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宋顧生目光鎖着她,猛地将她連壺帶手抓在手裏。

力道之大,像将她禁锢。

水壺晃蕩,飛濺而出的水落在兩人手上。

喬念遂不及防地看着他,對方眼中似乎冒起一束火。

兩人距離突然靠近,她看得清,那是怒火。

這人喜怒不定的脾性是怎麽在四年間養成的?

她手腕用力掙脫了下,“你在幹什麽?”

宋顧生反問她:“你什麽意思?”

喬念被他沒頭沒尾的問候給弄得一頭霧水,“什麽什麽意思?”

宋顧生傾向她,逆光之下,喬念不由微微眯着眼睛看他。

他以前眉眼本就帶着些冷漠,無論對事對物,總保留一絲客套的疏離。

學校裏的人都說他謙謙君子淡如水,可她領略過他如火的炙熱,也見證過他的喜怒哀樂。

喬念此時有些驚訝,愣住。

宋顧生這表情,她看得出他是真的動怒了。

宋顧生卻盯着她輕笑了一下,毫無感情的、自嘲般扯了扯嘴角。

“呵,真是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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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地松開了她的手,從她手裏抽回水壺,起身,沒再給她一個眼神,直接走了。

真是出息。

又是這話。

喬念以前最害怕聽的就是他這話,那連說教都不屑和她再說教的怒意,每次都讓她理虧得頭都擡不起來。

距離上次從他嘴裏聽到這話,該是那場綿綿春雨的傍晚,也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

喬念從背囊裏掏出一瓶氧氣,插上面罩,深深吸了兩口。

明明理虧的不是自己,明明自己才是被害人還要給人語意不明地抛下一句諷刺的話。

真是氣到高反都嚴重了。

接下來的路更是難行,山路開始泥濘,陡度大,還滑。

喬念吃力地撐着登山棍,将最後一瓶氧氣空瓶扔到沿路的垃圾筐內。

她擡眼看向不遠處開始變成簡陋木梯的路段,攔下一個返程的驢友,“兄弟,往上還有多久到牛奶海?”

對方笑了笑,“快了,這裏爬個半小時,再走一千多階大概就到了。”

喬念:“……”

她已經走了快三小時了,好渴……

那冷漠的男人連影子都見不到。

喬念低着頭像老奶奶拄着拐杖一樣低喘着氣一步一步往前走。

眼下注意着腳下的泥窪。

熟悉的大黃靴突然出現。

與剛剛相比,鞋身多了不少泥土飛濺的污漬,更顯野性粗犷。

喬念心跳一頓,順着立着的腿往上看。

呼吸聲重,鼻腔氣管都冷絲絲地疼,她自己都沒察覺自己見到宋顧生時下意識地露出一絲委屈的神情。

宋顧生就倚在木梯底端旁的岩石上,像一個閑散安靜等待對象的男人。

怒氣消散,看着眼前這女人低頭彎腰一步一腳印地吃力朝自己走來時,怒氣就散了。

此時看着喬念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己,暗自嘆了口氣,無論是四年前還是四年後,他都輸了。

把水擰開,深深看她一眼,“你變了不少。”

喬念扶腰下意識摸了摸畢業後就剪短了的頭發,再接過水壺,嗯了聲,再道了聲謝。

喬念實在走不動了,靠在石壁上甩着腿。

我的腿不是我的。

而宋顧生也不動,雙手抱胸,站在喬念身旁閉目養神。

喬念偷偷看他,瞧對方呼吸平緩氣定神閑的樣子,一時想起以前宋顧生以她體質差為由,每天拉她起來陪他晨跑,也是慢悠悠跑在她隔壁,一臉淡定地看她氣喘籲籲。

男人與女人的差距,真的宛如一個在盆地平躺,一個在高原競走。

一刻鐘後,喬念碰了碰他,示意自己歇好了,繼續往上爬。

對方站直身子,挑了挑下巴,讓她先走。

所謂的木梯只是在陡峭齊麟的路上架了一條條木,東一塊西一塊,每一階落差大,有的已經被人踩爛,後來又補了鐵索。

這邊靠近一個瀑布,加上不知從哪滲出的水,路上都是濕噠噠的,甚至比剛剛還難走。

喬念腳步虛浮,一腳踏空失去平衡,啊一聲破口而出。

下一秒一只手穩當扶住她,定住身體。

喬念心有餘悸向後看,宋顧生眉頭緊鎖。

宋顧生向上走兩步,停在喬念上一級,伸出一手,停在她身前。

喉結滾了滾,嫌棄般開口:“這裏掉下去,也沒信號給你打求救電話。”

喬念:“……”

當律師的人,說話都這麽一針見血嗎?

宋顧生的手指很好看,修長,骨節分明。

喬念盯着它,手指微動,咽了咽口水,還是沒有動作。

宋顧生似乎有些不悅,看喬念欲拒絕的神情,眼神微暗。

不由喬念多想,他身子朝下手一撈,幹燥的手抓住她被凍得發紅的手。

喬念一愣,久違又熟悉的觸感讓她心頭一顫。

她擡頭看他,對方已經轉回頭去,語氣不耐煩地說:“不要拖拖沓沓。”

如剛剛驢友所說,半小時後,九曲十八彎後他們終于登上山頂。

取而代之的是趨于平緩的長長棧道,棧道從中途分叉,一道繼續朝前,通往牛奶海;一道延伸至山坡上,通往五色海。

此時喬念已經幾經虛脫。

站在海拔4500米的山上,高反嚴重,缺氧、頭痛、疲憊,太陽穴突突的疼。

風極大,山坡間的幡不停翻飛。

山風吹得雜亂無章,喬念每呼吸一口氣,灌入的冷空氣都讓她難受。

宋顧生依舊牽住她的手,遷就她的速度走得很慢。

但喬念還是到極限了。

她捏了捏宋顧生的手,虛弱得連話都說不出,只對他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不行了。

宋顧生也緩緩調整着呼吸

脫下毛線帽,給喬念套上,往下拉了拉,遮住她的耳朵。

“坐一下吧。”

拉着她席地而坐。

“很難受?”

喬念否認。

宋顧生擰開水壺,将剩餘的水讓她喝完。

喬念只抿了一口,留了一小口給他,“我夠了。”

她深深呼吸了一大口氣。

感慨道:“一輩子大概只會來這一次了。”

宋顧生聞言,勾了勾唇。

喬念想起了什麽,轉頭看他。

宋顧生察覺到視線,也轉頭看向她。

喬念看着他眼睛,問他:“淩兮……是你妹妹?”

聲音很輕,虛弱得沒有一絲力氣,但語氣中透出的試探,卻帶有一絲她都沒察覺的倔強。

宋顧生沒有一絲起伏,看了她一眼,回過頭,淡淡地嗯了聲。

抛出的一顆石子沒激起一圈漣漪。

喬念張了張嘴,覺得自己這麽問,有些尴尬。

便也淡淡地哦了聲。

過了會,宋顧生像是補充地解釋了一句:“堂妹。”

喬念啊了聲,點頭,原來如此。

喬念想了想,人家的确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淩兮是他女朋友。

是她和何哥兩人雞賊地先入為主。

片刻後,宋顧生估算了下返程的時間,站起身,看着擡起一張小臉看着自己的喬念。

“我背你。”

喬念撐地站起來,搖頭,“都是平路,能走。”

宋顧生不說話,曲起手臂,給她當扶手一路慢慢走至棧道的終點。

“好美!”

喬念看着眼前宛如天堂般的景色,覺得這一路的坎坷,都變得神聖起來。

雪山環抱,山止成瀑。

玲珑秀雅,祖國山河。

喬念和宋顧生踏過一條潺潺小溪,站在山坡上看着雪山山坳間的碧藍湖泊。

山風勁大,可偌大的湖泊即使泛起絲絲漣漪,遠看依然柔和宛如一顆無暇的水滴形寶石。

這就是牛奶海。

美得驚心動魄。

喬念呼吸着稀薄的空氣,不由看向身旁的人。

宋顧生臨立風中,衣袂翻飛,頭發随風飛揚,眼底深處微微有光。

歷盡艱辛,苦盡甘來。

喬念眼眸微動,心底澎湃。

對方側頭,逆風看向他,眸色溫軟,神采飛揚。

大自然是最好的共情體。

山風強勁,兩人挽手對視。

“我……”

“你……”

宋顧生挑眉,等她說話。

喬念這感性一過,理性就回來了。

她剛剛想說什麽?真是吃一蟄也沒有長一智,明明撞過南牆頭還不清醒。

——你和叫喬念那女生,是認真的?

——她對我來說,也就那樣,她這樣的女人,我看不上……

腦海突然響起四年前那通電話,喬念适時止住那不堪的回憶。

不知道自己還在期待些什麽。

她眸色暗淡了下去,手從他手臂間抽回出來。

低下頭,語速盡量平緩,“我給你拍張照吧。”

宋顧生定定看着她。

看她逃避似的在背囊裏翻着手機。

看她心神不定地将手機摔到草地上。

他默不作聲。

此時兩名折返的旅客經過他們,俊男美女組合總是吸引目光。

一人見喬念手指僵硬地操作着手機,主動開口道:“小姑娘你站過去吧,我來幫你和男朋友拍張照!”

喬念尴尬地啊了聲,正要否認他們不是男女朋友,宋顧生已經朝對方道了謝。

喬念左右不是,只能在旅客含笑的眼神裏走到宋顧生身旁。

“再靠近一點,男朋友摟住女朋友呀,哎對。”

宋顧生摟住喬念的手用力将她往自己攏了攏,微微側頭看了眼在自己耳垂旁身體僵硬的人。

“帥哥美女笑一個呀,1——2——3!”

喬念身體微僵,宋顧生側頭垂眸看了眼身旁的人,

定了片刻,也似乎只是一秒。

山風略過眉眼,他認命般彎了彎眼角。

熱情旅客不同角度取景橫的豎的摁了十多張。

最後走過去把手機還給喬念。

感嘆道:“真是郎才女貌,帥哥要跟女朋友一直好好的啊。”

喬念尴尬到極點,想解釋卻又覺得照片都拍完沒必要了。

宋顧生的動作被她無意識地放大,心裏似乎有點害怕由他來開口解釋。

她都能想象,他淡淡的開口,平靜又疏離地陳述事實,她不是我女朋友。

她的心提了提。

這樣太丢人了。

仿佛被甩了兩回……

喬念看見宋顧生突然伸手中途攔截替她接下手機。

她順勢看向他。

宋顧生“嗯”了聲,“替我和女朋友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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