,“那燒雞是不是也來一只?現在就能開爐給三公子做。”
“那就麻煩掌櫃的了。”伯毅就是為了來吃雞的,怎麽能不要?
提到這燒雞,長孫伯毅立刻問道:“掌櫃的,食肆裏的燒雞不是每日只有三十只嗎?這怎麽又能開爐做了?”
“呃……”掌櫃的略微有些尴尬,轉眼看向黎紹。
黎紹斜了長孫伯毅一眼,道:“哪有你這樣問人家的?”
長孫伯毅立刻向掌櫃的拱了拱手:“抱歉,失禮了。”
掌櫃的這才又笑開了,道:“不妨事不妨事。咱們魏家食肆的燒雞,确實每日只做三十只,先到先得,可長安城裏貴人多,這貴人出來買東西,自然就用不上普通人的規矩了,那得用貴人的規矩。”
見長孫伯毅被掌櫃的這兜着圈子的說法給繞暈了,黎紹笑道:“貴人想要讓人家受累特別給自己做一份,就得多花錢,打開門來做生意,有錢能使鬼推磨。”
“正是這個理!”掌櫃的嘿嘿笑着。
長孫伯毅眨眨眼,又問道:“那咱們買那個多少錢一只?”
掌櫃的又不答了,瞄了黎紹一眼,突然就說道:“三公子、長孫将軍,小的先去吩咐廚房把雞做上,不然二位可要久等了。”
“去吧。”黎紹擺了擺手,等掌櫃的走了,才瞥了長孫伯毅一眼,道,“你問那麽多幹什麽?有的吃你吃就得了。”
長孫伯毅摸摸肚子,道:“我得知道我吃進去的是一只雞還是一坨金子。”
黎紹噴笑:“放心吧,沒那麽貴,幸好家裏就你這一只黃鼠狼,我還喂得起。”
長孫伯毅蹙眉:“你掏的錢?”
黎紹眉梢一挑,突然趴在桌子上湊近長孫伯毅,笑容燦爛道:“親愛的長孫将軍,你從入京到現在,一分錢都沒拿回家,你有注意到你還沒給自己俸祿嗎?”
長孫伯毅怔住,随即就窘了。
不僅是他,他好像也沒管過雍寧和解鈞……他忘了。
“所以……一直都是你養我?”
黎紹點頭,笑得更燦爛了:“可不是嘛,若不是本公子富裕,你就喝西北風去吧。”
“你、你哪兒來的錢?”長孫伯毅愕然地看着黎紹。
從他入京到現在也小半年了,該不會所有開銷都是黎紹負擔的吧?難道天策上将府的錢倉和糧倉真的都是空的?
黎紹得意道:“那可是本公子為了養黃鼠狼特地攢的,倒也不算太多,一天三只雞的話,也夠吃上個三五十年了。”
“……我明天就去找雍寧和解鈞商量一下俸祿的事情。”他怎麽就能把自己的俸祿給忘了?黎紹也不早提醒他!
“不急,”黎紹笑眯眯地說道,“就朝廷那點兒俸祿,也不夠幹什麽的。還是說你想要點兒私房錢?恩……給你點兒零花錢不?”
白了黎紹一眼,長孫伯毅悶悶地說道:“不要!”
黎紹嘿嘿一笑,也不再逗弄長孫伯毅,只等那只燒雞上來,就給推到了長孫伯毅面前,看着長孫伯毅猶豫掙紮了好半天,卻還抵不住誘惑地讓一只外焦裏嫩的燒雞迅速變成了雞骨頭,黎紹樂不可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