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清岩帶着幾個督辦事務的官員, 一同啓程抵達金陵。
被史家侵了地占了屋的謝家、朱家、劉家等大小家族輪番托人過來,想觐見四皇子,全被擋在門外。
本次主辦調查侵地案的官員, 是金陵應天知府曾時順, 他正是接替了賈雨村的。
起初他來了金陵, 通過門子之口知曉了四大家族, 又看賈雨村得賈府所助,先做了應天知府, 後成為京官,如今已是大司馬,他的心中一開始是向着四大家族的。不料今時不同往日,風向已經改變,他哪裏還會給史家留情面。
又有四皇子督辦, 各類證據如明證、旁證、人證一應俱全,所以判史家歸還各家族地皮、屋舍, 都按規定辦事。
曾時順想着辦好這個案子,将來也好去做個京官。
基于此,清岩此行毫無受阻,一路順風順水。
忙活許久, 商議了賠償、歸還方案, 在丈量土地的這幾日,清岩終于得了空,稱自己有事先離開幾天,等他回來再宣判。
清岩則騎了快馬, 趕往蘇州。
人煙寒橘柚, 秋色老梧桐。①
十月的姑蘇城,銀杏正黃, 楓葉漸紅,梧桐在老。林黛玉也由起初外出只乘轎一游,漸漸落轎攜個丫鬟也敢在街市中親自去采買一些相中的東西,屆時帶給園子裏的姑娘們。
探春喜歡一些泥塑小玩藝兒,惜春喜歡繪畫,買些顏料帶給她。還有蘇州刺繡、絲綢等物,林黛玉也一個不落地收入囊中。
晚秋正是雞頭米采摘時節,街邊時常有挑着竹扁筐賣新鮮雞頭米的農人,林黛玉買了兩回新鮮雞頭米,回府後命人大火燒開了,拿碗盛出來,入鼻清香,入口軟糯,若再撒上一些桂花在雞頭米上,堪稱絕配。
說到桂花,九月初她便收了些桂花,釀了幾瓶桂花酒,再過一個月便可以飲用。
姑蘇的風俗是冬至要飲桂花酒的,雖然冬至時節她應該在京城了,不過帶上自己親手釀的酒,邀請大家共品,豈不更顯得體面。
因此只身一人在姑蘇住了這些時日,她一點兒也不覺得孤寂,反而每日都過得充實、清靜、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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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史家被抄的消息終于傳入了林黛玉耳中,林松道:“聽說是因侵地一案而起的風波,九月初五便連夜查抄了保齡侯府。”
林黛玉突地想起初四那日,林鴻叔叔等人便急匆匆地走了,會不會正是得了密報要去辦此事?
史家又是自己的外祖家,所以才不便道別?
越想越覺得是這個理兒,要得個答案也容易,問林鴻叔叔即可,但又很沒必要。
林黛玉沉沉地垂了垂首,只說:“知道了,你們別出去亂嚼舌根。”
這些大家族興旺發達時做事向來嚣張霸道,不光史家如此,其他聯系緊密的家庭何嘗不是這樣?薛家哥哥打死人也輕易就擺平了,即便是賈府,也有那許多不堪入目的醜事。
她雖然久居園子裏,但總能耳聞一二。
只因林家是書香世家,家中人丁凋零,父親又是清廉之官,她這一生想要的,并非大富大貴,不過是一心之人罷了……
現下看來,亦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
林黛玉掃了一眼茶幾,執起了建窯的鈞藍小茶碗,生平所求太虛妄,還不如眼前一碗茶來得實在。
爾後,翌日早晨,有個人踏着清霜,裹着秋風,進了林府。
林黛玉才剛梳洗好,手裏拿了一對珍珠耳環,打算今天換這對戴,就有個小丫鬟過來說道:“姑娘,清岩公子爺來了。”
林黛玉訝異不已。
紫鵑卻十分歡喜地問:“可是真的?公子與鴻三老爺一同來的麽?”
小丫鬟搖搖頭道:“不是,就他與先前那位随從入的府,沒瞧見其他賓客,林管家差我來知會姑娘一聲。”
紫鵑嘴角藏不住的笑意,說:“知道了,你先去招待客人罷,我們姑娘即刻就去。”
林黛玉疑惑不解:“這會子他獨自過來,是什麽意思?”
紫鵑抿嘴而笑,從黛玉手裏取過珍珠耳環,歡歡喜喜地幫她戴好,又往鏡中瞧了瞧,說道:“姑娘去見公子,不就知道了。”
廳堂門口處,那個男子長身玉立,一見到林黛玉出現在院前,便目露星光,嘴角泛笑,下了臺階迎了過來。
“林姑娘,在下多有打擾了。”
韓福在一旁也跟着走下了臺階,抱拳敬了一下。
林黛玉見清岩與韓福都是一副風塵仆仆,強打起精神的模樣,想着莫非他們日夜兼程趕路了?便說道:“我見你們甚是勞累,可要先去歇息一下?”
“待會兒再歇。”清岩毫不客氣地道,“眼下先備些早點罷,我們都餓壞了,從金陵一路過來,幹糧帶的不多,路上的東西又不敢随意吃。”
韓福更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氣,為了趕路,他們這一路上換了四匹馬,還餓得前胸貼後背……
這樣一個翩翩公子,總能戳中林黛玉的笑處,她抿了抿道:“管家,快備早膳。”
于是乎,雲吞面、生煎包、雞頭米,這些姑蘇特色早點擺上了桌,還有一些包點、糕點、湯羹……
林黛玉陪着一同用了膳,或者說,林黛玉淺嘗幾口,大部分時間都用驚嘆的目光看着清岩在風卷殘雲,韓福坐在旁邊一張矮小些的桌上,亦是同樣的狼吞虎咽。
最後,清岩喝下那碗湯羹,這才恢複了精神,接過丫鬟遞來的巾帕擦了擦嘴,用茶漱了口,這才對着林黛玉輕輕一笑:“讓姑娘見笑了。”
林黛玉實在禁不住,撲哧一下笑了出來,忙用手絹遮了遮。
清岩不好意思地咧咧嘴,無辜地道:“無法,這一路真是餓壞了。”
坐着歇了會兒,林松過來說秋水居已經備好了新的褥子被子等,請公子前去歇息。
林黛玉将清岩送去秋水居,二人邊走邊聊了些家常。
清岩問黛玉近來過得如何。
黛玉答道:“日子清閑而充實。”
“那着實不錯,我們上次實在走得倉促,都來不及向姑娘告別。”
黛玉心想,可算說到這句了,正想說什麽,清岩卻道:“只因聖意難違,不便與姑娘道明,今日過來,需要先向姑娘賠罪。”
黛玉原本就打算,只要他提起這件事,就放過的,如今見他态度誠懇,自然更不在乎,她說道:“罷了,見你确實有要事,我便原諒你不辭而別了。”
林黛玉故作傲然地笑了一笑。
“不。”清岩臉色突地一沉,整個人嚴肅起來,向韓福遞了個眼神。
韓福心領神會,攔住了紫鵑等人:“公子爺有要事與林姑娘說,請回避。”
說罷韓福帶着紫鵑退後了幾步。
林黛玉心中莫名揪緊,這是怎麽了?
“你可聽聞金陵史家被抄了?”
林黛玉一聽是這個,緩了一口氣,回道:“外祖母娘家被抄之事,我前不久才得知。我雖惋惜,卻也無奈。”
清岩再次誠懇地說:“原本這些事可以不說與姑娘聽,但是不說我心中不安,縱然困意纏身,也将難眠。我上次會突然不告而別,正是接到聖上密旨,差張大人前去金陵查抄史家,我作為當今聖上四子,領旨一同前行。”
林黛玉目瞪口呆,她不是聽到他去抄家一事而驚訝,而是見他如此誠懇,如此直白,如此坦蕩……還有,他居然是四皇子!
多少人,這樣的事情,這樣的身份,瞞都瞞不過來,而他卻毫無保留。
林黛玉是思考過他的身份,猜測他是哪個王孫公子,權貴後代,決計沒有想到竟然是皇子!
林黛玉在僵愣了半晌,一言不發。
清岩嘆道:“這些話,會把你吓到,也是自然的。”
林黛玉回過神,想了想,然後開玩笑式地說道:“這樣一個大清早,你就往平靜湖面上投下那麽大一的顆石頭,就不怕濺起的水花将林府都淹了麽……”
清岩有些不明白了:“你不害怕?不擔心?”
林黛玉道:“我害怕什麽?擔心什麽?此刻在我府中做客的,可是你。”
“……”清岩愣住,“似乎頗有道理。”
“我問你,你告訴我這些做什麽?”
清岩見黛玉臉色回歸平靜,也跟着輕松了下來,實話實說:“我是不想對姑娘有所隐瞞,自那日與姑娘相遇,我便覺得仿佛上輩子與姑娘相識。這次從金陵過來,便想對姑娘和盤托出,坦坦蕩蕩,正是不想失去姑娘這樣一位知己。”
清岩說罷,往前邊走邊說:“上次去查抄史家,是聖命難違,可我更害怕姑娘對我有所忌諱。”
黛玉點了點頭說:“忌諱自然有的。”
清岩面色尴尬起來,無辜地定住,嘆着氣道:“果然如此,姑娘可是要與我生分了麽?”
“卻又不到生分的地步。”黛玉看着他這副悵然若失的模樣,心中反而有點想笑,但抄家這麽悲慘的事,實在不宜兒戲,“我叔叔也一同去了,那我豈不是也要與叔叔生分?”
清岩這才緩了一緩。
黛玉認真地說:“如今史家的案子想必在辦理中,我只是擔心那些無辜受牽連的人。也不知外祖母知道了沒有,還有湘雲……”
“請放心,湘雲姑娘已經釋放出獄了。”
釋放了?黛玉不解地望向他。
卻見他十分篤定地說:“我聽林大人說,湘雲姑娘是你在園子裏的好姐妹,且她也不過是族中孤女,又已訂親,遂讓人放了她,但我也只能做這點微不足道的事情了。”
作者有話要說:
注①引自李白《秋登宣城謝脁北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