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回見到喬繼晖的情景,像所有校園戀情的開端那般

得意之色嬌憨,閻齊沒忍住,摟着祝初一的腰狠狠吻了上去。男人沉重黏熱的氣息包裹着她,吻又兇又綿長,她手裏舉着鍋蓋,差點沒掉湯裏去。

**

星期天晚上,閻齊洗了碗,抱着祝初一看恐怖電影。床對面一片空白牆,剛好放家庭投影儀。幽藍的小燈裹攜清晰畫面,聲音效果驚悚,拍攝手法詭異,時不時蹦出一個突然的人影。

他選好的片子,昆池岩。

也就初級入門的程度,他以為祝初一能接受,但明顯高估了她。一直往他懷裏縮不說,抱着他的手臂,還拿他的衣領擋鏡頭。

他看得好笑。

看到半截,她手機響了,是個陌生號碼。

祝初一走到陽臺,按了綠色通話鍵。

“喂,我是祝初一。”

那頭是個中年男子,聲音隐隐發抖:“小初啊。”

“李叔?”

“是是...冒昧打擾你了啊。”

李複平時不怎麽跟祝初一往來,偶爾見面也客套。兩人都看秦莞韻的面子,除去這層,他倆算兩個毫無關聯的人。

“沒有,您有什麽事兒嗎?”

李複平複了會兒情緒,咬着牙跟祝初一說:“你這幾天有空,來看看...你媽媽。她三年前查出...胃癌,一直沒給你說。”

祝初一腦子炸了下,似曾相識的對話,“癌症?”

“是,應該...應該就是這兩天了。我知道你工作忙,她再怎麽也是你媽媽。”

秦莞韻知道自己對不起祝初一,沒敢要這個女兒回饋自己愛。她沒給祝初一買過一次衛生棉,更沒在她談戀愛時教她怎麽保護自己,沒盡到母親的責任和義務。她回來那年,祝初一已經能把自己照顧好。她沒那個臉要求祝初一孝順她,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年輕時候種的孽因,該還。

這幾年她給祝初一張羅相親,挑了無數自覺不錯的良人女婿,卻聽祝初一自己說,有男朋友了。隐約覺得祝初一排斥。好歹她放了心。

祝初一蒼白着臉回來,閻齊把她摟在胸前,“出什麽事了?”

她半天找不到自己的聲音,答非所問:“閻齊,你可以去見我媽嗎?”

閻齊吻祝初一的耳尖,沉啞的嗓音有着安撫人心的力量,沒有遲疑道:“當然了。”

☆、Chapter 22

秦莞韻住回了家,大多數人都不喜歡醫院,願意在自己熟悉的環境待着。

她躺在老人椅上,慢慢搖晃着,春日的光落在她臉上,一道道皺紋清晰可見。

她似秋日裏的一片黃葉,只等人搖晃樹幹,就飄落下來。

歸落土壤,化作護花泥。

祝初一買了一箱有機特侖蘇,她在超市裏轉悠半天,牛奶是能喝的吧。

門口猶豫,近鄉情怯,一時不知怎麽面對。她一年裏來得甚少,也許是心裏一直記恨,從沒敞開心扉接納秦莞韻。

不能接受她抛棄自己,又若無其事地回來找自己。

秦莞韻在庭院裏朝祝初一招手,“小初,你來了。快過來。”

“還給我帶禮品了,真貼心。”

“你男朋友呢,沒來嗎?”

“看來我的心願是完不成了。”

... ....

秦莞韻握着祝初一的手,一直喃喃自語,像是在關心,又像是想方設法跟她多聊天。

“還怪我嗎?”

祝初一太孤獨了,她對秦莞韻的感情是個矛盾體。

身邊唯一的至親,把她帶到這個世界上來的人。

祝初一向秦莞韻搖搖頭,好半晌,她說:“人年輕,雖然不懂事,但有自己的選擇,有追求更好生活的權利。可那時候你應該跟我說再見。”

好讓我知道,還會有見到媽媽的那天。

秦莞韻跟祝初一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藏地生死書》裏說,人走之前有三件事很重要:放下、道別、安詳地走。

祝初一想讓秦莞韻了無遺憾的閉眼,“我不怪你,媽媽。”

眼淚就這麽掉下來,在白色褲子上浸出一灘水跡。不是不難過。她最後的家人,即将離開。她到底做錯了什麽,才會活在沒有愛的世界。

秦莞韻最後靠在丈夫懷裏,嘴角帶着笑。很安詳。

秦莞韻去世,祝初一忙着張羅後事。這些流程,于她并不陌生。那年祝晉鴻也是走得這麽突然。

林至舫幫着祝初一跑上跑下。選墓地的時候,祝初一攔住林至舫刷卡,她知道那是誰的意思。也許她心裏有氣,她偏不讓他彌補。

祝初一自己給秦莞韻選了塊風景不錯的地方,用了她一半的積蓄。

閻齊始終沒露面,整個人聯系不上。

祝初一照常上下班,把閻齊拉進通訊錄黑名單。

**

十月過後,川城進入晚秋。秦莞韻是九月底走的,剛好有國慶假期,祝初一盡最後一份子女的責任。雖然,秦莞韻有二十五年未曾管過她。

每逢夜晚下雨,檐前雨細細碎碎,打到別家雨棚上,她就睡不着,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晚上十點躺着,直到隔天早晨七點,眼睛熬得通紅,血絲一網一網的浮出,卻怎麽也睡不着。

在涼意缭繞的秋雨裏,祝初一終于認命,嘴角浮起一絲自嘲的笑——閻齊是真的鐵石心腸。

她揉揉臉,拿冷毛巾擦過,就出門上班。

七點半的地鐵站還不算高峰,勉強有站立空間。她透過玻璃看清自己的臉,憔悴且慘白的臉。

她本身生得白,氣血虧加上沒休息好,臉上再沒半點血色,像川城的天空,瞧不見半點晴朗的跡象。

她穿了一身淡綠色運動裝,坐在辦公室自己的小隔間,素皙的手指敲着字,人難受極了。

外頭又下雨了。

雨和塵土的清新,混成一絲涼意,偏偏捂出莫名的悶熱,壓得人抑郁。天氣對人心情的影響,真不是沒有科學依據。

郵箱叮咚響,跳出一封郵件,發件人是江孜。她趕緊打開,全是她翻譯出錯的地方。江孜很嚴格,容不得半點絲毫不規矩,排版不對也打下來重改。

祝初一深呼吸,去洗手間拿清水輕拍臉,抑住這股沒由來的心慌。

她皮膚白淨,素來不打底,至多應酬時塗點口紅。

水珠順着臉頰流下,沾濕了鬓發,像顆失去顏色的人間水蜜桃。

她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忍住眼淚。

其實已經夠堅強了。

秦莞韻被推去火化前,她最後看了一眼肉身尚在的媽媽,化了雍容的入殓妝,顯得很祥和。

就像五歲那年的夏日午後,秦莞韻側在她身旁睡着了,只是再醒來時,她媽媽已經不要她了。

這個女人早已松弛的手臂也曾溫柔地哄她睡覺,這個女人的懷抱也曾在寒冬暖過她的腳。只是之後的遙遠歲月使所有溫情冷漠而冰冷。

秦莞韻的另一個女兒摟着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在場的人似乎都忽略了,那也是祝初一的媽媽,祝初一甚至沒來得及再抱一抱。

她媽媽又不要她了。

祝初一看着秦莞韻被火化,堅厚的高溫爐中咣當一聲,真正的香消玉殒。

她仍然沒哭。也許那麽多年的孤獨生活早已耗盡她的眼淚。

祝晉鴻走的那年,她還有喬繼晖,還能在他懷裏軟弱痛哭。現在,真的只有她一個人了。

命運多幽默,總有人來跟她搶愛,搶親情,搶愛情。

她禁不住在心底問自己,能不能有那麽一個人,只愛她,也只屬于她。

她回辦公室,泡了濃茶。

茶葉在沸水裏舒展葉子,她認真仔細地改正自己的錯誤。二稿很快過了。

江孜從裏間出來,攥着一盒藥片和一杯熱水,同時遞給祝初一。

她永遠體貼仔細,唇邊挂着溫柔的笑,“我看你一直捂着胃,這藥副作用小,吃了能緩和點。”

祝初一胃不太好,小時候積出的毛病。祝晉鴻常常不在家,她就飽一頓餓一頓,有回她餓慌了,抓起生米就往嘴裏塞,結果鬧得胃出血,被鄰居送了醫院。往後病發了她也不常吃藥,硬忍着。

忍一忍,忍一會兒就不痛了。

她認得這藥,很管用,祝晉鴻在她住院時給她買過一次,價格不便宜。

她回以感激的淡笑:“謝謝。”

嘴太笨了,好多話藏在心裏,她老不會表達。

江孜聽秦葉問說了,祝初一母親過世的事。她當天沒能去,托秦葉問帶了一疊帛金。江孜像是想到類似回憶,很是心疼祝初一,“照顧好自己,別天天來那麽早,咱又不打卡”,又關心道,“要休息幾天嗎?”

藥片的苦在舌尖蔓開,祝初一難忍地皺起眉,心不在焉搖搖頭。

其實人越傷心,越不能獨處。

得有寄托,得工作,得賺錢,得活下去。

她報名的考試就在下個月。入了職場才知道,這些國家認可的證書有多重要,它最直觀最可靠,不像男人和錢,随時離開。

只要夠努力,人人可以得到那本證書。

她趁午休拿出書來看,練了兩遍速記和精聽。沿用學生時代的苦行僧式學習方法,很穩妥,成績即是回報,終生學習原來是真的對自己有好處。

她三十一歲了,生活中最大的寄情竟是工作。

☆、Chapter 23

下班後,公司照例聚餐。幸好有秦葉問這個活寶在,好幾個段子一抖出來,終于給祝初一帶來一點歡喜。但那笑是冬日的陽光,樣子在,完全沒有溫度。

飯局散了,祝初一坐公車到竹園小區路口,自己走進去。其實這兩年有人送回家門口,她很少再走夜路。

不過晚上七點,風韻猶存的晚霞燃着火,是晚星的光透進城市前,唯一的光。這條路烏漆麻黑,很少有飯館或是小店鋪,周邊建設跟不上也是竹園小區房價低的原因。祝初一打小走慣了,打開手機自帶的電筒,若無其事地走。

尋常會有幾個小販挑着扁擔守攤,籮筐裏裝着水果。沒有門面費的水果攤,成本低,比超市裏賣的還便宜,大部分是附近果農自産自銷,巷子深,地兒偏,沒城管,小販晚上來肆無忌憚地擺攤。鄰近的住家戶都是工薪階級或是退休的老人,過上過下多少都會買點兒。

再偶爾,也會有幾個打羽毛球的小毛孩,就瞎打,純屬飯後消食,沒技術含量,沒幾個利落的回合,全在撿球。權當鍛煉身體了。就在樓下造次,家長也放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過多久,小毛孩們就圍攏打游戲。現在的小不點,幼兒園就給配手機,打游戲的姿勢像成年人抽煙般老練。

然而,今天這些人都消失了,半個人影兒沒有,仿佛被誰清了場。整條巷弄幽暗,陰風陣陣。祝初一察覺了點異樣,步子走得快,心跳悄然加速。

王婆小賣部離這不遠,還有一個岔路口,旁邊就是她住的那樓。

她能看見屋裏白得刺眼的日光燈,甚至依稀能聽到王婆看電視的響動,在黑黢黢的夜晚,尤其有安全感。王婆一個留守老人也怪可憐,她打算進去買點牛奶和零食,照顧照顧生意。

明明沒人喊她,祝初一卻下意識回了頭。

她聽老人說過,走夜路的時候千萬不要回頭。這一回頭看,她驚駭地瞪大眼,後背一身冷汗 ——

剛剛...剛剛路過時,巷口明明停了輛面包車,怎麽沒聽到動靜突然就沒了?

她寬慰自己,可能是開走了吧,跑黑車的,在這種地方來來往往太正常。她勸自己不要胡思亂想,腳步越走越淩亂。

忽地刮起大風,卷起垃圾箱的惡臭味,巷口的紛繁枝丫搖搖欲墜,晃得像狠戾鬼爪。幾分涼風,又吹出一額頭冷汗。她一向膽小,這時不得不給自己壯膽。這是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盤,地皮踩熟了的,誰敢動她。穩了心神,一步步接近小賣部,高跟鞋踩在空寂的地磚上,噔噔地響,彈出回音。

“唰” ——

前面岔路口開來一輛面包車,像是蟄伏許久,速度很快,不知從哪兒竄出來的,跟只過街耗子,開着大燈,雪白的燈光,掃得暗處如白晝,刺得祝初一睜不開眼。

她幾乎本能地用手去檔,忽視了身後的動靜。

**

坡迦的夜場,個個燈紅酒綠,笙歌悠長,一多半并無座上賓,卡座擠滿落寞的灰,桌子角結了蜘蛛網。有些酒吧開着,不為營利,為了某種不可告人的秘密。

每個月,閻齊會過來這邊處理事情,完成一些灰色操作。去年來得最少。

他慵懶地靠在卡座,身着黑色襯衫,領口紐扣解開兩顆,露.出一片堅實的胸膛,袖子半卷,精壯的麥色小臂顯山露水。整個人沉進昏暗諱莫的燈光下,那張俊朗冷面掩得七八分,一雙鷹隼般敏銳的眼睛格外明亮。

旁人只看得清,棱角分明的男人,渾身似淬了西伯利亞的寒冰,表情嚴肅,薄唇緊抿,專注地審視手中文件,絲毫不受環境影響,不快不慢地翻動紙頁。

這是個頂樓的豪華包房,兩百多個平方,裝修暧.昧,供人任意消遣。最裏頭的角落裏,大塊頭龍拓壓着一個長相清純的瘦小女孩,像個未成年學生妹子。

幾分鐘前,整個場子燃到沸點,此時像被一桶冰塊登時降了溫。龍拓懷裏那個腳趾頭在顫抖的,就是他剛拍下的。夜場裏慣有的保留節目。

成交價,三百五十萬。

呵。

一個破女人值這麽多錢?沒開過苞的也不值。

龍拓做得痛快,直喊過瘾,吐着不幹不淨的髒話。

在這事兒上,他慣常喜歡施虐。他把年輕的女孩翻過來,拿鑲金的尖牙磨咬,細嫩的皮膚沁出一排血珠。他發出無情又嘲弄的笑。

扯着她烏黑的頭發往落地窗上撞,哐當一聲,玻璃裂開一絲縫。女孩臉色很不對勁,被人掐着脖子,痛苦尖叫。像含羞草,一碰就合攏。

“真.緊。”他用力一拍,雪白肌膚浮起一道觸目驚心的紅,“個小娘們,喂點藥就跟只狐貍精似的。”

女孩又是一聲輕哼。

龍拓渾身抖了抖,他知道要出來了,加快動作,手指壓住女孩的舌頭,神情都變了,繼續罵罵咧咧,“賤.貨”。

但有了這些名目,過一遍賬,資金柳暗花明,就有了來路。

龍拓喘完氣,結果保镖拿過來的毛巾擦汗,扭頭看閻齊。

閻齊像老僧入定,對不遠處的交.合充耳不聞。他戴着一只無線耳機,目光聚焦在文件上。

龍拓玩味地笑笑,當年第一回見閻齊時,就意味深長地跟閻齊說:“小兄弟,這世上沒什麽是不能洗的。你的襯衣可以洗得那麽幹淨,別的東西也可以,是不是?”

龍拓扔開不省人事的女孩。他往自己身上澆了一頭涼水,沖去女人的味道,湊閻齊身邊坐下,一身麝香味。

閻齊微不可查地皺眉。

龍拓給自己點了雪茄,辛辣的味道在鼻腔蔓延開來,煙霧遮蓋他原本的面容,臉上的溝壑深重,如同他經年累積的罪孽,跟方才淫.亂判若兩人。他全身還在滴水,閻齊的褲子沾着點水跡。

龍拓語焉不詳地說:“閻,往外撤,是我們所有人的生路。悶在裏頭,查起來,一鍋端。我想你考慮清楚。”

閻齊冷笑,一把合上文件,喝完剩下的酒,語氣冷淡不留商讨的餘地,“我也和你說過,只參與到今年。你們要走,要繼續作死,是你們的事兒。別拉上我。”

他抽了兩張紙,擦幹褲子的水。

龍拓神色異常亢奮,也許是藥力沒過,二十年來,他頭一回看閻齊這麽反叛他。

閻齊的動作登時惹笑了他,嗤笑道:“水擦幹淨了,不是還有痕跡?往後洗得再幹淨,也還不是被沾染過。”

龍拓意有所指,閻齊不說話了。閻齊知道,龍拓在警告他。

他的态度很強硬,不卑不亢,只丢下句,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龍拓随他,止住五六個保镖上前阻攔的動作,只扯開一股玩味的笑,“我聽說,你跟一個小白領走得挺近?”

閻齊拉開包廂的門,轟地關上了,整個門板連帶着震。他腦子裏的弦登時繃緊,五指收緊掌心,小臂上的經絡錯雜得像藤蔓。

他問得平靜,眼裏如同暗湧的冬海,“什麽意思?”

龍拓不多說廢話,索性亮了底牌,他喝了一口人頭馬,低低笑道:“現在你回去看看,就你們那破小房子。看你馬子到底還在不在?是不是還能給你煲湯陪你上.床?”

閻齊周身的氣場驟變,手裏的文件快被他捏碎了,眼睛微眯,一個健步沖上去捏住他的衣領,大塊頭龍拓半個人被他攥起來,話從牙齒縫兒低吼出,“你敢動她,我把所有證據往上交。”

保镖一擁而上,龍拓又給止住了。

龍拓咳嗽兩聲,毫不在意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邪氣樣,朝一個手下遞眼色,那人拿着龍拓的手機,目不斜視。待看清內容時,閻齊像被插.中七寸的毒蛇,松了龍拓的衣領。

“你長本事了,閻。你以為把你自己洗幹淨就行了,哪怕你的名字從所有文件上抹去,我有這張底牌。我知道,她能制止你。如果你不跟我走,盡管試試後果。”

“如果真有那天,一起面世的,還有她的裸.照。你不怕,那她呢?她膽子那麽小,你能不能捂住所有人的眼?小娘們兒挺有料的啊,那騷.樣兒,我看得都忍不住。改明兒,我把照片洗出來,讓兄弟們打手.槍。”旁邊的保镖附和着發出下.流的笑聲。

龍拓嗤笑着又說,警告意味十足,“又或者,讓十幾個人去川城,直接輪.她,給你來一場直播?”

褲兜裏的手機,應時響動。閻齊渾身一震,手心冰涼,屏幕上赫然是祝初一的電話號。

她是不知道自己在坡迦的手機號的。

“想清楚哦,閻齊。你答應,你的馬子原封不動,帶不帶她走是你的事。豔.照也還你,我保證絕無備份。可你要還不懂事...”龍拓哈哈哈笑起來。

鈴聲繼續響,扯住他緊繃的神經。閻齊用止不住發顫的手接了電話,那頭卻是沒聲兒。

**

臨時制定航線,多付三倍錢,超七位數。窗外是陰得滴水的雲,閻齊心裏一片荒涼。

他在萬尺高空絕望地閉上眼。他們之間,再無最後的可能。

他原先想好,既然祝初一不可能跟他走,既然真舍不得她,不如自己想辦法脫身,陪她就在川城,做一對平淡的尋常夫妻,窮點兒也好。

就像他父母那樣,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父親每個月的工資都交給母親,從不吵架,很是恩愛。

**

小時候,閻齊家裏窮,住在清河鎮。那是個小城鎮,連個公共廁所都沒有。父親是鐵路工人,母親在鐵路小學教書。他們家住在清河鎮偏遠的田野邊兒,好多主城區的人一輩子沒聽過小鎮的名字。

他夢到很多次那個家。一扇破舊的門,岌岌可危。木門上全是砍伐的痕跡,年生久了,漏風。夯土砌的牆。冬天,寒風能在屋子裏打個轉兒,掃過落滿灰和污跡的舊家具。

屋子裏窄,不過三十平方米。父母住在一樓,閻齊住漆黑的閣樓,底下是稻草鋪墊的床鋪。廚房在門外,用夯土砌了個竈臺。母親會炒一桌家常菜,擺在院壩的小方桌上,溫和地喊閻齊和他父親吃飯。

他從小聰明,成績一直很好,他那時暗暗發誓一定要上大學,買一所又大又整潔的房子,把父母接到城裏去住。

翻天覆地的變故發生在他高二那年。

十七歲的閻齊在鎮上唯一的高中讀書。那個冬天的傍晚,天幹物燥,農家人常在家裏用雜草堆取暖。剛下晚自習,班主任面色沉重地叫住他,張張嘴半天,最後顫抖着嘴皮子,催促他,回家去。

那時候小靈通很普及了,但家裏沒餘錢給他買手機,也就收不到消息。

少年閻齊拼命跑過田壟,路邊的野狗朝着他往往直叫,白淨的鞋子上鑲滿淤泥,他拼命跑,好像這條路跑不到盡頭。

家裏的房子燒塌了半邊,幽深慘淡的暮色中陣陣難聞的黑煙。院壩裏,擺着兩臺擔架,蒙着白布。

汗水沒過他的眉毛,滴進眼睛裏。閻齊手撐住膝蓋喘大氣,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是臨屋的張叔幫着把他父母從燒焦的木堆子裏拖出來的,皮膚都燒焦了。那種老房子起火速度很快,全是易燃的物品,哪怕巴掌大塊地方,生生逃不出來。張叔拍着閻齊的後背,是命數啊,命數。

閻齊死死咬住唇角,沒讓自己哭出來。

那時他的個子撺得很高了,真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平時進屋總碰到天花板,白皙的皮膚跟鄉下完全不搭界。

跪在臨時搭建的靈堂前,情緒終于崩潰,大片的眼淚無聲從少年的眸子中溢出。他在心裏狠罵上天,狗屁命數,老子偏不信邪。

那之後,他沒了家,一把大火早把為數不多的家當燒幹淨了。不滿十八歲的閻齊,在鎮上洗盤子,給自己掙學費。晚上住在老板提供的宿舍裏,枕頭旁邊放兩個木盒子。他低頭抱着它們,全身都在抖。睡他上鋪的中年男人是飯館的大廚,察覺到床在動,以為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在發洩,敲了兩下床板,被人鬧醒很不高興:“閻齊,你他媽還睡不睡了,要打.飛機進廁所。”

閻齊轟地跳起來,眼神兇殘,把那人拖到地上一陣暴打,一拳一拳地洩憤,“狗.日.的不許罵我媽!不許!”

少年打紅了眼,那股狠勁像是要殺人。

他靠父母朋友的捐款租了一間卧室,其餘的錢給父母下了葬。他沒食言,高考發揮穩定,理科全市排名第五,順利考進C大。上大學後,他拼命打工,最怕自己一個人呆着。後來,他在一家科技公司兼職,腦子轉得飛快,編寫程序對他來說得心應手,一個小時完成人家要三五天寫的程序。

幕後老板龍拓也就是在這個時間發現的閻齊。他先讓閻齊算投資回報率,慢慢地,讓閻齊接手整個公司的財務和債務。好多筆債務,都是閻齊讨回來的。竹園小區那麽魚龍混雜、痞子流.氓橫飛的地段,閻齊當年收拾得服服帖帖。

閻齊一開始并不知道龍拓背後的操作,只覺得工資給得高,來錢快。漸漸他察覺,公司運營不合乎道德。那時,他在世界上很多的超一線城市,都買了房,也在公司持股,不可謂說自己是抗拒這買.賣的。為時已晚了。

這輩子就瞎過吧,閻齊想。他給父母遷到了最好的墓地,風水極好,如他的誓言,把父母接到了城裏。以陰陽相隔的方式。走到現在,他跟龍拓成了相互遮掩的關系。他摘不摘得清無所謂,他不願意連累祝初一。

☆、Chapter 24

閻齊馬不停蹄往樓上跑,打開小房子的門,屋子靜悄悄,熄着燈。他輕手輕腳關了門,腳踢到祝初一的高跟鞋。

她在。

他緊繃了一夜的神經這一刻開始舒緩。

趁着黑,在屋子裏轉足一圈,檢查每個角落,客廳裏并無異|樣。

洗了澡,換上祝初一給他買的睡衣,不屬于這房子的煙酒味散得一幹二淨。

他上.床,從背後抱住祝初一,嘬|她蝴蝶骨。

祝初一閉着眼,睫毛微顫。從他進門那刻已察覺,她一直沒睡着。

丁點兒蚊蟲窸窣的深夜,時而有車從遠處開過的聲音,鄰家的幾聲咳嗽聲,更多時候疏靜得能聽見人的心跳。

龍拓的警告在耳,閻齊小心翼翼排查屋內暗處是否有隐蔽的紅色小燈,他對這些極為敏.感。

他在卧室窗口的夾縫裏,終于拔出一個,握手心裏捏碎了。又嚴防死守,把所有窗簾拉得死死的,一點邊角都不露。

房間深暗不見底,像一艘在夜雨中飄蕩的小小烏篷船。

窗臺底下豁出一逢光,照下一小塊盆栽的影子,枝丫錯亂糾纏。

祝初一背後是個暖爐,她的冰手冰腳終于回暖。

時隔一個月,閻齊回來了。

這段日子裏,她越發覺得自己賤,無時不刻想着一個不在乎她的人。

她跟閻齊攤牌:“今天晚上,一群不知道哪裏的人圍着我,流裏流氣的,聽口音不是這兒的,但他們什麽都沒做,只借了我的手機。我當時沒敢吱聲,也沒報警。回家查看通話記錄,是撥給國外的一個號碼。”

她心中已有答案,卻還抱有一點幻想,“閻齊...是不是打給你的?”

只是不說而已,其實她什麽都知道。

他有雙重國籍,他在深夜打的那些電話,他攤在書桌上的文件是國外一個銀行賬戶。

橫在她鎖骨下的手臂,突然箍緊,像是怕人不見了似的。

閻齊并沒有否認。

他連夜飛回來,只想看她好好的。

“我們認識一年多,你的事我從來不問,但不代表我一點不知情。那麽偏僻的國家,在地圖上都找不到,你怎麽有那裏的銀行賬戶?”

“那幾天,你老是盯着TS新聞看,整日愁眉不展,碎掉你書房裏的賬本。那新聞我也注意過,鬧得太大了,滿城風雨,動了那麽多警力,抓了那麽多人回來。”

是五月那幾天的事。

林語堂,閻齊的書房,他所有資料攤開不上鎖,祝初一自由進出。

原來她那麽早就察覺,偏還不動聲色,陪他上.床,煲湯,看電影。

閻齊勾起認命的笑,滾|燙的嘴唇吻她後脖頸,甚至與有榮焉地表揚她:“我女人真聰明,這偵查和破案能力,趕上FBI了。如果你是警察,我一定主動自首。”

祝初一難過的閉了閉眼,無聲的流淚流進嘴裏。

她不是沒見過世界的黑暗面,當年跟高利貸的人周旋,什麽賴招她都使過。

她也不是不允許,自己愛一個不那麽磊落的人。

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你為什麽不陪我回家見我媽,你明明...明明答應過。”

閻齊狠心抽出自己的手臂,靠在床頭,煩心地點了一支煙。

黑暗中本就模糊的臉,表情在煙霧缭繞裏更加不清晰,他嘲弄地說:“祝初一,活了他媽31年,你還這麽幼稚。”

祝初一也坐起來,整個房間裏只有一點冰涼的月光。

也許要借着這樣的黑寂,她才敢豁出這輩子最大的勇氣,問出那句話:“閻齊,你有沒有過?”

話沒說盡,缺個動詞。

閻齊卻聽懂了。其實他的答案已經很清楚了,也許是懶壩那回,也許更早,只是她不知道。但他現在沒有承認的資本了。

“祝初一”,閻齊煞有其事地喊她名字。其實他們從沒有昵稱,直來直往的,半點悱恻的愛意都不帶。

她呼吸一怔,掌心不自覺握緊。

他卻只輕蔑地說,“跟你做|愛上床确實解憂。別的,沒有。你別想多了。”

“你以為自己還是黃花大閨女,我得上趕着把你捧手心?大家都只有一個目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想法。其實一開始你跟我睡是為了賭氣吧。呵,女人間的勝負欲一點不比男人差。是,這兩年睡夠了,也爽”,他不敢看她的眼睛,還嫌傷她不夠,繼續撒鹽:“你要我拿張支票給你填嗎?”

說完又否定,“也不對,我們私下什麽關系也沒有,自然也不包含那種關系。我要是金主,可能不會挑上你。”

閻齊噴了兩口煙霧,無情的笑了聲。灼燙的呼吸悶得祝初一嗆得咳嗽。

煙燃盡。

閻齊開燈,穿衣服。

祝初一默默瞧着,所以他是有多病,半夜趕回來,抱了她一會,又要走。

她還沒抱夠吶。

閻齊動作快,轉身就要關門,腰上突然多了只細軟的手。

祝初一幾乎不費什麽力氣,扯得閻齊回過頭來。

手臂挂住閻齊脖頸,吻他耳垂,“要我。”

人最初是怎麽想到鑽木起|火的呢,

從情人間的|愛|撫得到的啓發嗎?

閻齊兩根指頭勾畫。

祝初一在他手心,抖得厲害。

他玩味地笑了笑。

呼吸繞過她耳垂,吐出兩個暧昧的字。

這夜的擔驚受怕,終于風雨落幕。

兩人都不服軟,互相推搡,揪着頭發撕咬。

漸漸,祝初一哭出聲。

閻齊在另一頭,臉頰深|凹,仿佛抽煙。

他耍混不肯成全,“求我。”

祝初一如煙飄散,“混蛋。”

風月若知刻度,是她不得善終的輪回相思。

時間如曾溫柔,是他夜闌夢回的海市蜃樓。

祝初一終于叫他名字,因為閻齊喜歡。

她被端着,放縱婉轉地,贈與他歡喜。

只是把悲傷留給自己。

我愛你啊。

聽到沒。

這晚便是他們一生的縮影,

是天涯海角,是咫尺天涯,

是魚死網破,是同歸于盡。

無名野花,沒人知道它曾盛開。

枯敗,降落在籍籍暗夜,竟比不上半盞燈。

昏睡過去前,她聽到閻齊非常小聲地說,對不起。

如何叫醒裝睡的人,閻齊甚至不願意哄她。

她要的,不是這三個字啊。

作者有話要說: 碼哭了。

☆、Chapter 25

川北的辦公室,正對南山林語

32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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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一回見到喬繼晖的情景,像所有校園戀情的開端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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