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嗨嗬嗨嗬”的呼聲漸近,兩個轎夫擡着滑竿,淩兮坐在中間的坐兜裏,悠哉悠哉地朝兩人揮手。

喬念這才發現自己跟宋顧生之間的距離貼得太近,轉身間碰到他戴着手套的尾指。

她幾乎是被電到般地退開了兩步。

宋顧生尾指一顫,目光沒有從她身上移開。

喬念覺得粘在身上的目光有點瘆人。

“……?”

淩兮:“你們看,龜兔賽跑還是烏龜後來居上吧。”

喬念從林中走回到棧道上,不知道當不當講,龜兔賽跑用在她身上不太适合。

棧道的終點就是觀景臺,此時霧氣四起,站在觀景臺往外看,能見度幾乎為零。

觀景臺旁一間小木屋算是山頂的休息站。

三三兩兩的旅客在裏面捧着熱飲或吸溜着方便面。

雪有越下越大的趨勢,淩兮哆嗦着身子沖進木屋。

“我之前在冰島看過冰川,我就不下去了,冷死我了。”

冰川的入口就在觀景臺一旁。

而下去的階梯是用一條條鐵柱搭建而成。

一頭嵌入山體,一頭用鐵索串聯,鐵柱下方再用支架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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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上去就夠搖搖欲墜的。

人走在上面,一低頭,就是淩空走鋼絲的感覺。

喬念從小恐高,就是那種走天橋都不敢往下看的程度。

她站在入口前,半天邁不出一步。

這玩意踩上去真的安全嗎?

但難得爬上來了,冰川就在下面,不看一看摸一摸,意難平啊……

宋顧生跟在喬念身後,看着雪花撲簌撲簌落在眼前人的頭頂上,再化成水沿沖鋒衣的帽身滑落。

翻湧的眸色已經回歸平靜,看着喬念伸出一只腳丫躍躍欲試的模樣,眉頭微蹙,拾步向前。

經過她身旁時撇頭看她,眼尾不悅的神色像是惱于不得不出手攔住探索欲過于旺盛的小孩。

“去木屋裏跟淩兮待着。”

喬念剛邁出半步便被他吓得連忙收回腳連退了兩步。

不明所以,“啊?”

宋顧生朝木屋方向看去,“屋內陌生人多,你們互相照應。”

“……”

喬念覺得這麽些年,她已經摸不準他的脾性了。

剛剛才以兩百斤的男人都不是對手為由丢下女朋友在山腳,現在又以陌生人多為由讓前任照顧現任。

她搓了搓手指,覺得這人有點欠揍。

雪越下越大,窗外的松樹挂上了層次分明的雪。

霧氣比方才更大了。

喬念最後當然還是不敢下去。

她捧着一杯熱奶茶看了眼挂鐘。

已經半小時了。

旅客開始下山,木屋裏除了她們兩就只剩下兩個全副武裝的徒步行者。

五分鐘前景區的保安上山來趕人,“雪太大,準備要封山了,快抓緊時間下山。”

此時淩兮冷得一直縮在喬念身旁,“怎麽還沒回來?就一個冰川灰蒙蒙的有什麽好看嘛!”

雖然是責備的口吻,但喬念不難聽出其中的擔心。

沒過一會,最後兩名驢友也背起登山包走了。

喬念再次看了眼挂鐘,“我們出去看看吧。”

一走出木屋風便粗魯得不像樣。

淩兮抱緊了喬念的手,冷得臉都僵了。

喬念想起那簡單粗暴的鐵階梯,心裏七上八下的。

就在此時,觀景臺的盡頭有黑影逐漸清晰。

喬念看見了,淩兮也看見了。

淩兮冷得覺得腦袋都要結冰了,瞧見宋顧生終于回來了,忍不住蹦噠,“哥——”

山風呼嘯,那一聲“哥”很快就被風吹散。

可就在她身旁的喬念卻聽得清楚,她跺腳取暖的動作戈然而止。

哥?

宋顧生和淩兮是兄妹?!

然而下一秒被凍住的思維還是第一時間否定,不對,陸顧生獨生子女,何來妹妹?

喬念透過漫天淩亂的風雪看着一步步走來的陸顧生。

對方套上了防風帽,只露出一雙漆黑的眼睛。

喬念心下一動,她之前怎麽沒發覺,淩兮和宋顧生的眉眼竟有幾分相似。

淩兮像是發現自己喊錯話了,噎了噎。

當下也不管了,看自家堂哥還走得慢悠悠的,氣得大喊:“趕緊的,都要封山了,還在耍帥!”

總算回到山腳下,喬念站在最後的階梯上轉身看回沿途的路,已經是白茫茫一片。

一個閃光點突然撞進餘光裏。

一塊幾近透明的冰塊被扔到眼前,她手忙腳亂地接住。

宋顧生脫下頭套,劉海微濕,目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吊兒郎當般的語氣:“随便撿的。”

冰塊不大,卻極致的純淨,一片片雪花落在上面,是六瓣冰晶的形狀。

躺在手心中,透過手套仍然能感受得到它的寒意。

走在前頭的淩兮邊走邊對宋顧生罵罵咧咧怪他動作慢,害她差點冷死在山上。

喬念猶豫了下,将它放進了衣服的口袋裏。

當他們再次上路時,喬念才知道這場雪到底有多大。

318國道中途一段塌方,整段路被封。

他們只能選擇繞山而過。

兩點多出發,舍棄了當天剩餘的所有景點,到達雅江縣時已經快淩晨一點。

喬念卸下行李,脫下手套伸進口袋裏,只餘冰寒的潮濕感。

她揉了揉冰冷的手指,口袋裏的冰川融化了啊。

天灰蒙蒙一片。

往窗外看去,霧氣纏繞,仿佛遺世獨立。

聽何哥說昨天那場雪是今年為止最大的一場,海螺溝該得封山至明年初春了。

他們運氣是好。

昨晚到旅館晚,今天又是一早的趕路。

淩兮一上車倒頭就睡了過去。

今天依然是一天的盤山路。

折多山、剪子彎山、卡子拉山、兔子山……

當車停在折多山的打卡景點時,車內無一人動靜。

何哥:“都不下去拍照?那我下車抽根煙,你們等等。”

車內一時安靜得出奇。

喬念:“……”

她也裝睡吧。

走山路費神,何哥幾乎每到一個景點都下車抽煙。

喬念已經有點裝睡裝不下去了。

直到最後,車停在兔子山時。

本不熱衷拍照打卡的喬念當即一聲不吭下車跑得遠遠的。

啊,車外的空氣太好了。

就是好冷。

何哥口袋裏的煙在上一程就抽完了,這下瞧安靜的小姑娘一個人下車拍照,朝宋顧生搖頭道:“這姑娘社恐,不善于社交。”

宋顧生目光随着遠處那身影忽明忽暗。

社恐?

呵,當初這丫頭片子追我時情話說得可溜了。

再度想起海螺溝山上對方的話,他嘴角一戚,眼神微斂,像一只被戲弄得隐怒的貓。

鋒芒畢露,必秋後算賬。

喬念覺得後脊骨瘆涼瘆涼的。

第三天,當車駛入香格裏拉鎮,像天地間劃分的一道結界,從漫天霧氣一下子闖入了藍天白雲。

早上十點,何哥就将他們載到亞丁景區門口。

“長線的話,從沖古寺到五色海,徒步往返,腳程快的,五個小時吧。短線的話,走到洛絨牛場,騎騎馬什麽的,也很美。”

淩兮驚訝:“五個小時?!”

何哥“嘿”地一聲示意她大驚小怪,“那還是快的了,走慢點,得個七八個小時。你們要是走長線,待會先買兩瓶氧氣背上,免得難受。”

淩兮:“那別了,身體在地獄眼睛在天堂這活不适合我。我騎騎馬,拍拍照就行。”

淩兮轉頭問喬念:“喬喬你應該也不爬山吧?”

喬念卻搖頭,“我走長線。”

宋顧生将沖鋒衣拉鏈拉至頂,将越野專用水壺套上背帶。

語氣随意,“我也走長線。”

淩兮:“?!”

淩兮:“何哥,你多久沒進去了,來,這趟我請你,來陪我這個被人丢下的孤兒走走短線。你會用單反嗎?待會我教你,我騎馬的時候你負責給我一頓拍……”

湖泊冰川深海子,高原草甸淺山丘。

稻城亞丁是一個能讓靈魂駐足的地方。

喬念背着一個小背囊,踩着原始山路慢慢往上走。

宋顧生不知從哪裏弄來根折疊登山棍,讓她拿着,“太重,累贅。”

然後穿着大黃靴三兩跨步遙遙領先。

喬念:“……”

幸好有這登山棍,沒多久山路就開始坑坑窪窪。

一個旅客氣喘籲籲地看着喬念拄着登山棍左一步右一步的,投來了羨慕的目光。

走了一個多小時,喬念有些氣喘地想要休息一下時,便看見宋顧生在前面的一塊大石上支起一只腳坐着。

他一手撐在身後,頭微微昂起,正喝下一口水。

喬念:“……”

這男人,帥是真的帥。

她龜速地朝大石走過去,一屁股坐下,覺得腳有些軟。

她微踹着氣看向隔壁的人。

不是說體質越好的人越容易高反嗎,怎麽這人健步如飛不單止,現在還一臉從容,氣都不帶喘的。

反倒是自己日常熬夜三餐不定時,自從跟他分手後就再沒運動過的人。

氣喘,頭痛,腳軟,胸悶……啥都齊了。

缺氧的情況下通常嘴巴說的話都不太經過大腦。

“你現在是不是沒有每天逼女朋友陪你晨跑的習慣了?”

宋顧生眼神微動,挑眉,就這麽氣定神閑看着她。

喬念話說出口兩秒才後知後覺自己問的是什麽話。

立刻解釋:“我的意思是,照理說你的體質好,應該挺容易高反的。”

宋顧生懶得回話,目光移向她的嘴,北風吹得已經開始起皮。

水壺擰開蓋,給她,“我沒乙肝,你放心。”

“葡萄糖水,能緩解高反。矯情不值錢,你垮了我不想背你下山。”

喬念聽見水壺晃動的水聲,再次懊惱自己怎麽會忘記帶水。

不過他說得對,她已經渴得氣管都在疼。

她便輕聲說了句謝謝,接過來,淩空灌了兩口水。

宋顧生依舊維持着原有的坐姿,餘光裏皆是她的身影。

支撐着身體那只手,手指微微用力,目光清冷,心中埋有一個不得解的預感。

開口:“四年前,你跟我分手,原因是什麽?”

喬念正含着一口水,聞言一口氣岔得她将水給噴了出來。

“咳咳咳咳咳……”

宋顧生皺眉看向她,下意識伸手幫她順氣。

喬念伸出一手,示意他打住。

她剛平複下去的氣又開始喘了。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人剛剛在說什麽?

她有點像憤懑版的地鐵老人,捂着咳得猛烈跳動的心,責問道:“你這是颠倒什麽黑白,你現在是想要诓我分手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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