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回見到喬繼晖的情景,像所有校園戀情的開端那般
秦葉問在的地方,必然是一片歡聲笑語。要不公司業務怎麽那麽好呢,全靠他拉的資源。
奶茶的外賣紙袋鋪陳了整個辦公桌,秦葉問笑眯眯地犒勞每個員工。別看他名字那麽老派,連江孜也喊他老古董,川城新開了個咖啡館或SPA會館,他是頭一批拿到邀請卡的賓客,廣闊的人脈盤紙錯節,每個人都是那裏頭的一片樹葉。
累歸累,涉及卡路裏和高熱量的東西,幾個女孩子一邊極具負罪感地嚼着珍珠,一邊安慰自己:“這年頭周天王都離不開奶茶,前段時間那個MV看了嗎,在他最喜歡的奶茶店拍的。還有駐唱嘉賓五月天,也愛喝奶茶。難怪我們的青春都胖了,都是奶茶催的。”
秦葉問捏着茶杯,吹開漂浮的茉莉花片,安慰她們:“你們都是腦力運動,費神。多個點甜的才補得回來。周天王那首歌那麽好聽,難說沒有奶茶的功勞。”
有人問他:“哎,秦總你怎麽喝茶啊,這有點不合群啊... ...”
“哦我呀,我這人已經夠甜了,得來點苦的中和一下。”
一幫女孩笑得花枝亂顫,趁機網上沖會浪,讨論兩句自己的idol,暫時忘了今晚要繼續加班的痛苦。
江孜對甜食更是百無禁忌,不過秦葉問給她買的是摩卡,另多加一份糖漿。只有祝初一還在打字,十指啪嗒啪嗒翻飛,耳朵聽着他們在聊天。家裏的植物好久沒澆水了,她得早點回去打理。
再加上,她是易胖體質,多喝兩杯涼水都焦慮,哪怕加班動腦力,晚上也不敢多吃。
秦葉問拎着一杯無糖的,放祝初一面前,一副婦女之友的表情說道:“沒糖,加了冰,不會胖的。”
這話聽着耳熟。祝初一不好拂人面子,道完謝,拿起來喝了兩口,濃郁的芝士膩得她吐舌頭,趕緊猛灌一大杯薏仁水。
職場就是這樣,有時候不願随波逐流,未免顯得太不合群。老話說了,吃得虧打得攏堆。同事關系的微妙處在于,在恰當的時候跟集體保持一致。比如,聚餐是為了吃飯嗎,顯然不全是,平時疏忽對待了的同事,得敬人一杯酒,平時不好熱絡的上級,得趁機獻殷勤。跟社會打交道,特立獨行是行不通的。當然這只是道理,做起來又是一回事。在社會混,就要有個社會人的樣子,別裝文藝別矯情,那樣特別傻.逼。
加班到晚上十點,秦葉問開着路虎挨個送女員工回家,由近及遠。江孜自己有車,先走了。等輪到送祝初一時,車上只他們兩個。
“你這住的挺遠,每天上班不累?”
“秦總,你以為誰都像你這麽好命啊,上班路途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其實她想跟風網絡詞說自己是社畜,但大多老板都不喜歡這個詞,顯得自己多剝削員工似的。
“看來我們公司設的全勤獎很有必要啊,就是獎勵給你們這些敬業員工的。”
“你平時也忙,多注意身體。”
祝初一在主幹道就下了,跟秦葉問道再見,“裏面不好掉頭,我自己進去吧。”
秦葉問:“行,到家在微信群裏說一聲。”
祝初一打開手機電筒,高跟鞋磨着石子路。九月的秋風搖晃,寂寞搖搖欲墜。這棟樓今天停電,樓道更是黢黑一片。勉強靠着微弱的光源,憑記憶爬到三樓,透進一點月光。她朝自己家門走去,摸鑰匙開鎖。忽然,被人大力地從背後抱住。
她還沒來得及驚呼,聲音全被人吞進嘴裏。那人抱着她在黑暗裏接了一個綿長的濕吻,唇齒糾.纏.出暧.昧的聲響,在黢黑的夜裏格外清晰。那種吻法祝初一很熟悉,因為太熟悉,所以心底微微顫動,甚至覺得不可能。
閻齊松開她,在她嘴上恨恨咬了一口,唇破了,他又吻上去,腥甜的鐵鏽味,血液最能激發人體內的獸性。
他吻她的耳垂,低啞地說:“開門。”
鑰匙還留在門眼裏,祝初一幾乎是顫抖着手轉動了兩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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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了。
閻齊今天開了兩個會,遣散一大批國內員工,公章審批的郵件一直在閃。林至舫負責給所有人下發離職通知書。辦公樓的租期只到十二月。國內的一切都到了尾聲。
“閻總,都發給他們了,統一的理由都是,公司經營不善,資金周轉失靈。”
真正的原因,林至舫知道,他們做的事,在這片土地上是不容的,只能趁早撤出去。
“這是祝小姐的資料,從她出生到現在的就業單位,發生過的所有事都在這裏了。上次您問的那個人是祝小姐的初戀,他們當年...差點結婚。”
閻齊接過那疊牛皮檔案袋,摸着不太厚,眸色很深,像冬季的墨色的海。
“好。至舫,幫我再辦一件事。”
兩個月了,等他鑲進她的輪廓,才知道自己有多失控。兩人磕磕盼盼進了門,提到門口的鞋子,順勢倒在了地毯上。他貪心地掠奪她所有的呼吸,她喉嚨發出嗚咽抗議。襯衫扣子碎了,黑色bra被扯開了。視線昏暗,她被打開,有滾燙的唇覆了上去。而她毫無抵抗力,身體本能向上撐起,他卻不讓,穩穩把住她的細腿。女人像變味兒的梅子酒,只有他一人嘗過。她難過得厲害,只能抓着他的短發,仰頭咬住唇。
夜晚像一道槳,他們重合折疊成一艘船,風雨飄搖,似乎永遠沒有終點。
浴室裏,閻齊架着祝初一的長腿,在牆上沒完沒了的接.吻。她在黑暗中長長着望着他的眼睛,深邃不見底,捉摸不透。他被看得心虛,撐住她的腦袋把她反按過去。
他壓下來,深深一下,“出聲兒。”
祝初一終于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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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齊給自己來了根事後煙,他以前玩女人太狠,從不顧及對方感受。每個跟他的女人,都是又期待又怕。他起先對祝初一真是有所保留。今晚他在樓上看見別人送她回來,原來她勾別的男人,是同一個路數。他失控了,那情緒太陌生,沒經歷過。這輩子他沒對任何女的上過心,感情那玩意兒太缥缈,女人對他來說,只用來解決生理需求。但祝初一對別個男人笑,他心裏非常不舒坦。
祝初一洗完澡,穿得很保守,她沒矯情,躺在另一邊,“你這是什麽意思,閻齊?”
“擔心你一個大齡女子深夜難耐,□□啊。”
“呵,你知道你現在像什麽嗎?”
閻齊朝她吐了口眼圈,擺出不介意的手勢,“你第一回跟我上.床,不就是把我認錯成賣的了嗎。當時真不知你是裝傻,還是勾人的手段。”
這男人真夠不要臉的,祝初一想給自己一巴掌,讓這場夢結束。明明沒那意思,還來撩撥她。好不容易,她的生活回到正軌,漸漸忘了有他這樣一個人。
“那還真是謝謝你了,閻總這麽貴,我不一定睡得起。”
“這麽久了,沒找男人?怪不得。”閻齊意有所指,笑得很邪惡。
祝初一卻心裏一涼,他果然從來沒當真過,以為離開他就必須找另外的人填補嗎。她垂眸想着,半個後背都麻了,嘴上仍不服輸,“誰像你啊,随便把人往家裏帶。”
“那我很榮幸,被你帶進來過夜?”
她揉了揉頭發,差不多幹了,背過他躺下,“是你死皮賴臉擠進來的。”說完,閉上眼準備睡了。
“祝初一,這房子你有權挂出去賣了,幫你預估了一下,值小十幾萬吧。你說,是不是得感謝我?”
“你要怎麽謝?”
“你說呢?”
“閻齊,我說了我不想繼續那種關系。”祝初一還是太懦弱了,她不敢說,不如我們在一起吧,真正意義上的在一起。
“可我們只能有那種關系。”閻齊聲音平淡,聽不出情緒。也許他是真的認為,自己和她只适合那樣或歡愉或發洩性質的瘋狂。他想給的,不能給。
他極快的補充道:“你放心,不會持續多久。十幾萬不夠我玩幾夜的。”
過了好久,在閻齊以為祝初一已經睡着的時候,聽到一聲淺淡的“好。”
兩個人躺在一張床上,沒像以前抱在一起睡,各懷心事,仿佛隔了一條銀河。
祝初一最怕欠人家的,這個房子給了她一個有名有姓的家,是她在萬家燈火裏的歸屬,是她在世間最後的防線和退路。祝晉鴻留給她的是安樂窩,閻齊把處置權交付她的手裏。哪怕有天她想離開這座城市,或是自己想創業,也能有賣房子的權利。這一刻,祝初一前所未有的心安。他即使不愛她,也像她父親一樣,守護過她。她感激他,更愛他。
空間裏太靜了,能聽到人的心跳。閻齊翻身上去,坐在祝初一腰上。
“剛剛舒服嗎?“閻齊輕蔑地拍拍她的臉。
祝初一根本睡不着,被他一鬧也清醒了,眯着眼,柔軟的手往下慢慢握住他,摳了摳那個小縫眼。
閻齊譏诮地笑,吻她的側頸,用氣音說:“脫了,再來一次。”
折騰完已經半夜兩點了,祝初一睡意全無。閻齊今天很反常,他從來不是小氣吝啬的人,為個不痛不癢的房産證手續跟她糾纏不清。她想起七月某天——
閻齊在書房,回來衣服都沒換,還是早上出門那套西裝,目光深沉,嘴唇抿成縫,手指在鍵盤上打字。
祝初一剝好一碟橙子,放閻齊手邊。身子剛往屏幕那頭稍斜,眼神恰觸碰到電腦的光,閻齊眼疾手快壓下電腦。
不給看?
祝初一讪笑,轉身去浴室。剛邁出一步,被人拖住手。
閻齊一個用力,把祝初一按到懷裏坐着,像抱洋娃娃,親親她的頭發,“生氣了?”
她反問:“最近很忙?”
有晚她半夜起來喝水,隔着書房門,聽到閻齊在罵人,那種無能為力的嘶吼。祝初一認識閻齊一年多,他很少愁眉不展,每天一副懶散樣,精力永遠充沛,她以為這世上沒有閻齊定不下的動蕩。
她忽然有點擔心,他這樣的人,到底會為什麽煩。
四目相接,那刻的閻齊欲言又止。末了,他只溫和的笑,摸着祝初一的長發,捉住祝初一的手吻,“過段時間帶你出去玩兒。聽話。”
☆、Chapter 19
祝初一入行八年,經歷無數大大小小的筆譯實戰,早已形成了自己的翻譯理論和一套方式。
她負責校對譯稿,很苦的差事,費眼力,更耗腦力。
屏幕看久了眼睛酸,肩頸都呈緊繃。
B站收藏夾裏一溜練天鵝頸和馬甲線的視頻,她撕不開一點時間執行。每天困在辦公桌前,抱着茶水猛灌,靠它醒瞌睡了。
看完最後1000字,她點開編輯器,把每處需要修改的地方用紅筆标出,挨個回傳給他們。
祝初一起身到茶水間添水,她坐在旁邊的焦糖色沙發上,慢悠悠喝了口水。
微信群發來一條消息,是江孜的同傳視頻。都說英文作為世界語,已經達到全民普及的程度,其實遠遠不是。
英語專業畢業的學生,可能連專業八級證書都沒拿到手,更別說同聲傳譯的資質了。
這個時代總是半碗水響叮當,半山腰人滿為患,可真正俯瞰衆生的山頂卻是高處不勝寒。
她能來這裏,一部分原因是王阗的關系,當然她自己的筆譯水平已是國家認可的一級。瓶頸就在這裏了,她跟筆頭和字母糾纏七年,太過沉默了。
她看着視頻裏的江孜,坐在會議室最後的翻譯箱,面容冷靜,自信篤定,吐詞清晰流暢,會場充斥着她的标準發音,節奏平穩,克制而高貴的女王音,穿着一身專業的修身正裝,仿佛被鍍上一層光。
那光裏有她沒有的從容自如和坦然優雅。
過去七年,她先是灰頭土臉的還債,想早點給自己掙回一絲尊嚴,紮在一個坑裏亡命透支自己,面容枯槁,思想集中又單一,沒設計過自己的人生——究竟要以怎樣的輪廓闖入世界的眼裏。
還欠着人呢,自己先放一邊。她在無數深夜悶酸地自憐。
祝晉鴻對她疏于照顧的童年,她曾在姨母家暫住,那家庭也不寬裕,一家四口擠在三十平米的一室一廳,只能給她留了一張沙發,她睡那上頭暗暗跟自己較勁,考上了川城的重本。
那幾年貸款助學,晚上在校門口擺串串,也沒喊過累。
她身上有股狠勁兒,別看她一副溫柔的樣子,性格深處從來沒認過輸。
但她從沒想過,人生會不會有另一種可能。逼自己一把,帶自己去更廣闊的天地。她考過兩次口譯證書,每次離上岸都差最後一米的距離。
江孜像一道光,她忍不住跟着走下去,看看那頭是否能通往海洋。
閻齊的意思,她明白了,他看上她的無非是純肉.體的契合和歡愉。
她時常覺得老天待她太薄,這麽多年好不容易愛上一個人,對方全無真心。
有的人存在這世界上,就為表達一個想法,他不喜歡你。
祝初一從來不是悲觀主義者,她給自己打氣,為剛剛找到的人生新目标 — 她要拿到口譯證書。
三十歲的女人,似乎能嗅到點宿命的味道,可她還是想伸出手,架起胳膊,打兩下回擊。
如果愛情不成全,真心聽不見,她還剩事業。
**
秦葉問實在是犒勞下屬的好老板,今晚下班,他請公司員工去南濱路新開的Spa館。
這間私人會館上月開業,會員制,裝潢高端簡約。
典雅的純白,四角飛檐,實木镂空,大廳外是碧綠的江,門口一盆造型優雅的南國風情。隔間錯落避人耳目,隐私保護得極好。人均消費四位數往上。
路過的人無一不遠遠觀望,又迫于囊中羞澀只得作罷。
祝初一選了火山石汗蒸,男女換衣間隔得老遠。她和江孜一起,往右邊走。
煙粉的垂簾,拂開,驀然走出一個精致的女人,如雲般蓬散的黑發,竹青色絲緞細吊帶裙,貼合前凸後翹的身材,像勾魂的青蛇。
女人的白膩手腕慵懶曲折,指尖扣着手機,長睫毛傲然地輕夾,高傲優雅。
祝初一不動聲色地回頭看了她幾眼,心說這樣的風情萬種,哪種男人才能駕馭。
女人似嬌嗔地語氣,跟電話那頭說道:“我出來了,閻齊你在哪兒呢?”
她和祝初一正面錯身,那個名字分毫不差落進耳裏。
那女人的聲音遠了,跟她飄逸的裙擺一同消散在風中。
祝初一怕是自己太敏感聽錯,她鬼使神差地跟上上去。
江孜沒注意動靜,自己走進了換衣間,整理完出門一看,身邊的祝初一早不知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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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小房子岌岌可危的防盜門拍得震天響,門上的鐵鏽丢落不少。
日有所思,祝初一正在做夢,她結婚了,自己穿着不襯身的劣質中式新娘服,妝發淩亂,心裏沒一點歡喜。
新郎應該是她不愛的人。她坐在房間裏,等婚車來接。
門敲響了,砰砰砰,一打開,空無一人,冬季的風把樹葉吹得嘩嘩亂飛。忽然天黑了,夢轉到另一個畫面,馬路邊停了一輛極其嚣張的悍馬,數噸的敦實車身像在蹦迪,車身輕微律動。
她漸漸看清,疏淡的琉璃光照在後視鏡,那裏頭框柱一個男人的側臉,利落的短發,深如冬季海的眼眸,他先是對她譏诮一笑,再是不可自抑的閉眼,長睫顫動,薄唇緊閉,像是無法再忍受什麽。
那張寬大的座椅被推至最後,邊緣的地方隐約有個女人的腦袋,來回挑逗他。他雙胯大敞,寬大手掌握住女人濃密如雲的黑發。
她心跳得砰砰響,瞪大眼拼命仔細看,原來真的是那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
後半段是祝初一今晚在SPA館外真真切切撞見的場面。
深夜的門還在敲,像是哪家急着回家的寵物,爪子使勁劃拉。
隔壁有人出來罵,說大晚上的不讓人睡個好覺。
祝初一從最深的夢裏醒來,頭昏昏沉沉。臉上有一行清淚,她并未注意。
被人追過債後,大門已經換過了,那種恐懼還落在某一角落。
她咽了咽口水,忍住害怕,繞去廚房撈起一把生鏽的菜刀,開了一指門縫。
鎖扣按開,啪嗒一聲,頓時被外頭一股蠻力拉開,祝初一倒在一堵人牆上,手一彎,刀刃順勢刮側牆上,落下一層石灰。
樓道黑黢黢,祝初一心裏更是懼駭,她後怕了,攥緊手心的刀把。
如果家裏有個男人就好了。
不等她起身,靠着的胸膛堅實有力,酒氣頹靡的灼.熱呼吸,燙得她下意識擡頭。
祝初一剛尖叫了半聲,門口的燈被人按亮了,剛才那張夢裏的臉豁然眼前。
夏季睡衣單薄,她身上一件吊帶絲緞裙,淡綠色布料清透,薄淡的光穿過,兩截纖細小腿愈發白亮,長腿間的空隙,一覽無餘。
閻齊下巴擱在祝初一瘦削的肩上,蹭了兩下,很是親昵的樣子,低頭輕咬祝初一軟嫩的耳垂,低曬,“發騷?”
他一向吊兒郎當,十句話有八句都有顏色,但她的恐懼如煙飄散,徹底放下心。
她輕輕嘆氣,分不清是因為門外的人是他,還是因為在黑夜裏他出現了。
入夜,褪去高溫的城市,男人的體溫仍高得燙手。
祝初一回過神來,渾身一震,手背用力抵開閻齊,好看的眉頭皺起。
恐慌落定之後,起床氣剎時火冒三丈,語言很是不耐煩,“你怎麽來了?”
那眼神裏抵觸情緒嚴重。
閻齊細細看她,厭倦,疲憊,急躁,讨厭,唯獨沒有一種情人久不見的撒嬌和責備。
她的目光就那麽筆直地看向他。
他怎麽就,陷在她這裏了。
閻齊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冷淡,自嘲地笑道:“我不能來?”
是哦,他們才締結新的不成文約定。
如果說這次跟第一回有什麽不同,就是心境變了,以往能無拘束做.愛,沒肺地出門玩兒。
現在不能。
這世間有一種欲望叫期待,每每能把人消磨至死。
很久沒人說話,樓道的燈滅了,也許又跳閘了,這在夏季是常發生的事,老社區電路老化。
眼睛看不見了,聽覺漸漸敏銳。
初夏的蟬夾在茂密濃郁的黃桷樹,聲嘶力竭地鳴叫,叫得人心猿意馬。
萬籁俱靜的夜晚。白天睡了,人睡了,城市睡了。
聽說,蟬在泥土下生長十幾年,只能享受一個夏季的歡愉。
沉默那麽久,忍耐那麽久,孤單那麽久,最後只有短暫的幸福。
可惜夏天早結束了。
不知道誰先入了魔,像世上其他普通情侶一樣,他們接了個呼吸相聞的吻,在這個萬籁俱靜的晚上。
好久,閻齊溺在祝初一的香味裏,摟着她的細腰,大掌扣着她的蝴蝶骨,暗啞沉聲道:“怎麽又瘦了。”
她絕望地閉了閉眼。她對氣味很敏感,終于聞到,一絲不屬于他們倆人的味道。原來,閻齊還真不只她一個女人。
她碰到的那女人那麽嬌,經得住嗎?
晚上人的神經脆弱,比白天更敏感。這道靜靜相擁,分明不過是最尋常的舉止,卻收進祝初一的靈魂深處。
她知道,當她老了,仍不會忘記,不會忘記自己尚且年輕時愛過這樣一個人。
他們各自都知道,終會有結束那天。
她不敢賭,卻也舍不得。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3-31 13:13:49~2020-05-29 13:11:4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海豹突擊隊隊長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Chapter 20
閻齊真搬進祝初一的小房子,跟她擠了好多天。
房子本來就小,閻齊一來,林助理還吭哧搬來兩箱生活物品,兩個人轉個身都撞得到。
閻齊照例每天把她往床.上按,只是撞進去之前,或許是親眼目睹過太直觀,祝初一不會再讓他不做安全措施。
那時候,她會覺得自己挺賤,又想爽,又嫌閻齊被別的女人用過。
但很快她的意識開始渙散,摳着他的背,到達一個又一個極致。
之前祝初一怎麽沒發現閻齊這麽事兒,很多細節住在百尺豪宅并沒在意,要不怎麽說貧賤夫妻百事哀呢,她一個女孩,出差一個箱子都裝不滿。
他倒好,衣服鞋子和袖扣,一件不落,一股腦塞進祝初一的衣櫃。
祝初一看得抓狂,她衣服雖然不多,大半個衣櫃也空着,這些高檔西服不怕生潮氣嗎。她住得低,下雨前夕地板潮得不行。
這晚暴雨,一陣秋雨一陣寒。閻齊霸占她半張床,大咧咧地跟林助理開視頻會議。
唯一的書桌自然被祝初一占了,她正吭哧吭哧地翻譯。
忙完大半天不經意扭頭,看見閻齊一本正經地開會,上身穿得是風流倜傥,下頭套了條大褲衩。
她悄悄拍了張照。
她對着取景框,看着裏面的男人摸着膝關節,指頭揉了兩下。
轟隆,窗外暴雨入注,鼓點般的雨狠砸地面。
祝初一集中注意力施施然打了兩排字,扭頭看閻齊,他修長的五指果然包着膝蓋頭,不動聲色地按,神情如常地聽林助理在那頭彙報。
他有關節炎?
有就好了,沒人讓他過來跟她擠,放着好幾個豪宅不住,來受虐嗎。
活該。
祝初一起身。
屋子太小,閻齊視線随着她動,她彎腰,挺翹的臀若隐若現,搬出個藥箱,東翻西找,不知道在幹嘛。
閻齊不管那頭的林至舫多焦急,果斷掐了視頻連線。
他從背後抱住祝初一,手臂橫過她的鎖骨,低沉的男性嗓音緩緩送入她的耳朵,“在找什麽?”
祝初一在他懷裏轉過身,拉過閻齊的手,把他按在沙發上坐着。
再從廁所出來時,祝初一手中多了一條熱毛巾。
她靠近男人粗實有力的小腿,一排鍛煉得剛好的腿部肌肉,他體毛重,鼻息裏瞬時被成熟男人的味道占據。
祝初一捏住閻齊,柔聲說:“別動。”
閻齊兩只手撐着她的頭,啞着嗓逗她:“今天這麽聽話,先從下面開始?那你得靠近點兒。”
祝初一橫她一眼,手裏拿熱毛巾熱敷他的關節,一點一點熱敷,最後用整塊毛巾包裹住。
她也不懂這招到底能不能緩解,只覺得這樣應該會有點用吧,應該怪舒服的。
閻齊頓了頓,眼裏濃濃的不可置信,一股燙進靈魂深處的暖意深深流進他的四肢百骸。
他風濕腿疼是老毛病了,小時候積出來的病根,林助理給他開過不少貴得乍舌的藥,遇上刮風下雨,必定疼得冒冷汗。
以前她母親在時,會小心翼翼地拿燒過的谷草,拿毛巾包了,覆住他的膝蓋,那樣會緩解一點。
但之後的許多年,他只咬牙忍了下來,因為沒人會在意。
誰能想到命運送給他了一個祝初一。
祝初一給他熱敷完,又抹上藥膏,手指輕巧動作溫柔。
閻齊坐在那,不再說話,眼裏聚起一堆水汽,很快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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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閻齊讓林助理把防盜門換成市面上安全系數最高的,又給祝初一安裝了價格上萬的密碼鎖。
但廁所門是壞的,閻齊怎麽都不找人修。以往祝初一獨住倒是沒什麽,這會她洗澡盡量快,像鬼在追她。
每回她洗澡,閻齊的辦公地點就變成沙發,那沙發正對廁所。
祝初一倒沒扭捏,背過去,耳朵尖子粉紅粉紅的。
那道曲線優美的背,閻齊看得熱,掐着她脖子摁浴室門上就是高難度瑜伽。
她發現了,他有特殊癖好,喜歡把她按在門上和一切需要摟住他的地方。祝初一腿都弄軟了,卻是接着換地方,迷離地被抛在沙發上,那力道玩命似的,跪都跪不住。
偏閻齊還在耳邊說許許多多下·流的,暧昧的話。
這樣激烈,如同天崩地裂,倆人幾乎同時交代出來。
這反應恰合閻齊心意,他巴不得房子再小點。她長他身上,他被裹着,至死方休。
愛,就是抱着愛,
夜夜欲壑難填。
作者有話要說: 愛就是抱着愛,
夜夜欲壑難填。
—木心。
☆、Chapter 21
九月秋老.虎,太陽照例刺目耀眼,襯亮了城市某些幽暗的角落,色調還是暖融融的,溫度卻徹底涼下來了,陰涼處甚至有些蕭瑟。人對季節的變化也敏感,每到這時總有莫名的哀傷悵惘,人的本質也還是動物。
周末,祝初一不愛睡懶覺,起得早。旁邊的閻齊趴在枕頭裏睡,上身光着,生怕別人不知道他身材好似的,空調被橫斜蓋在腰上。她把被角給他掖好,這人睡覺不規矩,像小孩。
她輕聲合上房間門,室內恢複一片黑暗。客廳窗簾買得淺,抵不住日照,白牆上一道金色光影,白色的沙發和小廚房早已被光占領,明晃亮堂。
窗外是一株黃桷樹,高大落葉型喬木,川城的市樹。太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迸進百葉窗,斜拉的影子印在她臉上,張開手心,掌紋鋪上一層金光。
她赤腳在冰涼的地板上走動。她喜歡把地拖得一塵不染,然後不穿鞋子。地方小,稍不收拾就顯得雜亂,還好她很會收納,一間小屋子刷過白漆,家具以白色為主,多用布藝和柔軟抱枕,有時她往朋友圈曬圖,無數人誇道舒服整潔。
閻齊顯然是這間屋子的異色,他的衣服扔得整個客廳都是,祝初一三兩下撿了,把換洗的衣服裝進收納筐。
這一兩個星期,他倆的性.愛太頻繁,有時睡到半夜腿.間有異樣觸感,半夢半醒中銷魂蝕骨。論這檔子事,她永遠不是閻齊對手,他甚至讓她有點沉迷,無時不刻都在動欲,沉迷沒日沒夜的古老的歡愉。
進廚房熬粥,糯米的清甜若有似無飄進空氣,沸騰的水沖着瓦罐蓋,噗嗤噗嗤,粥的熱氣随風,熏霧了一小塊玻璃。她關了火,取出一大只陶瓷碗,墊上隔熱墊,把清粥盛進去。
閻齊的襯衣進洗衣機就報廢,她只能用溫水過一遍,輕輕揉搓。她覺得閻齊就是故意的,一個電話就送去幹洗了,非要擱她眼前礙事。
這樣安靜的早晨,遠得像是多年前的舊夢。
深呼一口氣,她覺得幸福。多麽難能可貴的感受,她竟然在閻齊身上找到了。
收拾一陣,祝初一蓬散着卷發,套上杏色連衣裙出門買菜。休息日的她格外懶散,不愛穿收腰的衣服。
菜都買回來了,閻齊還在睡,手臂把她的枕頭箍在胸口。
他最近挺奇怪,公司不去,不出差,好像連視頻會議也少了。
失業了還是破産了?
**
閻齊睡到自然醒,老空調不給力,冷氣跑得差不多了,熱得他出了一身汗。枕邊人早不見了。
他開門,桌上一碗豆漿稀飯,拿玻璃罩遮着。黃豆的清香萦繞着不知來處的桂花香。
他伸手試探碗壁,溫熱的。小陽臺上挂着他的襯衫,洗過了,淡淡的洗衣粉味,偶爾在地板上滴水。
房子小,他扭頭就看到她。他真挺喜歡這裏的,這種居家感他有将近二十年沒體會過了。老天在給他關上一扇門前,不知是殘忍還是施恩,讓他多看看門裏的景色,因為很快他再也見不着了。
祝初一站廚房裏,在做午飯,身前切好一堆菜,手包着布揭開蓋子,一鍋乳白色的鲫魚湯,香氣撲鼻,散出蒸汽籠住她的側顏,溫婉美好,頂上的排風扇呼呼地吹。
時間并不在這個屋子流動。
他抱着手臂站門邊,好似這場景出現過,心得暖得不可思議。
祝初一聽到動靜,長長的睫毛夾他一眼,“終于睡醒啦?個懶豬。”
閻齊頭發耷拉下來,幾分大男孩的率真,伸出手掐她白嫩的臉蛋兒,“那是你的稱號,不是我。”
她好笑,心裏怦怦跳,下巴一揚,裝作淡定地睨向飯桌,“早飯在桌上,很好吃的。”
閻齊在旁邊刷完牙,照例拿她的毛巾擦臉,聽到她這話彎了嘴角,“祝初一,評價是留給別人做的,自己誇自己,真不要臉。”
“閻齊,你是不是窮得連毛巾都買不起了?講不講衛生,你不是有潔癖嗎?”
祝初一永遠記得,他豪宅裏的卧室長期保持整潔,天天拿除螨儀整理床鋪,衣櫃裏分成一隔一隔的,潔淨到得變态。
閻齊勾唇,“那是我家,在你家不需要。”
祝初一聽懂了,言下之意說她家是豬窩。這尊大佛還住得死乞白賴的?要不要臉。懶得理他,她低頭做菜。不愛喊外賣,她享受自己下廚。
鲫魚湯是秦莞韻教她的,但她很多事是自己摸索着學會的。比如她沒有退路,要為自己想好很多事。比如,她需要很多愛來填補童年缺失的母愛,用很多的滿足來治愈童年的不幸。
“祝初一,你這豆漿是哪兒買的?”閻齊顯然吃得很歡樂,屁颠颠跑來盛第二碗。
“好吃吧,誇我就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