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五月初一, 賈珍領着賈母等人前往清虛觀打蘸。賈母想帶上寶玉一同前往,遂讓人去學館告了假。
賈琏稱另有事務,沒有作陪。
清虛觀客堂內, 衆人一如既往地排開入座。
張道士比往年更老了些, 腰背更彎, 雙眼昏花, 卻盯着寶玉,仔仔細細細端詳了一番。這才對老太太說:“哥兒看着長開了, 眉目更明晰,且印堂喜色淺淺,兩頰花紅淡淡,想來是姻緣要到了。”
一番話說得老太太、王夫人皆逗樂了起來。
賈寶玉對這個張道士煩得很,之前來打蘸, 又是給他說親,又是弄個“金麒麟”出來, 惹得林妹妹很是不快。這回過來,又提什麽姻緣将至,若不是有長輩在,他定要好好發一頓火。
他小心瞥了一眼林妹妹, 卻見林妹妹已經入定了一般, 沒有話語,也沒表情。
老太太呵呵笑道:“他老子讓他去外邊學館上學,今年秋試想讓他考考舉人,自然沒空管姻緣的。”
張道士卻道:“那也未必, 姻緣向來不可捉摸, 有的時候,兩家相識, 甚至兩人相識,卻沒那心思,突然有一天,機緣到了,月老牽上線了,二人就迅速安排在了一起。若哥兒果真有這姻緣,先訂親,也不礙仕途。”
老太太笑着搖了搖八寶扇,也沒再争辯,只說:“那就托你吉言了。”
賈寶玉咀嚼着張道士的回答,這才覺得張道士這次說的倒像是人話……再看了林黛玉一眼,見她似乎沒有聽進去,兀自與湘雲說悄悄話。
賈琏沒去清虛觀,只因昨日得知林鴻回京了。
賈琏帶了興兒前往林府,聽林鴻說了些這次南下的見聞。
他頗是欣喜地說:“你猜怎麽着,這回遇見前往兩淮督辦河工的李禦史,竟與梅翰林是同期進士。”
賈琏心道,這也不算什麽稀罕事,怎麽林鴻看起來有些像沒見過世面的,這其中,會不會暗藏門道。
當即順着他的話說:“他們二人交情可好?可是有梅翰林回京升遷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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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鴻說:“怕是六月就要回京,如果順利,七月便可委任,職位正是先前傳言的參政知事,位同副相。”
賈琏沉思道:“果真如此?莫非其中有李禦史的功勞?”
林鴻仿佛被猜中了一般,推了推桌上的茶盞,興奮地道:“并且依我估計,梅翰林之子的親事,怕是真的有變數。”
賈琏一驚:“怎麽說?”
林鴻不便說太細,只道:“我從張大人口中得知,原來李禦史有個女兒,尚未婚配,先前他們二人交情并不深,這回李禦史這般積極相助,約莫是有聯姻的想法。”
賈琏心中大喜,臉上裝出一副平靜的表情說道:“難怪梅翰林家遲遲不肯對薛家有所交代,原來是看準了別的親家。”
早在去年,梅家與薛家還是有往來的,捎帶着連寶玉也受過梅家的禮物。一到今年,就聽薛蟠說婚事怕是要擱淺,連信也不回,過節也沒節禮。
若此事為真,那麽形勢将大大改變,先前困擾的林妹妹心有所屬,以及老太太想親上加親的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
林鴻也松了一口氣,問:“你們老太太如今身子可好?”
賈琏說:“上了年紀,難免會有這樣那樣的毛病,若沒有打擊太大的事,倒也還算耳清目明。”
“若他們兩家的婚事告吹,你們府裏方面,你可要好好把握。”林鴻交代着。
“那是自然,雁聲兄請放心。”
林鴻喝着茶,說道:“我回京第二天,就随張大人見了四爺。如今四爺雖得聖心,卻缺少一件突出功勞。”
賈琏這時候隐隐後悔沒有好好做官,雖然捐了個同知,卻從未上過正道。這些年只知幫着賈政、賈赦兩位老爺帶信跑腿、處理事務,自己卻從未正兒八經地進入過官場圈子。若有些作為,也不至于只能幹幹地等着林鴻透露風聲。
賈琏只好悻悻地道:“四爺底下門生衆多,應當有所合計,想來是時機未至。”
林鴻眼中熠熠生光,看向賈琏:“你倒與我不謀而合,且有命師指點,說今年夏天必有所為。”
“今年夏天?”賈琏可猜不出其中竅門。
“因此我們不妨靜觀其變,我們姑娘一事,怕是要過了這個夏天才好安排。”
等那時候,怕是寶玉與寶琴的事也塵埃落定了,賈琏點點頭:“如此也好。”
臨走時,林鴻又道:“初十是我的生辰,屆時想請姑娘過來吃餐家庭便飯,你看可否。”
賈琏滿聲答應着:“叔叔生辰,侄女賀壽理所應當。”
五月初二,迎春回了府裏。跟送的丫鬟媳婦婆子,沒有不說好話的,鳳姐雖然從賈琏口中聽聞迎春依舊被打,但當着面,也不好拆穿,只假模假樣地招待了一陣,便派人送她們出府了。
雖是舊傷再添新傷,迎春卻哭得沒有上回厲害,只流了流淚,說道:“如今便是過一日算一日了。”
邢夫人、王夫人等見狀,只當她已經認了命。說了些貌似關心的話,個個都不想再多陪陪她,畢竟她們也想不出一個解決的辦法來。
邢夫人更是巴不得她不要回府才好,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閑聊了幾句,邢夫人就說:“既然回來了,就好好住上幾日,紫菱洲的屋子一直給你留着,快去吧。”
王夫人則道:“老太太剛從清虛觀回來,許是中了暑熱,身子有些不适。你可別把這些事說給老太太聽,讓她老人家替你擔憂。”
迎春回道:“放心,給老太太請安時,我自有分寸。”
邢夫人在一旁感慨地道:“孩子,看來你也長大了。”
賈琏來到紫菱洲,拿了些擦外傷用的藥膏給她,說道:“上回見你手上的傷,便知不對勁。那幾個丫鬟婆子可也給了你氣受?”
迎春現在的狀态有些心如死灰,只淡淡地說:“多謝二哥哥想着,什麽氣受不氣受的,善惡之報,如影随形,我活一天算一天罷了,就不信惡人會沒報應。”
“善惡之報,如影随形”是出自《太上感應篇》中,賈琏知她喜歡讀這本書,書中闡述的一些道理,與她的性情是相合的,只是她這不反抗的性子,實在令人焦急。
“雖說善惡終有報,但你也要為自己打算,難道真的等着自己被打死麽?上次你回來,你還說不信自己的命會這麽苦,怎麽這會子又聽天由命了?”
迎春卻道:“我若有法子,自然不聽,生生挨打誰也不樂意。”
賈琏接過話,問道:“你可有想過和離?”
迎春吓得站了起來,揪緊了手帕:“二哥哥可不能開這樣的玩笑……”
許是這樣的想法從未産生在她的腦海中,她一時被吓到了,只喃喃地道:“我便是被打死,也只能做孫家的鬼。”
賈琏見狀,知道和離這條路行不通,只好解釋:“我也不過是為你擔憂,一時心直口快罷了。和離一事想想也不可能,就算你同意,府裏老爺、夫人也不會同意的。”
“正是呢!我何苦讓別人笑話?”
“既是如此,若我說服了孫紹祖,讓他先送你回來,讓你在府裏靜養幾個月,你可願意?”
迎春先是一喜,雙眼冒光,接而眼睛裏的光恢複黯然,說:“就算我樂意,老太太和太太們肯定不會同意,沒有出嫁的姑娘,天天住在娘家的。不信的話,你去問問她們的意思。”
賈琏也知道會是這樣的答案,只是想更确定一番罷了。花兩千兩救下妹妹,也是值得的。
正想要離開時,迎春卻又道:“二哥哥為我操心,我心中感激不盡,眼下大家都難,二哥哥為府裏時常在外奔波,也要注意身體,好好照顧自己。”
從沒有誰對他說過這樣的話,賈琏定定地看着迎春妹妹,暗暗下決心:救!
繡橘等回到園子裏,一個個高興得如同剛從籠子裏鑽出的鳥兒,除了侍奉姑娘,便是在園子中四處閑逛。
這日繡橘在沁芳橋遇到了麝月和秋紋,二人被襲人打發進園子裏給各位姑娘送北靜王府贈的解暑涼茶。
送完了東西,原本應該即刻回院子裏,可是這幾個月,麝月和秋紋被襲人管得嚴,也不常來園子裏,這會子禁不住多逛了逛。
遇到繡橘後,三人來到一處水榭,乘着蔭涼,聽繡橘說了些孫府的遭遇。
繡橘道:“我們姑娘好脾氣,從來不懂得去争論,獨有我敢理論兩句,成了他們眼中強出風頭,要喧賓奪主、越俎代庖的丫鬟。往後事事針對我也就罷了,橫豎我也只是輕薄之命,可姑娘該怎麽辦?”
麝月和秋紋平日裏也是與繡橘差不多脾性之人,此時只能安慰繡橘。
麝月道:“寶二爺回回想到二姑娘的事,都急得滿屋子亂竄,這事兒依我看,果真要有個長輩去管管才行。”
繡橘搖了搖頭:“長輩?姑娘向來不招老爺夫人待見,當初還是為了五千兩銀子送給孫家的,而今回了府老爺稱病不見,怎會為姑娘出頭?眼下若是有人來給姑娘出頭,我下輩子給他當牛做馬也甘願。”
三人坐着唉聲嘆氣了一番。
當迎春在園子裏過着舒心日子時,賈琏找到孫紹祖,将兩千兩銀票交至他手上,又要回了一張字據。
孫紹祖接過銀票,說道:“二哥哥請放心,我孫某也是說話算話的人。”
賈琏卻不敢信他:“我們家好歹也有幾個人,你若說話不算話,我定能想得出辦法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