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四年有餘。
好久不見。
喬念被這相遇後的第一句開場白給愣住。
所以不是不認得,只是回歸淡水之交。
一時心緒千回百轉,下意識的禮貌回話都有些結巴,“啊,嗯,你好。”
淩兮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臉驚訝,“你們認識?!”
喬念蓋在羽絨服下的手曲了曲。
她可不想當着對方現任的面來一場相認。
宋顧生已經轉回頭去,“嗯,大學校友。”
語氣淡淡,像介紹一個不甚熟悉的人。
淩兮目光在兩人間轉了一圈,“校友?這也太巧了吧!”
喬念下巴往衣服深處壓了壓,對淩兮探過來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兀自點頭應了聲,“嗯。”
這時何哥也上車了,“啪”一聲甩上門,車身輕晃。
“你們那車,我看了下,排氣管凍住了,蓄電池不行,這些都好辦,就怕發動機也有毛病,那就難搞了。明天吧,拖車就回來了,到時拉去看看。車就靠在這,安全得很,放心。”
他扣上安全帶轉過身,“沒凍壞吧丫頭,在高原上感冒可不好受啊。”
淩兮鼻頭紅彤彤的,凍久了坐到有暖氣的車上鼻水就開始一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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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何哥這麽問,她又開始了新一輪地訴苦。說租車行多麽坑爹,說他們要是再晚來一點她可能就要凍死他鄉……
一個善談,一個自來熟。何哥跟淩兮塔起話來你一句我一句沒個停歇。
喬念側頭看着繼續飛馳而過的風景,心想之前她沉悶地窩在後座是不是把何哥給憋壞了。
輕微的鋁錫紙破裂的聲音從兩人交談中傳來,喬念循聲望去。
宋顧生手上躺着兩顆藥片,遞給淩兮,“吃了。”
随後遞給她一瓶水。
與自己無關,喬念便收回目光。
淩兮吃了藥,将話題又繞回了喬念和宋顧生身上。
“Joyce,你們兩真的是校友?是同學嗎?你也是讀政法的?哇!女律師嗎?!”
喬念一開始還反應不過來這陌生的英文名喊的是自己,反應過來後第一時間心虛地看了眼前面的人。
早知宋顧生認得她,她就不撒這個謊了。
但看對方依舊神色淡漠的側臉,她又覺得自己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一個稱呼而已,時間久遠,對方可能連她名字都想不起。
“我不是讀法的。”
“不同系啊,那你們怎麽認識的?讓我來猜猜啊,辯論賽?你和他打過辯論對不對?”
“我沒有……”
“啊哈~難道是迎新晚會?我記得他主持過一屆來着。”
“也不是……”
喬念聽淩兮接二連三抛出一個個假設,她有些驚訝對方竟對宋顧生的大學生涯這麽了解。
何哥聽着淩兮抖筲箕似的将宋顧生大學事跡一件件數出來,朝隔壁戲谑地挑了挑眉,“啧,你倆感情那是一個好啊,我要是問我老婆咱結婚紀日是什麽時候她肯定答不上來。”
淩兮聞言爆笑出聲,“師傅,我和這貨啊,可不是……”
“好了,不舒服就歇一下。”
一直靜不吭聲的宋顧生中途開口,語調微沉。
原本還樂着的淩兮瞬間收住,吐了吐舌頭,不吭聲。
喬念衣服蓋着下巴,暗自擡眸看去。
從她的位置,正好能從後方看到宋顧生的小半邊側臉。
他說完剛剛那話後便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窗外的陽光傾斜投射入內,眉睫皆染上一層金黃。
硬挺的鼻梁,利落的輪廓,甚至連隐在左耳後那一顆小小的痣,一切都與她記憶中的樣子慢慢重合。
可脾氣貌似更大了。
何哥眼色尖,繼續神色自如地開車,伸手把音樂調大了一點,不吵人,也不至于讓空氣突然安靜。
虛渺的霧氣從山尖開始飄灑,沿着蜿蜒的盤山路翻山越嶺,霧氣逐漸四散至四周,目之所及一片清寒。
喬念扭頭看了會風景,太陽穴又持續突突地痛,不一會便就着下巴磕在衣服上的姿勢昏昏欲睡。
衣服微動。
她扭頭,面帶疑惑地看向一臉賊兮兮扯她衣服的淩兮。
“?”
對方朝她靠過去,壓低聲音,滿臉好奇欲得不到滿足的樣子,“所以你們是怎麽認識的啊?”
她操着這尴尬的身份,聽對方這麽問,更尴尬了。
她立刻看了前面一眼,而淩兮則把手攏到耳邊,示意她來一場臺底交易。
“……”
喬念進退兩難下,只能壓低聲音表面淡定地輕輕回了句。
“圖書館認識的。”
淩兮眉毛高高挑起,像是打探到了什麽秘密似的,表情鬼靈精怪地生動。
喬念沒有再多說,抱着羽絨服往上攏了攏,把半邊臉埋進去,合上眼睛将社交通道關閉。
內心卻輕輕嘆了口氣。
她洗滌心靈的西藏之旅啊……哎。
車內再次只剩下播放着的歌聲。
宋顧生緩緩睜開眼睛。
眸色如墨,眸底深處卻透出一絲亮如日照雪巅般的光。
一路暢通無阻,到達磨西鎮的時候天還大亮着。
喬念在車上睡得很不安穩,當車停到酒店前時,她就醒過來了。
下車後看了眼手機,原來已經快七點了,不得不有點驚訝。
她這半夢半醒間原來也睡了兩個多小時。
何哥瞧她模樣,解釋到:“這裏天黑得晚,到了拉薩,九點天還亮着呢。”
“海螺溝就那。”何哥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座山,滿山松柏被雪覆蓋了一大半,悠悠冒着寒氣。
“這裏過去近,今晚就住這酒店,明天能睡晚點,九點集中可以吧?待會你們進去前臺給身份證說何哥訂的就行。”
淡季酒店都空着,接下來一路的住宿都由何哥搞定,一律一百一晚,倒是比網上自己訂便宜個幾十塊。
喬念在辦理入住的時候順帶在前臺買了個方便面,打算今晚就吃它充饑。
頭痛,吃完洗洗就睡。
宋顧生伸手拿回身份證,看見喬念捧了個方便面,下意識皺了皺眉。
淩兮“啊”了聲,“別吃方便面嘛,待會一起下來吃晚飯啊,喝牛肉湯!”
喬念以頭痛為由拒絕了。
宋顧生擡眸看了她一眼,後者拿到房卡後徑自拖着行李走去電梯。
喬念等泡面期間搜了搜,頭痛是典型的高原反應之一,對照了下其他症狀,她還算是輕微,不是很嚴重。
當晚她很早就睡了,第二天一早醒來,頭不痛了,就是動作急了有些暈。
她很淡定,嗯,也是高原反應症狀。
她拖着行李出門時,正好碰見各自從隔壁房和對面房出來的淩兮和宋顧生。
淩兮頓時眉開眼笑:“喬喬早呀!”
喬念一愣,頭一反應:怎麽改稱呼了?
第二反應:噢,不是夫妻。
她跟在宋顧生身後走去電梯,回憶突然湧現。
以前某次在圖書館裏,她撒嬌般問宋顧生打算什麽時候娶她。
對方從厚厚的刑法書中掀了掀眼皮子看她,“我奉行晚婚,三十歲吧。”
“啊?那我也三十歲了啊,太老了吧——”
“喬喬。”對方用眼神制止住她搖他的手,“再老我也娶,行了吧。”
海螺溝實際是貢嘎雪峰腳下一處占地一百多平方公裏的低海拔冰川,但首先得買票爬上嘎貢山的一坡,再從山頂的冰川入口下去。
淩兮不知為何過了一晚後對喬念突然親近了許多,在攀爬長長的木棧道階梯時,總粘在她身邊。
喬念不是很習慣陌生人突如其來的熱情,但又不懂拒絕,就一路被挽上了山。
淩兮嬌生慣養常年不運動,走了三分之一就開始喊,“我不行了不行了。”
她坐在一涼亭裏,朝喬念和宋顧生擺擺手,喘着粗氣,“我的天要死了,我走不動了,你們繼續吧。”
瞧喬念不走,宋顧生也不走,淩兮索性放軟了身子癱坐在亭內,一副我真的走不動的模樣。
“我待會讓空的樵夫給我擡上去。你們先走,我後來居上。”
喬念看向宋顧生。
對方雙手抱胸的姿态,瞧她看過來,一臉不想浪費口舌的表情,“随她吧,走了。”
喬念本想讓她哄哄淩兮,或者一起坐樵夫上山,哪知道對方丢了個冷漠的眼神給她,然後竟然就這樣轉身就走了。
反倒是淩兮一臉笑嘻嘻地甩着手,讓她也趕緊走。
“……”
喬念看宋顧生當真不管淩兮一路往上走。
心下莫名有點氣,三步五除二地快步追上他。
當靠近他時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服。
對方停下,看向捏住他袖子的手。
“你就這樣丢下淩兮一個人?”
宋顧生目光移向她,兩人至昨天再度重逢後,這是第一次正式面對面的說話。
深不見底的瞳仁似乎隐藏了很多她捕捉不清的東西。
喬念一時忘了還要責問他的話。
宋顧生隔遠望了眼正在涼亭裏朝他作着誇張動作的淩兮,無聲地笑了聲,“她跆拳道黑帶,兩百斤的男人都打不贏她。”
喬念驚訝地微張了嘴。
對方朝她挑了挑眉,“兩點前要回到山下,還不走嗎?”
喬念跟在他身後。
心裏腓腹,這不是你丢下女友的理由吧。
山不算高,但在海拔高的地方,再低的山也難行。
喬念每當覺得喘氣不已的時候,走在前面的宋顧生便會适時停下。
就這樣走走停停,一個小時後兩人終于登頂。
雪在他們後半程便開始飄落。
從稀疏到窸窸窣窣。
喬念擡頭望去,兩人身處在一片茂密高聳的松葉林裏,漫天雪花翻飛,如煙般輕,如玉般潤,世界一片寧靜。
突然耳邊響起他極輕的問話,“程明昊怎麽不陪你來?”
喬念一愣。
側目看向他。
對方站在她身旁擡頭望着虛空,并沒有看她。
她狐疑地看着他的側臉,不理解他這話什麽意思,“程明昊?他出國讀研了啊,現在應該快拿到綠卡了吧。怎麽突然提起他?”
宋顧生猛地低頭看她,身體緊繃得像林中受凍的一塊頑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