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回見到喬繼晖的情景,像所有校園戀情的開端那般
自己是一陣穿堂風。林至舫整整衣襟,推推自己智慧的小眼鏡,飛快下樓。
踏了兩步又停住了,回頭看向那扇門。
怎麽還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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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閻齊回來了,半個月不見。半點笑意沒有,難得不悅地盯祝初一看,活像被人偷窺了私藏物品。
“今天怎麽沒煲湯?”
那語氣理所當然極了,活像他們已婚多年,丈夫工作回來,大男子主義地想感受來自妻子的關懷。
祝初一睨他一眼,沒半點小別勝新婚的黏糊,仿佛今早他還在睡在她身邊。其實他們好久沒說過話了。
她穿着鵝黃色的家居服,洗完的頭發柔順蓬松,像高中生,沒一點心理負擔地坐閻齊旁邊打游戲,玩兒得目不轉睛,“沒空。”
閻齊揉了一把她的長發,吃了幾把豆腐,她身上有很幹淨的洗發液的味道,像夏天清涼的午後。好像是限定,別地兒都沒有。
祝初一沒分給閻齊多餘眼神,後者撇撇嘴,打開電視,綜藝的嬉鬧給屋子添加人氣。小區環境清幽,就自家鬧的這點動靜。
節目轉了一圈兒,閻齊掐了遙控開關。現在電視真他媽難看。他扭頭,手機游戲咋咋呼呼的特效聲分外刺耳。
閻總有點燥,又說不上來哪裏不對。好半晌,他俯身吮着祝初一耳垂:“我們出去吃?”
一樓燈全熄了,只留了沙發邊的落地燈,溫和的暖黃光,晃得人面孔模糊又清透。
祝初一下午剛開始玩兒吃雞,技術太菜,城都出不了,一路被隊友嫌棄。
她又不死心,乘勝追擊練技術練到現在,飯都沒做,這把是第二十八回死翹翹了。
她坐得離閻齊遠了點,“行。”
☆、Chapter 14
閻齊手肘撐在沙發沿,大方讓她選:“帶你紙醉金迷去,泉水雞還是泉水雞?”
祝初一白了他一眼,說:“換一樣?”
他們平均一周吃三次泉水雞,忒沒創意了。她總算是明白閻齊為什麽好好的三千繁華都市不呆,非跑山上來住,果然是有所圖。
也可以。閻齊讓步了,“不喜歡?那你選一家,要辣的。”
“我喝粥。”
閻齊挑眉,挨她近了點兒,觀察她的表情,“不高興?誰惹你了,說說。”
祝初一将手機鎖屏擱茶幾上,去廚房倒水,聲音軟飄飄的,像被誰欺負了,“沒有。”
沒有就有鬼了。
祝初一平時話就少,今天幹脆更言簡意赅,閻齊回想了下,門外監.控也沒拍到過異常啊。
手機亮了一下,黑色的背景上閃出一條微信,李瑾:周六校友會,喬繼晖也在。你要介意就別來。
閻齊被吸引了注意,左眼見祝初一還在廚房,右眼餘光狀似随意地往茶幾上瞟了眼,将信息掌握了個全。
拗不過閻齊,他把米藏進了保險櫃。祝初一無語,一邊罵他幼稚,一邊跟閻齊出了門,倆人找了家小館子,吃豆花飯。
天氣已經很熱了,白天哪邊涼快待哪邊,夜晚繼承着餘熱,毫無涼意可言。倆人都趿着人字拖,吧嗒吧嗒,像是度假的游客。
閻齊在前走,祝初一跟在後面,影子疊着影子。林語堂走到風情小吃街十分鐘,沿路的數裏竹林藏着蟬,吱吱叫個不停,聒噪得很。
這條街其實屬于南山舊街了,一面是老房子,被植被環繞,身後是南山森林,一面是臨崖的山坡,山下是不真切的川中半島。
各家檐前吊一盞白熾燈,光下一窩篾蚊子,夏日熏風一撩,搭了整面牆的爬山虎翹起幾片葉子,荷葉裙擺似的。
晚上小吃街人也不少,吃夜宵的,賣燒烤的,喝啤酒的,住家戶溜貓溜狗,一家人抱着孩子出來散步。
夜晚素生活,方才起了個頭。
熟門熟路,閻齊領着祝初一拐了好幾個小巷,走進一棟兩層樓的館子。營業員的嘴皮子和眼力勁是經過萬千磨煉的,看到儀表不凡的兩個人,立馬笑臉相迎,攬着客往裏面走,大聲吆喝着讓丘二好生招呼,“你們兩位,樓上坐嘛。”
川渝地區,店內夥計叫丘二。
閻齊和祝初一都是愛吃這些小館子的,美食APP上排得上號的,倆人這一年打卡了個遍。所謂蒼蠅館,用餐環境随意,甚至是雜亂,但菜品味道全世界獨一份兒,聞着就讓人食指大動,連蒼蠅都是餐桌上常客。
祝初一吃飽喝足,對面的閻齊在吃第三碗飯。她想不明白,閻齊這副打扮,應該出入高級西餐廳或者是懷石料理那種貴到喪心病狂的地方。
“你怎麽...”
“祝初一...”
倆人同時開口,今晚的氣氛終于回來幾分。
祝初一讓閻齊先說。
他低頭夾了一塊雞肉,不在意地問:“祝初一你游手好閑那麽久了,想過之後幹什麽嗎?”
閻齊從來不喊祝初一小名,其實她也沒有。倒是工作中,經常會碰到套近乎的情況,有人會喊她初一。閻齊從來不,直呼她姓名。
祝初一沒想到他會突然問,仰着頭想了想,“嗯,跟現在沒太大區別吧,應該還是做這行,我也擅長,這麽多年的經驗我舍不得丢了做其他的。只是下回別遇到戀愛腦了,沒一點職場态度,不專業。”
她後半句說得極小聲,還是不自覺想到魏雅。話雖這麽說,她心頭卻明白,真正原因不在她。只是單純地,不想跟王阗共事。自己也鬧不明白這是什麽心理。大概是真的想有個嶄新的未來吧。
她說完第一句,閻齊的心就重重落了下去。跟現在沒太大區別。
那她應該更不會接受離開川城了。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卑劣,不敢告訴她實話,她那樣安貧樂道的人,怕吓着她。
他回來後特地沒回來,緩了一周多,有些事終究要處理,要面對。
閻齊敷衍笑笑,“哦,挺好。”
祝初一察覺閻齊的反應奇怪,又說不上具體,還是照常怼她,眼裏卻蘊了極輕的落寞。可能是清閑太久了,好多事她都失去了辨別能力。
“哪兒有你好,資本壓死人。”
“你剛想問什麽?”
“忘了。”
閻齊低頭,還是笑,她看到他眼角有一根細紋了。
結完賬,閻齊牽着祝初一四處繞了繞,在一處小賣部買了一大袋雪糕,林林總總的零食,才往回走。
剛到家門口,閻齊讓祝初一先上去。
祝初一正拿手機回複微信,嗯了聲,換鞋進去了。
洗完澡,祝初一見閻齊已經大爺樣地癱沙發上,撐着腦袋朝她招招手。
祝初一從善如流坐進他的懷裏。
人的身體總比腦子更懂契合。
“祝初一,我們家大門鎖密碼換了,18324”
“嗯。”
“記住沒?”閻齊像抱孩子似地困她在懷裏,捏祝初一的臉。
“嗯。”
“下次別放其他男人進來。”
“... ...”
祝初一回想好半天,“你說早上那個?”
“嗯。”閻齊學着她的語調。
“那誰?”
閻齊回:“我助理。”
祝初一想了想,“哦,也沒什麽機會見。”
閻齊一只大手按在她胸口,稍稍使勁,留下幾道指痕。
“倒也是。”歪過頭去尋她的唇,和自己的融合。
望梅止喝怎麽夠,他要一場盛宴,擊敗累積的想念。
在絕望的懸崖邊,朝着原始的深淵,發出紅眼的哀嚎。
**
夙夜颠倒厮混了半個多月,這天祝初一倒回時差,翻出櫃子裏新買的連衣裙,給自己上了個淡薄的底妝,塗Bobbi Brown那款梅子色口紅。
他們卧室屋頂全部鑿空,填了玻璃底,在頂樓挖了方游泳池,潋滟的池水正漾在祝初一臉上,水波微瀾,整個人明豔嬌美。
她從沒見過這個狀态的自己,輕輕在鏡子前轉了圈,最終滿意點點頭。
川城難得有涼爽的夏天,一場大雨澆滅一多半的暑氣,早晨穿兩件薄裝的季節,但川城原住民誰不知道,這不過是三伏天的預兆,跟蒸饅頭一個道理,雨水越多,濕熱越厚重。
天倒是特別晴朗,一踩一地破碎陽光,樹的影子,人的影子,花的影子,都是風的影子。
空氣暖融融的,吹來萬物蓬勃的氣息。立夏時節,徐風蔓草,竹林沙沙搖曳,路邊的紫色無盡夏和粉白海棠茂盛華美,并無香氣。
祝初一沒開車,到塗山寺公交車站等車,等了大概二十分鐘,一路公交車慢慢緩下剎車。
今天周末,上山游玩的人挺多,南山植物園起點站裝得滿滿當當,祝初一靠欄杆站着。逢站裝客,公交車開到山腳時,已是步履蹒跚。
祝初一非常娴熟地從車廂裏擠出來。
川城交通已經很發達,輕軌線直通郊區,公交車轉地鐵,中間全然不費時間。
地鐵裏人來人往,往各自的目的地,祝初一盯着地鐵外連成風景的廣告牌,薄風衣袖口過了風,手心冰涼。
她緊張,不是因為別的,類似近鄉情怯。期間不是沒組織過同學會,她都以各種理由婉拒了。
同學會挺沒意思的,當年她跟那夥人不熟,過了這麽些年緣分難道會憑空長出來嗎。而且,她并不想見到喬繼晖,不是還有感情,是沒必要。
李瑾微信又發來了:廚房制造,5號大包,快來噢:)
祝初一去是為了盯住李瑾,怕她鬧事。不同于她的軟慫,李瑾和初戀趙俞柏每年同學會都大方相見,每年見必喝多,喝多必大鬧特鬧,已經穩定成一道必不可少的風景線。
去年她半夜接到李瑾電話,打車過去看,倆人靠在酒店大堂,抱得難舍難分。
她心裏納悶,這是鬧哪一出,開房還興喊人來見證的嗎,又不是領證。
李瑾前一秒還濃情蜜意,看到祝初一來,一個大耳刮子賞給趙俞柏。
對方居然也不生氣,笑着讓祝初一把李瑾送回去。
趙俞柏已經有女朋友了,純粹是想偷.歡。李瑾撥了撥長卷發,沖他風.騷一笑,拍拍手扭着腰走了。
祝初一全程看傻,悄悄在心裏給李瑾點贊。李瑾在出租車上跟她說,其實是怕自己忍不住,真做出小三的下作行為來,所以讓她跑一趟拉住自己,還說,姓趙的還是那麽王八蛋。
但祝初一知道,好多年過去,李瑾只愛那個王八蛋。
這趟車有點磨人,像開往舊夢,難免有故人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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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人民大禮堂為軸,與以前念的高中距離為半徑,畫圓,祝初一路過的次數上千上萬次。
爛熟于心的地圖,随着市政規劃、市容修葺,少了些溫情。
破矮的小攤闊成方正的店面,街邊賣小裝飾品的臨時小攤沒了。
他們畢業那年,肯德基分店才裝修好,如今已經翻修三回了。
現在肯德基的招牌用了黑色,顯得大氣高端,跟川城日益網紅的身份,很是匹配。
沿着車站直走,穿過打卡的游客和放學的高中生,嘟嘟攘攘的街道,右拐,經過一條支路,那條路叫蒲草田,祝初一對它很是記憶深刻。
那個年代周圍的店名還局限在XXX一元店,X哥理發,這個名字着實文藝。
往上,那家原來不用身份證就能進的網吧開了十多年了,升級成了網咖會所。
三峽古玩城依舊是個日常過路夏天乘涼的地方,樓下的好又多超市早被沃爾瑪收購,生意平平淡淡。
大禮堂周圍的樹越發茂密了,倒是一直沒變過位置,抽出鮮嫩的綠葉兒。
這些樹一直有工匠打理,樹冠造型圓潤,長勢豐盛。
過馬路,直走一百米,829車站沒換位置,七八輛緊湊得擠在角落,給附近居民提供出行便利。
車的顏色已然由土黃變電鍍藍,還給取了洋氣的名字,穿梭巴士。
829路公交車陪着祝初一整整十二年,小學到高中。小時候住捍衛路,早上追着829上學。那時候馬路沒擴寬,根本容不下巴士,一度有兩輛巴士司機你吼一句我挪一寸的熱血場面。在川城開過車,到別處都是小兒科。
聚會的地方就在車站對面。離他們高中不遠,高中出來直走200米,就是廚房制造。
祝初一走上臺階,深呼一口氣,請門口的服務員引她進去。
飯店內有種特有的味道,油膩的菜和醺人的酒氣,她有點反感。
那是個套間式大包房,裝修富麗堂皇,牆紙金光閃閃,一百來平方,門口是準備間和洗手間,裏頭兩張大圓桌,鋪上桌布和玻璃轉菜盤,上面擺了十瓶白酒和一箱啤酒,有可能是點的,也有可能是誰帶的。
背後一面紅牆,拿白氣球貼出幾個大字:羲和8中高20XX級校友會。
橘色水晶大燈照着,一片亮堂。人不多,都沒在座位上,各聊各的。
十來年過去,青春的輪廓變得千奇百怪,有發福成中年大叔的,有禿頭的,大多數人的臉祝初一都不認得。
要不是李瑾坐在那兒,她都以為自己進錯了包廂。
李瑾跟一個男同學在聊天,男的一米七多的個子,留着小平頭,打扮中規中矩,穿黑色西裝,一笑起來眼睛眯成縫兒。
祝初一記憶斷片,完全想不起來這是誰。
“初一,這裏”,李瑾看見她了,讓她過去。
祝初一走過去,臉上不鹹不淡笑着。
“這是張辰啊,咱原來體育委員。”知道她肯定把人忘了,李瑾給祝初一提醒。
乍聽到這種學生式官職,她還不适應,以往酒局見的不是這個總就是那個理,臉上堆着得體的笑總是沒錯。
祝初一微微笑,“哦對,張辰,他跟原來也沒怎麽變嘛,是不是咱班班草來着。”
“哪裏,怎麽比得上我們級草。”
張辰倒是自信滿滿的接過話,也跟祝初一客氣,“祝初一你越來越漂亮了啊。”
李瑾:“哈哈,你們倆怎麽跟相親似的。那順便交換交換名片,以後有賺錢的機會多想着同學。現在社會上的人都是人精,還是同學關系純粹,是不是。”
祝初一抱歉地笑笑,說不巧,自己剛辭職。張辰遞出自己的,上面的title是XX公司銷售部總經理。難怪大美女李瑾跟他套近乎,原來是同行。
五十多號人坐了兩張桌子。聚首倒不至于感傷,大多數都是來湊熱鬧。
席間話題瑣碎,在哪兒高就,嫁人了嗎,結婚了嗎,小孩幾歲了,婆媳關系好嗎,離婚了嗎。
用來寒暄的話題不過家長裏短,柴米油鹽。應付過太多商業應酬,放下擔子聊天的局确實不多。
李瑾原來是高中班長,當年風光無限,帶着他們班贏了若幹次中英文辯論賽,打破了兩次校文藝演出彙報成績記錄,組織能力和口才沒得挑,再加上人漂亮高挑,全校只她一家。
她今天穿着黑色無袖連衣褲,襯得腰細腿長,臉上塗得濃墨重彩,加深面部輪廓,一頭幹練利落的短發更突出五官優勢,很美,也很有氣勢。
“我是李瑾,木子李,瑾瑜匿瑕的瑾。在座的女同學可能不記得我了,但你們高中的男朋友一定記得我。在座的男同學不可能不記得我。給諸位開個玩笑,不要介意。各奔東西多年,今日在此一聚實屬不易。十二年,一個輪回的時間,很高興再見到各位,這杯我先幹了。”
李瑾原來就是個人來瘋,她自信從容,嚣張幽默,會抛梗,場面也算聊開了。祝初一曾經很羨慕李瑾。
後來喬繼晖跟她說,有些人的力量是往外的,有些人的力量是朝內的,各人有各人的性格和優點,誰也不比誰矮一頭,內向的人其實更經得起事,因為他們內心足夠強大。
祝初一目光慢尋,看到對面的喬繼晖,拖家帶口地來了。
他剛進來時,倆人禮貌打過招呼。還好,沒有想象中尴尬和無法自處。
時間是一層濾鏡,它讓曾經所有鋒利的回憶變柔和,最後淡成黑白,成了一段訃告。
他老婆闵甜跟他出來過幾次,班上的老同學都認得。
祝初一一句話沒跟喬繼晖說,何必惹得一身騷。她是女人,自然也懂女人的心思。喬繼晖胖了,完全沒了當年級草的意氣風發。也許是幸福肥。
當年分手時,她希望喬繼晖幸福,他過得果然不顧她望。
最後跟他結婚的,不是他父母當初介紹的女孩。
祝初一自己喝了口酒,不難過,就覺得命運捉弄人。
畢竟她曾經真打算跟喬繼晖白頭偕老。
現在祝初一心頭浮現的,是另一個人的臉。
幾個祝初一記不得名字的男同學輪番敬酒,都跟祝初一開玩笑,問她是不是單身。
闵甜瞟了她好多眼。祝初一用餘光看在眼裏。
祝初一有張白皙的小臉,下颚線緊致,黑色頭發豐盈卷曲,側臉弧度完美,鼻梁挺翹,塗着顯氣質的口紅,整個人美得發光。
闵甜不得不承認,祝初一是真好看,像極了男人永遠不可觸碰的白月光。
她可不嫉妒,反覺驕傲,漂亮又怎麽樣,喬繼晖娶的是自己,不是她。
喬繼晖現在開了家建築公司,手裏握了幾個大項目,年收入相當可觀。
闵甜過的可是富太太的生活。
剛好像聽說祝初一也就是個打工的,現在還失業了。
為了打發時間,闵甜開了家淘寶店,算個小網紅,把自己往高中生模樣打扮,正是年輕漂亮的年紀,網絡一大捧塑料粉絲追捧。
闵甜儀态優雅,笑得落落大方,露出嘴角的梨渦,朝祝初一敬一杯酒,“初一,你好,久聞大名。”
祝初一沒什麽情緒,倒也不拂人面子,身體微往前傾,語氣誠懇:“你好。我倒碰巧見過你一回。”
闵甜有點驚訝,實在想不起具體場合,“在哪兒啊?不好意思我可能沒太注意。”
祝初一喝了一大杯酒,純度不高味道偏苦,她垂下長長的睫毛,眼下一片陰影,輕聲說:“香港。”
一直低頭神離的喬繼晖終于看向她,下意識脫口就問:“迪士尼?”
祝初一輕聲嗯。
小女兒也擡起頭來,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恍然大悟般甜甜地說:“爸爸爸爸,我見過這個姐姐。”
周圍幾個知情的同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意味不明的笑。
當年喬繼晖和祝初一有多好,全校都知道,也是一段童話。
闵甜的目光在祝初一和自己老公之間來回審視,趕緊給自己找臺階下,“哎呀,那回是我們結婚紀念日,繼晖非要帶我們去香港玩,人真的太多了”。這一番正宮宣誓主權,絲毫沒占上風。
筵席散了,祝初一扶着醉醺醺的李瑾,包裏的微信電話一直震,沒時間理會。
☆、Chapter 15
祝初一壓根沒想到閻齊會來,特別是他一反低調開了Regera,張狂嚣張的湖藍色超跑,剎車性能棒,跋扈狂狷地擦着馬路牙子停下。
她想裝不認識他。
同學裏頭幾個懂車的,開始交頭接耳讨論,以為是碰巧撞見有錢人高調出街,言辭間無不乏誇贊和酸意。
只有神志不清的李瑾認識閻齊,她忍住翻江倒海的胃,醉眼迷離地看着祝初一,後者沒反應,她又看向閻齊,手指着他故意胡說:“我男朋友來接我了,帥不帥?”
祝初一摟着她的腰,生怕她蹦起來。幾個男同學開始起哄,“卧槽,這顏值堪比吳亦凡啊!難怪你今年不待見老趙了。”
趙俞柏今年結婚了,據說今天陪老婆産檢去了,忙着當二十四孝老公,實在抽不開身。李瑾聽到這名字,借酒消愁喝出來的那點豪氣灑脫登時歸了零。早知這樣,祝初一今天不用來了。
她打着酒嗝,惆悵低語:“開玩笑的,你們知道我這人最愛開玩笑了。那是祝初一的..男人,她值得那麽好的。”
周圍又開始起哄了,喝高了的人最愛大聲喧嘩,一條街上的人頻頻看向他們。
閻齊沒過去也沒說話,靠車門前等,朝那撥人招招手,帶侵略性的目光直勾勾鎖住祝初一的。他想看她的反應。
丢臉死了,祝初一搞不懂他在鬧哪出。平時也沒見閻齊穿這麽正式,還穿人字拖和大褲衩跟她吃宵夜,今天定制西裝四件套一件不落,造型挺闊打眼。再加上,這王八蛋本來就長得招蜂引蝶。
過了飯點,周圍住家的晚間出來散步,剎時圍了一圈人。平頭老百姓,日子平淡,不放過任何看稀奇的機會,有看名車的,有看帥哥的。
李瑾護祝初一是出名的,高中那些欺負過祝初一的人,全被李瑾修理慘了。當年李瑾在高中就是一良性女校霸,打架從不用她出手,不少人願為博美人一笑出力辦事。今天她也不能讓祝初一在喬繼晖面前輸。
李瑾推了推祝初一,把她往閻齊的方向推,含鐵不成鋼的表情,“還不快過去。你宣個主權會死啊!”
氣氛膠着。
恰逢喬繼晖開着白色奔馳轎車路過,副駕駛車窗要下來,闵甜禮貌地問李瑾,“我們送你和初一走吧,現在晚高峰不好打車。”
李瑾沒理,風情無限的眼角掃過闵甜的臉,重重地推了一把祝初一,話說得大聲,“還不上車,等會我讓張辰送我,不需要你了。你趕緊走,你老公一直把路堵着,交警都快來了!”
闵甜這才看向後視鏡,她剛看到那款跑車和那個男人還驚嘆了一番,她狀似不經意地問身旁的喬繼晖:“祝初一結婚了嗎,她老公挺帥的。”
女人嘛,結婚前比外貌比打扮,結婚後多了一樣,比老公。自拍都P得不能輸,婚姻自然更不能輸。
喬繼晖沉默着,沒說話。
他側頭,後視鏡裏,美麗更甚從前的祝初一拉開跑車的門,坐了進去。藍色超跑找準空隙,轟地一聲,極速如一梭子.彈,從他面前竄得沒影兒了。
等闵甜炫耀完,他默契地按上車窗,轉動方向盤,彙入萬千的紅塵車海。
祝初一,祝你幸福。
**
跑車陷在黃花園大橋,八個車道滿滿當當塞車,喇叭跟地鼠似的,這邊按了,那邊又起,汽車速度還沒自行車快。
閻齊左手撐着腦袋,姿态懶懶散散的,筆挺鼻梁上架副茶色墨鏡,臉上沒表情,沒跟祝初一說一句話,跩得二八五萬。
祝初一不招他,懶得理,低頭看照片。劃拉兩張,這張大合照,她站在第一排靠中間的位置,臉拍得有點大,視線尋了會兒,喬繼晖一家三口站在左邊,懷裏的女兒比上次在香港看見時更甜了,臉型像他老婆。
車內氣場低穿地心。
閻齊生了半天悶氣,沒人哄,開始冷臉找茬:
“我說今天穿這麽漂亮呢,原來是來開同學會啊。早說啊,我派人送你去打扮,省得你費功夫。”
“打扮”兩個字,閻齊咬得特別重。
祝初一難得應付他,“無聊。”
閻齊一個人唱戲絕不冷場,他往下一瞥,純屬雞蛋裏挑骨頭,“你這鞋可不怎麽樣,怎麽不穿我給你買那雙。”
祝初一想到那雙誇張的鑽鞋,“閻總你做.愛做憨了吧,那可是婚鞋。”
閻齊冷嗤,“噢,是嗎?不正好嗎,你剛看誰那眼神不是餘情未了?”
祝初一不理他,沒事找事,場面應付罷了,難道誰都像他一樣沒禮貌嗎。
他們顯然不是那種要解釋的關系。祝初一不說話了。
“見了舊情人這麽難受?”
閻齊把車直接停在大馬路中間,後面霎時按起了震天的喇叭和刺耳的急剎車聲,祝初一吓一跳,催他發動車。他這車本來就很騷.包很惹人注目了,她可不想陪他上微博熱搜或是社會新聞。
他卻挑挑眉,不慌不忙好整以暇地說,“回答我。”
“沒有沒有,都過去了”,祝初一連忙否認,“別鬧了閻齊,大馬路上能不能有點社會責任感。”
呵,閻齊笑了,不知是為哪句。趕在交警過來前,閻齊終于踩下油門。
手機早按了鎖鍵,屏幕黑了,閻齊收回視線,專心開車。
正好,眼不見,心不煩。
今天的夕陽尤其美,火紅圓滿,橙黃的光照打在車頭,他們陷在城市車流,和千萬下班回家的人一樣。
開到斜拉橋,又堵上了,閻齊找人聊天:“祝初一,你座位上有個鏡子,對,就那,你扯下來看看?你現在什麽表情。”
祝初一撥了風吹亂的頭發,朝他翻了個大白眼:“你今天很有空?”
閻齊勾唇刺兒她:“閑得來捉奸?”
祝初一冷笑出來,“是啊,在這麽多人面前偷情。”
“你高中也像現在這樣,伶牙俐齒嗎?”他有點好奇。
祝初一自嘲地笑笑,不然怎麽說閱歷和金錢會讓一個人成長呢。社會泥漿趟渡這麽些年,傻子也學聰明了。嘴笨就去改變,不懂為人處事用吃虧補。
現在她也能雲淡風輕地笑着說:“沒有,那時候淨被人欺負了。後來遇到喬...他才好一點。”
“哼我看你也該被人欺負。”
她這倒一點不生氣了,“是啊,所以後來學乖了,想着以後強大了把以前的人都欺負回去。但真的強大後,就沒必要去計較了。因為過好自己的日子最重要。不要拿大好人生去介意別人的錯。”
“你這态度,佛系少女呀。”
“也不是,我喜歡平淡的生活,那首詩怎麽說的來着,國家無事,我家無事,有餘財,淡淡焉,靜靜焉。”
閻齊哈哈笑,還是罵她佛系,只是那笑有點不舍的意味,“等會陪我吃飯。”
祝初一無情拒絕:“我吃過了。”
閻齊不給退路:“可我沒有。我還來接你了,給你當免費司機。”
祝初一反問:“我今天很有空?”拿他說過的話怼他。
閻齊順着說:“那可不,你不都辭職了。”
祝初一故作驚訝:“你才知道?”
閻齊勾着唇,一語雙關:“除非己莫為。”
祝初一小聲哼哼:“無聊。”
“嗯,陪我吃飯。不然晚上...”他後半句用眼神示意她了。祝初一用膝蓋想都知道不是多正經的事。
閻齊的手從祝初一腿上挪開,扭開電臺,嘈嘈雜雜的雜音過去後,川城都市廣播剛好在放Beyond的光輝歲月。
祝初一邊聽邊哼唱,閻齊心情不錯,在旁邊配合地吹口哨。
可惜,
她祝初一最好的歲月,早過去了。
毛毛雨落在院子的石板上,整個世界像蒙了一層白霧,霧裏烏雲薄渺,樹在長自己的葉子。
閻齊吻着祝初一,那種滾.燙.激.烈的狼吻,從門外吻到門內,燈也來不及開。他橫抱着祝初一,壓在沙發上。
背後吻人,難度系數特別高。衣裙單薄經不起拉扯,三兩下,祝初一軟在沙發上,咬着唇,亟待喂哺,兩條長腿交疊,左右磨蹭着布料。
好半天,閻齊腦門全是汗,低罵了聲,還沒把自己衣服扣子解完。
祝初一想笑,但自己着實不好受,咬着細長小手指,曲起滑膩膝蓋趾揉他,唇齒間全是閻齊氣息,男人的,狂野的,帶煙味的氣息,猩熱在她身體裏蹿,五髒六腑着火,聲音都變了。
閻齊急嗬嗬呼吸,蠻力扯開襯衫,扣子崩了一地。他握攏她的兩只手腕,把人翻過來,狠狠吻住。
百種歡愉,他們偏選了最古老的那種。
祝初一遭罪,痛得痙攣,蜷着腳趾發顫,左手指甲往他背上招呼,幾條又紅又深的長痕。
閻齊堵住她的破碎哼唧,喉嚨冒火。
“放松。”
屋頂的游泳池,清幽深山,世俗之外,誰看得見這對男女的秘密。他們的水花裏結合,在良夜沉淪。月亮躲進雲裏,沒人知道。
窗戶大開,天上疏星朗月,花開了一樹又一樹,夏季粘膩的晚風卷了一遍又一遍,情人卻未在意。
這個地方連同整座南山,注定供人沉淪,供人被極具沖擊力的填滿、進攻和爆發,一次又一次,也供人言不由衷,供人有始無終。
最後,閻齊掰着祝初一的臉,啄着她白嫩的側頸,接着蔓延開一朵朵粉痕,讓她看向左邊,那裏懸了一面亮晶晶的複古鏡子。
眩暈和極致中,她半阖着眼看清自己,未着寸縷的自己,浪.蕩.魅.惑的自己,妩媚性.感的自己,侵過水的眼睛明亮得驚人,全身所有的嘴唇都腫了。
太累了,她閉上眼,靠在閻齊身上,胸腔咚咚震響,像急鼓,不知是誰的。
“祝初一...”,閻齊低頭叫她,發覺人睡熟了,咽下剩餘的話。他的唇碾過她的額頭,把人抱起來,像以往每一次。
但他這晚卻去了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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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像塊磨透的藍布,月亮憋在布下頭。又是場雨,恢弘恣意的霧漫了整片南山,仙境般的景觀,細雨滴滴答答,潤飽了枝葉。梅雨季,川城的雨總沒完沒了落下,黏黏膩膩。
古樸簡約的林語堂恍若煙雨朦胧的江南,仿古瓦檐上有處故意做舊的排水管,堵了一夜的春雨,噗嗤一聲,痛快啪嗒滴落,桶裏的水能養魚。
祝初一這星期尤其愛烘培,大周末早上,玫瑰味的半熟芝士出爐,屋子裏香得要瘋了,不比好利來的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