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林黛玉在院子外走了走, 又在院內瞧了瞧花,最後索性去廚房。

紫鵑勸:“廚房這種地方,姑娘怎好進來。”

黛玉毫不在意, 只說:“進來煮茶, 有何不可?”

煮茶這種粗活, 怎麽能由姑娘來做, 紫鵑想幹預一番,被黛玉拒絕了:“閑着也是閑着, 當年在園子裏,湘雲、寶玉也曾炙烤過鹿肉,我不過煮個茶罷了。”

紫鵑不好再阻攔,只在一旁打下手。

林黛玉炭火小爐上煮好茶,讓小童端了進去。小童也是個趣致孩子, 端茶入內後,還說道:“這是仙子姐姐親自烹煮的茶。”

惹得清岩與範照眼前一亮。

範照道:“竟能喝上姑娘煮的茶, 真是三生有幸!”

清岩更是沒有料到黛玉會親自煮茶,笑容難以自抑。

林松帶酒菜回來,加工處理忙活了一陣。林黛玉讓紫鵑把碗筷煮了一遍,這才稍稍放心。并非嫌棄老先生這兒, 只是某個人身份實在貴重, 馬虎不得。

清岩、範照不過閑談一二,兩人已經成了忘年之交,出來時神采奕奕。席間,範照又對清岩贊不絕口, 稱他确實有其祖父風範。

範照雖是被朝廷放還的, 卻也不得不承認先帝是有風度器量的人,後來先帝曾下诏讓他回朝, 但是他拒絕了。

庶吉士做了老夫子,也其樂融融,何況他培養了幾位進士。

回城時天将黑,範照一邊相送,一邊對黛玉說:“姑娘的父母堪稱比翼連枝,見過的人都誇贊,今我見你們亦如同見到了你的父母,甚是欣慰,想必你父母也定會欣慰。”

黛玉知道老人家在暗示什麽,但是他沒有說穿,自己也不便再多作解釋,只蹲身道別。

清岩卻大言不饞地道:“放心吧範老先生,我一定會照顧好她,讓二老泉下也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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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林府後,韓福問道:“公子爺,我們明日何時啓程?”

“明兒一早便出發罷,你先回屋去準備準備。”遂将灼灼目光看向林黛玉。

紫鵑眼色極好,找借口說道:“姑娘,我先回屋打點,公子爺,你送我們姑娘回潇湘館可好?”說着直接從前面打着燈籠的丫鬟手裏取過燈籠,再往清岩手裏一寒,順便還把丫鬟也帶走了。

樹影斑駁,燈籠之火微微弱弱。黛玉絞了絞帕子,問道:“為何這般着急走?”

“其實也想多停留片刻,可是怕明兒一早見到了你,便走不掉了。”

黛玉哼了哼:“人家問你正經話,你卻總說不正經的。”

“可我說的都是心裏話。”清岩笑了笑,“金陵那邊怕是後日就要結案,我自然要快些趕回去。”

其實清岩不想提這件正經事,畢竟史家是黛玉外祖家,就算她再通情達理,也不會開心的。

這會子聽完,黛玉果然嘆了一聲。

清岩安慰着:“你放心,回京後,我能争取的都會為他們争取。”

卻聽黛玉道:“若是因此把你牽連進去了,又是大大的不值,你可不必勉強自己。”

“我有分寸。”

黛玉微微道:“百年望族從來不是一朝沒落,各有各的根源與宿命,想來如我林家這般無後而終,卻保留清白名聲,或許還算好的……但個中艱辛,誰又說得明白?”

“王朝興衰皆如此,況複家族。”

二人沉默了一會兒,秋葉簌簌地響,清岩突地笑道:“待你回京城了,我便以遠房‘表哥’身份去府中拜訪,如何?”

雖然當時聽他說“表哥”時,勾起與那位“表哥”的愚癡往事,有所觸動,靜下心來想想,卻是大大的排斥。

很不喜,很排斥。

黛玉睨了他一眼:“姐姐妹妹一大堆,見着姐姐,忘了妹妹,厭煩得緊。”

清岩仿佛心有靈犀般,回道:“好,那就不要一堆,只做唯一。”

林黛玉心中驀地一頓,偏巧此時已經來到潇湘館門外,門上兩盞燈籠高挂,院內亦有燈光透出,映得他眼中星輝萬千。

林黛玉怔怔想說些什麽,卻發現說不出口。

清岩反是淡淡一笑,朝裏面在探頭觀望的紫鵑說:“紫鵑,接姑娘回屋。”

又對黛玉說:“我明兒會起個大早出門,你不必相送,我們便不算離別。”

燭火高照,林黛玉躺在床上思緒萬千。

不要一堆,只要唯一。

曾經也盼着某個人可以說這樣的話,撫慰她的不安,不想盼來盼去,卻是另外一個人來完成。

想想人生,果然無常。

那個時候,她只以為自己是死了,喝下了苦得難以形容的忘川之水,才忘了那段情。

不想并沒有,喝的只是一碗苦藥。

或許是那碗藥的功效,總之憶及往昔種種,心中已無波瀾。即便見到了那個人,也沒有起伏。

也或許是似真非真地得知自己還清了他的淚,終究還是要忘了這段令她傷至深處,痛至骨髓的情。

卻萬萬沒有想到,會再出現這樣一個人……

次日梳妝完畢,雪雁過來說:“回姑娘,公子爺已經離府去金陵了。守門的小厮說天未光就起身了。”

“知道了。”

林黛玉用膳後在府裏閑逛,不知不覺走到了秋水居。

二層閣樓處,那個挺拔的身影似乎還立在窗前,再眨眼,卻消失不見。

林黛玉走到窗臺前,看見了旁邊的書案上放着一張紅葉。葉上用蠅頭小楷寫着一句詩:莫道離別苦,紅葉寄相思。

林黛玉淺淺一笑,将那枚紅葉收了起來,夾在了自己常讀的一本詩集中。

卻說迎春回府後這段時日依舊住在紫菱洲,與往常沒出閣一般,安逸地生活着。繡橘、蓮花兒等簡直如獲新生,心中說不出的歡愉。

迎春自然也是高興的,只是她終究淪為了寡婦,與做姑娘時到底有所不同。有一回,迎春去給賈赦、邢夫人請安,得了邢夫人一些挖苦白眼。

賈赦更是直白地說道:“你還年輕,還是得找個人家依靠。”

迎春沒有說什麽,只怯怯地回到紫菱洲。

繡橘忿忿地道:“老爺就這般想把你再嫁出去麽?”

迎春道:“他作為父親,自然這般想。”

“那姑娘怎麽想?”

經此一年之劫,迎春也有了些想法,她說道:“我是不願再去受這樣的苦的,寧可效仿妙玉帶發修行。”

繡橘道:“雖然說再嫁一回,也未必遇不到好的人家,但是,還是要看姑娘的。”

“且先過好這些時日罷。”

賈琏近日見府中已安,打算再回姑蘇去接林妹妹。

妙玉得知後,道:“眼下園子裏已無牽挂,莫如去金陵新的栊翠庵中修行。”

賈琏說:“這樣也可,只是怕新庵還未建成。”

“并不妨事,我與寶珠姑娘先住一處也可,新庵如何布置,栽樹種花,我也好自己來安排。”

迎春聽聞後,也找到賈琏,表明自己也不想住在園子裏,莫如就一同去金陵。

賈琏道:“難為你想得明白,去與老太太說一說罷。”

賈母原想為迎春再找門親事,但眼下事情千頭萬緒,誰也顧不上,琢磨着回金陵住段時間也可,遂答應了。惜春原本也想去,但賈母不同意,只得作罷。

十月初八,賈琏帶着迎春、妙玉并若幹丫鬟、小厮,捎上了妙玉的那些家當,迎春的一些行囊,一同前往金陵。

等回到金陵時,新的栊翠庵框架已經建好,只是內外部還未仔細裝潢,花草樹土也未栽種好。

妙玉看過後倒是挺滿意:“既是如此,按我想法慢慢修飾亦可。”

又覺得住的屋子太過狹小,商議着高價買下周圍那幾戶人家,将屋子慢慢改造成為大院子。

賈琏有些求之不得,從舊宅裏又叫了一班下人過來,以保幾位姑娘安全。

妙玉、迎春、寶珠三人在一處,既不孤單,也不喧鬧,這類相處挺令她們滿意。

繡橘等過慣了府裏的日子,忽地來到這青山秀水的村莊,處處都覺得新鮮有趣,閑着無事也去地裏種種花、澆澆菜,日子真好打發。

周圍村民都已經熟悉,金彩還招了幾個老實肯幹的人來幫着幹些活兒。

一來二去,竟有了幾分鄉間別府的模樣。家廟正在興建中,賈琏只嘆自己銀錢不多,否則可以把幾處屋子都修繕得更氣派、體面。

不過這些終究都是以祭祀産業的名目所建,如果太華麗,反而引人起疑,遂打消了這些念頭。

賈琏交代完畢,去姑蘇接林黛玉。

林黛玉聽聞妙玉等人之事,頗感興趣地說:“若不是運河不經過金陵,我定要去瞧瞧你們開辟出來的世外桃源。”

賈琏道:“聽起來像世外桃源,實際上不過是普通村莊,妙玉的栊翠庵若裝修好了,與園子裏的栊翠庵倒是一個模樣,府裏買的那幾間房子,只是一般的村屋罷了。”

紫鵑插話:“說來姑娘們都是念舊的,住慣了園子裏,出來後也習慣帶上園子裏的院名、擺設等。”

賈琏笑道:“不光如此,連樹也恨不得種一樣的。”

黛玉莞爾,沒再說話,只看向河邊一棵正在掉落葉子的楓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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