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又經過一條深長蜿蜒的隧道。
久經昏暗到光明。
車窗外淡綠淺翠的山脈已經逐漸被白雪覆蓋,放眼望去一片朦胧清冷。
喬念攏了攏身上蓋着的羽絨服。
難怪說國慶是川藏旺季的尾巴,因為十一月的天實在是太冷了。
包車的師傅大概想省點油,關着窗暖氣開得小,喬念不好開口,只好抱着衣服縮了縮身子。
她上周終于辭掉了沒日沒夜報社裏的工作。
都說天上西藏、人間天堂,最能洗滌心靈。她便訂了張飛成都的機票,包了輛車,來安撫一下被社會虐得體無完膚的小心髒。
昨天剛落地成都,今一早天剛亮,師傅就來接了。
從成都到海螺溝,她搜了下地圖,三百多公裏。
十一月的318國道壯麗又荒涼,平均行駛半小時只迎面而來一輛車。
車內外均分外安靜,師傅見氣氛有些冷,切換了幾首歌,最後停在前段時間某音上很火的原創神曲,他跟着節奏哼唱了幾句。
喬念在後座窩着身子,靠在椅背上側着頭神色淡淡地看着窗外的風景,在豪邁歡快的歌聲裏盡量降低存在感。
包車的師傅姓何,人稱何哥。
二十出頭就開始跟着車隊跑山路,短途跑九寨溝,長途跑西藏,已經跑了二十五個年頭。
拉過形形色色的客人,孑然一人包車去西藏的不多,女孩子更少。十一天的行程,價格不便宜,主要還是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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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一遇到高反嚴重的,連個照應都沒有。
何哥從倒後鏡看了喬念一眼,每個單丁去西藏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故事。看喬念這麽漂亮一姑娘始終神色恹恹滿懷心事的樣子,怕是又一個失戀的來治情傷。
一曲終了,接下來又回到了一首舒緩慢歌,何哥打算挑起個話題開導開導她。
“一個人去西藏,小姑娘勇敢啊,怎麽不找多個朋友一起?”
喬念被突然問話,放空的思緒瞬間拉了回來。
她不善言辭,特別對于陌生的人,更是習慣性地處于社交圈外。
此時她下意識禮貌地看向何哥,瞧對方專心扭着方向盤攀爬着曲折的山路,便将目光重新移回至白雪皚皚的山脈上,然後老實地回答:“嗯,我社恐,喜歡一個人。”
何哥上了年紀,對這新穎的詞彙一時反應不過來,“社恐?社會恐懼症的意思嗎?幸好之前學人上網刷了下熱點,不然真是代溝太大,跟客人聊不下去。”
“小姑娘年輕,有時間多出來走走,路上交上幾個朋友,就不社恐了。”
喬念有些別扭地“嗯”了聲,即算是回答了前半句,又表示對後半句的認可。
“前些天下了幾場雪,路上結了暗冰,要不是咱們這些老司機熟門熟路的,冬天走這條線還真危險。”
喬念看了眼前方變窄的盤山路,聞言都想讓其小心開車,別聊天了。
這時挂在車前的對講機突然滋滋地響了起來。
“何哥何哥,聽到不?”
何哥大聲應了聲。
“你現在是不是在去海螺溝的路上?到哪了?到摩西鎮了沒?”
“還遠着呢,剛離開雅安。”
“哎太好了!我這剛接到救援電話,有輛自駕的車在國道上抛錨了,就在雅安到磨西鎮路上,可鎮裏兩輛拖車都派出去了。我跟那旅客溝通過了,他們車能暫且放着,修好了請個人開回成都。但現在臨時在途中給他找輛包車也不實際,我記得你這趟就拉一個客人,客人願意拼多兩個不?對方願意出包車的錢,等于你的客人這趟免費了。”
對講機裏頭的人帶了點當地的口音,但喬念也聽懂了七八分,她聞言愣了愣。
何哥也皺了皺眉頭,人家才剛說了有社恐呢。
便回了句:“你等一下吧,我得問問。”
那頭繼續說:“那車壞了,發動機不到,車上沒暖氣,聽聲音那女的快冷出病了。現在淡季,走這條線的車少之又少,我問了一圈,就只有你出車了,行不行都快點回啊。”
對方說到這當頭了,還真讓人騎虎難下。
何哥:“姑娘你也聽到了,就是這麽個情況,你看你覺得咋樣,對方兩個人,也不算擠,你包車的錢就省下了。但畢竟你當初選擇的是包車,這還是得看你意願,是吧,你要是不願意也沒事,讓鎮上派輛車接到鎮裏呆着,拖車修車也就三兩天的事。”
喬念雖然心下抗拒與陌生人拼車,但對方最後那話顯然他們是唯一的選擇。
該慶幸對方透露那倒黴的旅客是女生,總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她看了一眼被她的衣服圍巾靠枕所攤滿的後座,伸手攏了攏,“可以,拼吧。”
喬念将後座收拾出一個位置出來,繼而又回到最初的形态,抱着羽絨服安靜地看着窗外,邊聽對講機的人給何哥報着對方的位置。
“也真是的,雪天也敢自駕,不出事就不錯了。”
“你還有多久到?對方那女孩冷得頭痛,不知是冷到了還是高反。”
“還有不到一小時吧,讓他們打雙閃在車上等着吧。”
信號不好,對講機那頭的聲音斷斷續續,摻雜着刺耳的沙沙聲。
喬念靠在窗旁閉了閉眼,頭有些疼,耳朵也甕甕的。
她微調了下頭部的位置,讓肩頸往後靠得更舒服些,便開始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這一覺喬念睡得極不安穩,夢到了一個個光怪陸離的場景,最後停在了久不曾回想的身影。
半夢半醒間感覺到一絲絲的寒意鑽進領子裏,就像四年前的那場雨。
她撐着傘,但仍擋不住初春傍晚的那場雷雨。
雨水越過傘檐迎面飄灑,眼睫被雨水蒙蓋,眼前在雨中凝視自己的身影越發朦胧。
絲絲的雨水順着發梢滴入衣領裏,寒意侵骨。
可雨中的人自漫天大雨中看她的眼神,比初春寒雨還冷。
語調更冷:“真是出息了。”
她不由打了個冷顫。
突然灌入的冷風幹燥又強勁,像一把把風刃迎面給她劈得清醒了過來。
車停在了路邊,何哥把駕駛座的窗給降了下來,冷風瞬間把車內淺薄的暖氣給吹得一絲不剩。
喬念呼出一口氣。
這是什麽該死的夢。
對面停了輛打着雙閃的越野suv。
敢情這是拼車旅客到站上車了,喬念坐直身子整理了下儀容,手攏着衣服往邊上靠了靠。
前幾天下了場雪,外面的溫度冷得瘆人。
可越野車外一男人倚在車身上,慢悠悠地吸着煙。
喬念一愣,不是說是女的嗎?拼車的大概不是這車人吧?
然而何哥摁了兩聲喇叭,朝對方揮了揮手,喊道:“車牌尾號847,是你們吧?我是何哥,給你們拼車的,過來吧。”
喬念頓時震驚了,“怎麽是個男的?”
“噢,不是兩男的,一男一女,該是夫妻或情侶。兩個男的我直接就拒絕了,小姑娘你放心。”
喬念默了默。
好吧。
随遇而安吧,船到橋頭自然直吧。
她默默安慰自己。
對面倚在車上的男人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
煙霧缭繞中,男人神色閑散地朝她方向看了過來。
喬念正好轉頭與其目光相撞,呼吸一窒。
腦海中瞬間浮現起剛剛在夢中那場大雨裏的身影,與之重合。
恍惚若夢。
男人視線只在與她對視時頓了頓,随後便滑開,對着何哥點點頭,便重新低頭咬上指間的煙,深吸一口後将煙蒂踩在腳下,轉身敲了敲車窗,示意裏面的人下車。
喬念不确定宋顧生看沒看見自己,或是不确定他認沒認出自己。
畢竟她現在和畢業時,差別不是一星半點。
當對面一女生從副駕駛座下來時,喬念才想起剛剛何哥說的話。
大概是一對夫妻或情侶。
女生穿着修身羽絨服,圍巾繞了好幾圈,遮住了嘴巴和鼻子,但仍能看出嬌俏清秀的輪廓。
她一下車就縮着身子跑向後備箱正在卸行李的人。
擡頭朝他說了些什麽,對方擡手阖上車廂,脫下身上的外套給她披上。
他身上只剩下件單薄的毛衣。
宋顧生本來生的就白,白衣黑褲在一片蕭瑟浩瀚的背景襯托下更顯得身材高瘦挺拔,眉目深邃,黑發如墨。
就跟喬念第一次看見他一般,驚豔。
對方推着行李箱朝這邊走來,女生親昵地挽住他手臂。
他自寒風中掀起眼皮若有似無地往喬念方向略過,随後低頭與身旁的人溫聲細語說了句話。
喬念覺得有些冷,讓何哥把窗戶關上。
她收回目光,自行把身上衣服的領子往上提了提,堪堪蓋住下巴。
在地廣人稀的西藏途中竟會遇見初戀前男友,和她的現女友……噢不,也可能是妻子。
喬念似乎覺得頭比睡前時候更疼了。
何哥下車收拾後備箱騰出空間好塞多兩個箱子。
女生小跑着過來率先打開車門,瞧見裏頭的喬念,扯下圍巾揚起一個陽光的笑,“你好。”
對方笑起來眼睛彎彎,露出一顆小虎牙。
喬念也下意識地把下巴從領子裏擡了出來,回了對方一個微笑。
對方進來後迅速關上了門,搓了搓手,将身上寬大的男款大衣脫下,露出裏面紅色的羽絨服。
配上對方臉上靈動的表情,像在一片朔風淩寒中突然竄入的一團火,如驕陽般生機勃勃。
喬念不由想,宋顧生那茍不言笑的性子,果然還是适合這樣性子的女生。
不像她。
“不好意思麻煩到你了,幸虧你願意收留我們兩,我剛待在車上都快凍死了。”
“那車是在成都租的,怕不是給了輛有暗病的,才第二天,就跪下了。”
“不過遇到你也算是出門遇貴人,不然我這趟西藏之旅差點就被遣返中途泡湯了!”
“這天也太冷了吧,希望到鎮上的時候能喝碗牛肉湯,羊肉也行,驅寒。”
“哎對了,我叫淩兮,你呢?”
喬念不太懂應付思維過于跳躍的人,對方接二連三地發話,幸好她只需要回答最後那句問話。
餘光中車後兩身影晃動,她快到嘴邊的自我介紹突然頓了頓。
“喬思。”
淩兮聞言,眨了眨眼睛,“那你英文名肯定叫Joyce對不對!我大學有一個室友也叫Joyce,是個很可愛的倫敦女孩……”
這名字也是剛剛随便起的,喬念只好順着對方的話點了點頭。
或許宋顧生已經早不記得她了,畢竟四年來他們毫無半點聯系。
畢竟四年前他說再也不會與她有任何瓜葛。
那以一個陌生人的身份相處,再恰當不過。
淩兮在國外留學回來,野孩子的性子,天生自來熟,對喬念這種氣質美人更是沒由來地喜歡。
她摟着衣服和圍巾側着身子完全轉向喬念,邊說話邊欣賞起對方。
喬念不是讓人驚鴻一瞥的美人,卻如芙蓉般清秀卓約,如江南女子穿針引線而成的那朵淡荷。
淩兮想起她奶奶曾用一句詩來形容何女子為美。
秋水為神玉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
淩兮覺得喬念便是這樣的美。
她不由盯着對方的眉目逐漸出了神。
由于淩兮看得毫不掩飾,喬念被她這麽目光灼灼地看着,想忽略也難。
喬念裝作神情淡定地回望過去,抛給對方一個“有什麽可以幫到您?”的表情。
淩兮卻狐疑地開口:“我感覺好像在哪裏見過你哎?”
這時車門被打開,突然灌入的冷風讓苦思的淩兮瞬間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啊,你總算進來了,衣服給你捂熱了,趕緊穿上吧。”
淩兮揉了揉鼻子,将手上的衣服遞給他。
喬念目光随坐進副駕駛座的男人閃爍了下,随後将衣領拉回高處,遮擋一下又被冷空氣所替代的車內氣溫。
宋顧生微微側過頭,接過衣服。
目光與喬念再次撞上。
深邃、淡漠,是記憶中熟悉又陌生的疏離感。
她微微屏住了呼吸。
他嘴角揚起一抹客套的弧度,語氣平平:“你好。”
喬念頭一反應是對方大概真沒認出她。
她說不清是什麽感覺,但緊繃的神經卻稍微放松了下來。
然後對方嘴皮子動了動。
“好久不見。”他說
作者有話要說: 接檔文暫定十一月開,求一個收藏呀~
《輕易惹火》
淮桑只有兩個目标——
奪得影視大滿貫,
和将季延搞到手。
那個溫和低調,卻在水中宛如獵殺者般勢不可擋的季延。
即使她現在名聲狼藉,
即使她剛加上那男人就被拉黑……
唔,目标好像定得有點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