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改命
走出房屋時,姬惠回眸看了一眼。
兩人折騰了很久的房間已經生出不少青苔地衣,有細小的野草從木瓦間的縫隙裏頑強地探出一點身子,在風中微微晃動。
那日回家,他去問過木匠。聽說木材要放三年,三年不朽不裂的,才是良木。
辨別良木需三年,辨別良人又要多久呢?
感情用事,雖不好,但人生在世,若不任性一回,又如何面對将來後悔?
天命麽,若可以,哈……
今生若能改命,此世何必長生。
——
姬桓六神無主地看着自己面前那美麗飄渺,如夢似幻的女子。
那窮盡世間顏色的容貌,此刻并不能讓他平靜半分。
“娘親,大兄他很危險,剛剛大兄讓我出了來,他還陷在裏面。”姬桓用力抓住她衣角,“我們快去救大兄,好不好?”
他本自覺地摸了下臉上的血跡,那是大兄在施展咒術時留下的。
可是大兄當時已經傷的那麽重了,而且那裏那麽危險……
“不可,那裏已經被南荒兵馬包圍。”女子低聲道,“再如何,阿惠也是南荒嫡系,只要還有一口氣,他們便不會為難他。”
“娘親!”姬桓氣得臉都紅了,“什麽叫不會為難,大兄這些年有多為難,你真的一點也不知道嗎?”
“你是在質問為娘麽?”女子神色哀傷,“若是可以,我當年又如何忍心丢下你們兄妹三人。”
“我不會相信你了,什麽王位,什麽家仇,這此哪有大兄重要!”姬桓站起身,踉跄着向乾關的方向走去,對他來說,娘親的記憶早就模糊,雖然渴望,但這些年将他帶大的是大兄,雖然他冷漠地讓他畏懼,但在他心裏,沒有什麽比兄長重要。
“阿桓!”女子伸手拉住他的手,眉宇間雖有憂色,但語氣平靜而堅決,“你的傷還沒好,雖然只是被罡風餘波所傷,可你休為太過低微,去了也幫不上忙,反而添亂。”
“您到底想要如何?”姬桓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現在心急幫不上自己一點忙,他想着大兄平日的教導,開始分析,“你說你是夏國王女,想要複國,但你已離開我們兄妹近七年,毫無音訊,如今突然回來,又是找我,又是與姬素勾結,想來,是率領的夏國遺族已不複存在了吧?否則你怎會到現在你傷勢不輕之時,身邊依然沒有一個心腹之人?”
女子的神情微微一凝,看幼子的目光已經有幾分欣賞:“不錯,東夷大将寒浞數月前已攻破夏丘,除王室直系除了我,都已經被寒浞所殺,他還一路追擊我來此地,若不是先前你兄長攔他一下,也許你我就葬身在乾關之中了。”
“所以什麽母子情深,你只是要我們兄弟為你控制南荒,所以現在你不讓我去,是不希望兄長有事之後,你也失去我這個傀儡。”姬桓簡直氣的想笑,覺得自己之前的感動都像是個笑話。
“何必說的如此無情,你們都是我十月懷胎而生,又怎會真的毫無感情。”南薇幽幽道,“東夷勢大,如今又吞并夏國,你以為他會放過南荒西嶺?若不聯手對敵,只會讓他分而擊破。”
“這和我有什麽關系。”姬桓中指一彎,一臉冷然,“放我走,否則我別的咒術學的不如何,但自我了斷的能力,還是有的。”
“不行,”南薇冷靜道,“你大可一試,是你出咒快,還是我止咒更快。”
“放他回去吧。”一個聲音淡淡道。
這聲音冰冷清脆,如玉石相擊,熟悉地讓姬桓立刻跳了起來,撲進來者懷裏:“大兄!”
南薇也微微松了口氣:“無事便好。”
“真的無事麽?”姬惠将弟弟護到身後,修長的眼眸平靜而幽深,“你沒有什麽話想對我說?”
“我之所做所為,以你聰慧,當已全部想通。”南薇輕輕偏過頭,沒有直視長子的眼眸。
“是你将乾關之密行為姬素,所以他才可擺下此局,殺我與姬桢。”姬惠平靜道,“你想趁機殺死所有王子,而他想連你一起除去。所以你用阿桓引來了我,而姬素引來了寒浞。”
“應當就是如此了。”南薇輕聲一嘆。
“你還是無話可說?”姬惠聲音沉了沉。
“成王敗寇,還有何可說。”南薇聲音轉冷,“難道你還要去告訴你父親?你以為他還會相信你?”
“只是想聽你說聲抱歉,對我,對阿幽阿桓。”姬惠拉起弟弟的手,轉身向密林之外走去,“另外,母親,從現在開始,到你死為止,我們之間,再也不要見面了。”
“阿惠!”南薇叫住他。
姬惠卻再也沒有回應。
“大兄,”姬桓忍不住回了一下頭,然後擡頭看自己的兄長,問,“我們真的就不管了嗎?”
姬惠沉默着沒有說話,只是伸平掌心,那裏一點微光比平時的星點大不相同,耀眼仿如螢火。
這是他當時施展的咒術,想找出用孔雀膽毒殺父親、孔雀的人。
所以,是母親殺了父親,殺了姬桢,還險些殺了孔雀。
要如何原諒……又如何面對?
南薇看着長子幼子遠去,心中雖急,卻半點不敢動彈,因為一股極為強大的氣勢,已經牢牢鎖定了他。
在姬惠走後,一棵大樹之後,轉出一道暗黃的身影。
“是你……”南薇微微偏過頭,沒有看他。
“所以,你的事,一點也沒告訴過阿惠?”那人問他。
“原來南荒也有你不知道的事麽。”南薇冷笑道。
你如你母親一樣高傲不屑說慌……想到自己當時的百般試探,所以,自己其實也是幫兇吧。
“阿薇,你想讓南荒助夏國複國,是嗎?”
“當然!若不是你當年拒絕,我何必出此下策!”南薇怒道。
“那,再與我做次交換吧。”
——
山澗輕水,流淌入心。
百鳥聲鳴,正是春日大好之日。
少年風華正盛,顏如秋水,凜洌冰冷。
走入溪水之中洗浴,初秋溪水已有冷意,倒是讓人精神一振。
“阿惠你沒事回來了就好。”孔雀從身後抱住他蹭,“昨天吓死我了,那女人沒有為難你吧?是不是因為心情不好所以昨天晚上才那麽~那個?”
姬惠将他按到水裏,每當他遇到不想回答的問題時,習慣就是讓對方閉嘴。
一尾藍色小魚從溪水中浮起,長尾輕甩,帶出水花一串。
姬惠輕笑一聲,接過小魚吐出的小小珍珠。
孔雀從水裏掙紮着出來靠着阿惠肩頭吐水,陰沉地掃視着那只小魚。
小魚畏懼地向少年手心靠了靠。
“昨日救你,只是随手而為,不必放于心上。”姬惠指尖在小魚身上拂過,雖不知它為何擱淺于溪邊的亂石之中,但不獵幼魚,是天然是規則。
“這小珍珠很養顏的,”孔雀哼了一聲,高傲道,“這魚吃了大補你知否,它用小珠子來報恩,已經算便宜他了。明明我辛苦抓來給你補身子的,要不是你放倒我,昨天它就是一碗湯了。”
小魚吓的瑟瑟發抖。
“你知我不愛吃魚。”姬惠輕聲道。
“少來了,你是把好的都給你的弟弟妹妹吃了,什麽怕刺的話我還不知道麽。”孔雀冷哼,然後才認真道,“山君本想讓姬桢繼位,如今他已身死,七日後就是他的葬禮,不知道現在山君哪根筋不對,竟然說王位要你來繼承,正在四處找你。”
“大兄葬禮過後,我們就離開吧。”姬惠躺在水中,任孔雀在他身上清理服侍,不時占一把小便宜,“最近,便不要出面了,葬禮遠遠看過,待人群散去,我們上前拜祭過後,就離開。”
“你想好了,這可是南荒君主之位。”孔雀蹭蹭他,“我怕你後悔。”
“到時就走,我并不留戀王位。”姬惠攤開掌心,看着眼前天空,再看着孔雀的殷勤,輕笑一聲,帶着數分自嘲,低聲道:“讓我再試一次改命,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