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53)
,維持着下俯姿勢的上身劇烈抽搐,無論是筋肉還是骨骼都已支撐到了極限。
但他仍擡着頭。
縱使是神,也無法讓他低下頭顱。
狂骨,林十六身具狂骨,這根骨頭并不生長于肉體,它只在某些人的靈魂中存在。這根骨頭深藏于靈魂之中,平日并不顯露,它的狂性只在宿主遇到真正危難時方才作用。
有着這根狂骨之人,就算天塌地陷也絕不會選擇屈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仰天狂吼,林十六已然發狂。
骨骼碎裂的聲音在這一刻清晰可聞,鮮血從皮膚內部滲出,順從重力向下奔流。被自己的鮮血染成血人的林十六狂笑,挺直脖頸擡起頭顱。
內髒在破裂,血管經脈也被擠破,他開始吐血。
——嘿,龍叔,看來我沒法長命百歲了。
林十六艱難睜着被血液糊花的雙眼,輕笑着在心中說道。
意識在流失,林十六擡着頭,最後看了一眼天空中那雙金色的眼瞳。然而在他的視線中,出現的卻是一張久違了的溫和笑顏。
——九哥……
會拍他腦袋笑罵小兔崽子的九哥,會在出門前為他整理衣領的九哥,會靠着他抽煙看書的九哥,會對着他的臉露出快哭表情的九哥……
——九哥啊,如果我說我愛你,你會接受嗎?
——我恨林家,它讓我成為了你的兄弟。我恨這張臉,它讓我成為了那個人的替身。我恨修伊,他從我手中搶走了你。
——我恨我自己,恨這個自欺欺人的膽小鬼,恨這個無法使你幸福的雜碎。
——九哥,下輩子,請讓我愛你。
嘆息聲響起,狂風呼嘯而過,吹散龍離額前碎發。天空猶如鏡面般破碎,金色的眼瞳崩解,化為光粒的碎片在天地間飄落,漫漫揚揚仿佛光雨。
龍離站起身,走到跪倒的林十六身旁扶住他,已經失去意識的男人面色安詳,似乎正做着什麽好夢。
将林十六放上原本屬于自己的輪椅,龍離對一恢複行動力就拼命趕到這裏的可洛克招招手,命令他将林十六送回王宮,并看護其直至恢複意識為止。
“主人,您要去哪裏?屬下……”可洛克見龍離轉身要走,急忙開口。
龍離揮揮手示意可洛克無需多說,他将拐杖從左手換到右手,平淡道:“我回藍海看看,你留在這裏等我回來。”
可洛克目光一滞,道:“藍海局勢與八年前有很大變化,近年來更是戰亂不斷,屬下鬥膽懇請您準許我随行。”
“我只是去看看,不是去打仗。”龍離被逗樂了,“其實,我打架也是很厲害的。”
可洛克啞然。
龍離的背影一點一點消失在城頭那端,他佝偻着背,拄着拐杖走的很慢,看上去與年入暮年的老人那般相似。可洛克推着林十六從另一端下了城頭,直至這時,他才終于有時間思考剛才突兀出現的那雙金色眼瞳。
那究竟是什麽……
可洛克找不到答案,但他很清楚那必然與龍離有關,他仍記得那雙眼瞳給予他的恐懼與絕望,那是發自靈魂超越存在等級的威壓。
超越了人的存在,是什麽?
………………
這是個無時無刻不在變化着的世界。
八年,用嘴說只是兩個字。八年的時光,足以讓少女長成人婦,足以讓荒野變為城市,在這八年裏,所有的一切都在改變,哪怕是微小的無法察覺的變化,也終歸是變化。
末世歷十六年六月十日,藍海,混亂之都巴洛克。
混亂之都巴洛克,這座充斥着罪惡與血腥的城市在八年前險些被當時這顆星球的最強勢力‘藍海’給徹底毀滅。然而由于其後發生的一系列重大變故,‘藍海’從內部分裂崩解,巴洛克城也趁着這個機會複興了起來。
末日降臨以來已是第十六個年頭,然而那場災難過去的時間越久,藍海的人們就越感到不安。原因就是頭頂那片遮天蔽日的厚重鉛雲,整整十六年,這些本該逐漸消散的鉛雲卻從未有過絲毫變化,簡直就像是永遠都不會消失一般,不肯讓光明重回大地。
看不見光明的世界裏,人心亦愈發容易沉入黑暗。
巴洛克的繁榮應證了這句話。但凡在末日後的藍海呆過八年以上的人,無論是藍海的原住民還是炎獄的移民,都越來越難以忍受這顆星球,渴望着遷居去炎獄。藍海已開始沒落,這裏越來越像是一個提供給各個大小勢力放手争鬥的死亡戰場。只有僅存的個別原住民組織,比如由‘毒寡婦’鐘琴領導的‘藍海’遺留勢力,還在锲而不舍的試圖建立所謂的新秩序體系。但原‘藍海’勢力經過那一場劇變後分裂成了三部分,鐘琴的這一股是其中最強的,但他們的力量在這顆星球上還遠遠達不到建立統一秩序的要求,只能在領地範圍內推行。
縱觀末日後藍海的局勢,從一開始的混亂失控,到‘藍海’建立後的初步複興,再到如今的第二輪大混亂時代,關鍵點始終在一個人身上。
那個人叫做龍離,外界通常稱其為‘龍’。這個人是藍海原住民出身,卻與炎獄的最強勢力貴族有着不可思議的交情。他亦是人口殘留最多的藍海Z國區的領袖,是他一手建立起‘藍海’勢力,并在公會勢力與流放者同盟勢力的雙重壓力下将其發展為藍海星最強勢力。
八年前‘藍海’勢力那場劇變的起源,正是因為他的突然失蹤。他一個人的失蹤直接導致當時‘藍海’這個星球最強勢力的分崩離析,其後引發的種種變化間接造成了現今這般混亂局面。
在謝泯然領導的新人類勢力——‘L區’的教科書上,對這個人有這樣一段評價。
“他是末世歷的第一位偉大領袖,也是末世歷的第一位歷史罪人。”
無論怎樣,八年已經過去,這個失蹤了整整八年的男人已被公衆默認為死亡。他已變成傳說,并将消失在人們的記憶中。
時值正午,巴洛克城的街道也僅僅只是能勉強見物的程度。這座城市沒有所謂的主人,自然也不會有人掏腰包建設什麽公共照明系統,除了一些勢力在此建立的娛樂場所門口挂有長明焰燈外,充斥在這座城市裏的只有黑暗。
一個佝偻着的身影從城北的火焰之門傳送陣中走出,本以為有大人物到來而湊過來的傭兵們搖着頭退回原位,他們這些傭兵守在這裏就是指望着能被大人物看上謀份好工作,而無論從穿着還是氣勢來看,龍離都跟大人物扯不上邊。
拄着拐杖慢慢邁開腳步,作為一個人生地不熟的瞎子,如果有人湊上來想為他做向導,龍離會欣然接受并支付對方一筆不菲的傭金。可惜以貌取人的傭兵們失去了這個機會,他們沒人會知道那個看似潦倒的瞎子兜裏究竟揣了多少金焰。
呼吸着屬于藍海的空氣,龍離心情莫名愉悅起來,在外流浪多年的游子歸鄉時那種無法抑制的喜悅與激動,在他身上也不例外的發生着。
龍離憑着感覺跟着其他人形光影轉上城中街道,他走的很慢,在‘藍海’的推行下,中文已經成為整個藍海公認的通用語,耳邊充斥着令人懷念的語言,就連粗魯的叫罵聲都讓他感到親切。然而這一切,都在一只手拉住他的袍擺為止。
“救……救救我!!!”
微弱的求救聲讓龍離蹙起眉,根據他看到的人形光影判斷,這是一個十分嬌小的女性。龍離扶着拐杖蹲下身,正想開口問話,耳旁突然傳來銳利的破風聲。
砰!
頭皮都要被打裂的痛楚讓龍離僵住,他蹲在那裏,枯白長發低垂,看上去就是個年邁的老人。可就是這副模樣的龍離,卻被人毫不留情的照着頭抽了一棍。
倘若龍離真的是位老人,這一棍便可要了他的命。
見他挨了一棍居然蹲在那裏沒有摔倒,又是一只腳狠狠踹上他佝偻起的背,想要把他踹開。抓着龍離袍擺的女孩不知何時也已松開了手,正想爬起來逃跑。
街道上人來人往,沒有人向這邊多看一眼,因為這并不是如何新奇的事情。平均每天在這街道上死的人,都可以拿去組一支足球隊。
龍離蹲在那裏,茫然的看向四周,空洞的瞎眼将他的臉色襯托的更加慘淡。
——這裏是,藍海?
====================《狂歡盛宴》完===================
作者有話要說: PS:某盡力了= =為了把這一更放進存稿箱,某已經快困死了。。。
☆、L區
L區,原稱藍區,全名‘藍海新人類計劃試驗區域’。
水藍色的燈光交織成網,将整齊分布的建築群籠罩在其中,高矮有序的樓廈在燈光下反射着光滑的澤光,規劃成方正網狀的道路以上下兩排并行的姿态,在城市中穿梭。
一切都井井有條,行走在道路上的人們腳步平穩,臉上帶着平靜卻充滿自信的神色。
這裏是L區的首府,長安。
長安城興建于六年前,迫于與‘藍海’之間愈發緊張的局勢,L區的首領謝泯然不得不舍棄此前一直作為指揮總部的龍騰基地,将絕大部分力量轉移到這位于L區中心地帶的長安城。這座城市從興建到完工只用了半年,而在正式啓用後的兩年內,便發展為L區最繁榮也是規模最大的城市。
末世歷九年初,也就是龍離失蹤的一年後,由于與鐘琴的意見不合,謝泯然帶領L區正式宣布脫離‘藍海’獨立。當時尚有許多人無法理解謝泯然的做法,也有許多新人類選擇滞留在‘藍海’領地內,不理會謝泯然的號召前往L區。然而很快,新人類與舊人類乃至炎獄移民之間的矛盾就浮上水面。
後世對這一矛盾有很多不同的看法,但無論是哪一派,都不得不承認引發這一矛盾的根源,就是人性中無法消除的醜惡一面,名為嫉妒的情緒。
無論是身體素質還是思維記憶能力,經過改造的新人類都遠超未經改造的舊人類,就算是在炎獄的殘酷環境中長大的炎獄移民,在新人類面前也會感到不自在。不知是誰最先喊出‘怪物’這兩個字,但很快,這兩個字便席卷整個‘藍海’。
從同在學校學習的孩童,到并肩共事的成人,新人類在各方面的優勢都顯露無疑。嫉妒的種子一旦埋下,想要消除便無比困難。謝泯然宣布L區獨立毫無疑問是在這顆種子上投下一枚巨幅催化劑,當人們對新人類的嫉妒情緒中摻入猜疑後,慘劇爆發了。
‘1·15受難日’,L區的教科書上如此記載那場慘劇,數以萬計滞留在‘藍海’的新人類被殘忍殺害,起因則是一段錄像,這段被突兀插播在每日‘藍海’新聞中的錄像,記錄了一名新人類殘忍的将數百名舊人類士兵殺害的事實。所有收看到這段錄像的人都真正認識到了新人類那令人戰栗的智慧與力量,也聽見了那名新人類所說的話。
——愚昧卑劣的物種,你們必将被時代抛棄。
這名新人類的身份并不神秘,很多人都曾在新聞或者是重大活動的報道中看見過他的身影,他就是L區的首席執行官——黑一。
當時‘藍海’的掌權者鐘琴正與斯托克博士乘坐名為諾亞方舟的超級潛艇前往海上進行一項十分重要的實驗,沒有鐘琴坐陣的‘藍海’行政系統在應對事态上出現纰漏,就在錄像播放的當晚,震驚了整個藍海的巨大暴動開始了。
盡管已經竭力去營救,但在這場暴動中喪生的新人類還是達到一個可怕的數字,同樣,發起暴動的舊人類與炎獄移民也死傷慘重,嫉妒與猜疑的種子終于開出血腥的花朵,被鮮血浸染的仇恨至此終于抵達無法化解的程度。
這場慘禍有很多疑點,很明顯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瀾,但事态發展到這一步,無論其中有着怎樣的因由,仇恨都已經鑄成,并無可挽回。
作為引起慘禍的錄像主角,受到新人類與舊人類共同怨恨的黑一被逮捕并問罪。然而在法庭上,L區的首領謝泯然卻親自出面為他辯護,并拿出一份至關重要的證據。
一份完整的錄像。
在新聞中插播的那段錄像只截取了黑一開始殺戮後的部分,并未提到他為何要殺戮。而謝泯然拿出的這份錄像,則是完整的交代了整件事情的經過。
受命去支援被困在海嘯受災城市中幸存者的黑一,帶領着救援隊憑借手中簡陋的工具艱難打通了一條通往災區的道路。然而當他抵達受災城市之時,卻發現那裏已經變成一個人吃人的世界。城中掌握軍隊的官員們為了生存,将無力反抗的居民當成家畜圈養起來,變成他們的糧食。不明真相并且又累又餓的黑一和救援隊被官員們迎進城,在對方的熱情招待下吃了頓接風宴。
那是人肉。
宴後,突然翻臉的官員們威脅黑一與救援隊成為他們的共犯,而上百名士兵則拿着武器出現在宴廳中。幾名無法接受事實性格沖動的救援隊員當即被亂槍打死,數名肢體不全的肉人被帶到黑一和尚存的救援隊員面前,等待他們親手割肉食下。
有人屈服了。
在死亡面前,人性中的負面情緒爆發的如此輕易。官員們并不打算全部殺死黑一和救援隊,那樣必然會引起總部的懷疑,他們在這段時間內的所作所為就會暴露。而這種醜惡殘忍至極的行為一旦暴露,不要說前程,就連性命都會不保。他們只需要将黑一和救援隊變成自己的共犯,讓其親手犯下與他們相同的罪行,便可共同湮滅這段過去。
僅僅只是為了自身的生存,就将同類視為食物并在事後毫無羞愧還妄圖湮滅真相,而同樣是為了自身的生存,便願意接受這種愚行成為其共犯,在黑一眼中這種愚昧而卑劣的醜惡人性簡直可笑至極,他根本無法理解這些人的思維與邏輯。
他無法理解,并且深深憤怒。
以一人之力殺死在場所有官員與士兵乃至屈服于對方的同伴,黑一帶着僅存的幾名救援隊員在城中搜索到十幾處人肉養殖場,然而呈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間地獄。
秘密安排那幾名救援隊員帶着不足十指之數的幸存者離開,黑一與謝泯然取得聯絡,闡明事情經過,并在謝泯然的幫助下将這座罪惡的城市炸毀,使一切徹底掩埋在地下。随後他帶着這個秘密返回曼陀羅總部,以救援失敗的理由上交請辭申請,并在鐘琴的批準下回到龍騰基地。
他無法将這個秘密告知除了謝泯然之外的任何人,公布真相只會造成恐慌和混亂,以及民衆對‘藍海’政府的不信任。這對剛剛起步的‘藍海’會是個巨大的打擊,黑一将真相隐藏在心底,但與此同時,對舊人類和炎獄移民的愚昧感到無法理解甚至憤怒的心理也深深的在他心中紮了根。
這段錄像是由随救援隊一起行動的一名記者拍攝,他在事後也被黑一秘密安置到龍騰基地居住,而這段錄像則被黑一交給了謝泯然,直至‘1·15受難日’爆發。
錄像從何流出除了謝泯然無人知曉,然而這份完整的錄像也将黑一從新人類的仇恨中解放。弄清事情始末的新人類們開始深思,在與舊人類和炎獄移民共處之時,他們也都感受到了與黑一同樣的無法理解的情緒。
他們無法理解,甚至憤怒。1·15的慘禍也是如此,如果當時錄像中黑一與那些士兵的身份互換,他們相信自己絕不會愚蠢的只因為一段錄像就對舊人類揮起屠刀。
為何如此愚昧?為何如此卑劣?
謝泯然宣布L區獨立的行為被重新認定為具有前瞻性的偉大決定,新人類與舊人類和炎獄移民的矛盾日益激化,漸漸已達到鐘琴與謝泯然都壓制不住的地步。而就在這時,因龍離的關系而歸屬‘藍海’的貴族們集體離開,返回炎獄。
失去了貴族這個強大力量憑依的‘藍海’勢力大減,然而貴族們的離開對‘藍海’最大的影響并不是戰鬥力,而是受他們壓制的炎獄移民。在炎獄,貴族就是統治階級,因而這些‘藍海’的炎獄人對自身被統治的事實并無多大抵觸。然而龍離的失蹤,貴族的離開,使這些炎獄人失去了對‘藍海’的認同,他們承認這裏的生存條件要比炎獄好很多,但根植于靈魂的‘強者為尊’的觀念,卻使他們無法接受失去了‘王’的‘藍海’。
雖然有少部分炎獄人選擇了留下,但絕大部分炎獄移民的脫離終究導致了‘藍海’的再度分裂,至此,曾君臨于整個藍海的龐大勢力,真正不複存在。盡管鐘琴仍在撐着‘藍海’的名號,但所有人都明白,這個‘藍海’已經不是以前那個‘藍海’了。
新舊流放者同盟在虎視眈眈,公會殘留勢力的騷擾不斷,從炎獄各方勢力探至藍海的觸手,在這種種威脅下,于末世歷十一年九月,‘藍海’、L區、炎獄移民勢力共同簽署互不侵犯協約。
轉眼間風雲變幻,當龍離佝偻的身影出現在長安城整潔的街道上時,時間已轉到末世歷十六年七月初。
在一名城市志願者的幫助下,他被帶到一家酒店門口,并在酒店工作人員的幫助下辦好了長安城的暫居手續,繳納押金後,他被酒店侍應攙扶着上了電梯,來到自己的房間。
坐在柔軟的沙發中,龍離端着侍應離開前為他倒好的一杯紅酒,慢慢的喝了一口。
他從巴洛克城來到這裏,一路上不知見到多少慘敗景象,然而一進入L區,一切就都變了。
他坐在這裏,甚至有種錯覺,以為自己回到了末日前的藍海。
門突然被敲響。
龍離擡起頭,看着門後那個人形光影,緩慢開口道。
“請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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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中開着空調,微冷的空氣在室內彌散,使氣氛變得沉靜。龍離并未起身去開門,因為他知道沒必要。
門開了。
自從那個身影走進來後,一股仿佛從萬年冰原上刮來的凍風憑空而起,房間中原本的冷空氣與這股凍氣相比簡直就是小兒科,瞬間就被其壓制取代。
龍離皺了皺眉,拿過一旁剛剛脫下的灰色外袍重新披上,他揣起手,有些畏寒的換了個稍微蜷起的坐姿。
純黑鑲金邊大衣,系着藍色領帶的白色襯衫收束于黑布制褲中,及至膝蓋的高筒軍靴,只需從衣着便可判斷出來人身份,這毫無疑問必然是L區的高級軍官。
大衣兩側的銀白色肩章上,簡潔的‘L’符號旁鑲着三枚金色五角星,只要看見這對肩章,但凡是知道其含義的L區人都會自發的低下頭顱,行禮讓路。
軍人,在L區是一個崇高的職業,對不推行任何義務兵役制度的L區來說,參軍完全出于自願。軍隊擁有最好的待遇和最優先使用新科技産品的權力,想要過上更好的生活,獲得更強的能力,參軍絕對是L區人最佳的選擇。L區最負盛名的學校就是一間軍校,從中畢業的學生十分之九都能通過嚴格的審核順利成為軍人,一個L區的家庭中如果出現一位軍人,那絕對是值得驕傲并會受到羨慕與尊敬的事情。
此時此刻,出現在龍離面前的就是一位L區軍人,并且是一位上将級別的軍官。
平靜的凝視着眼前的龍離,黑一沉默了片刻,開口道。
“龍離?”
并不是他忘記了眼前這張闊別八年的面孔,只是換了任何一個人來看,都無法将這個畏寒的平庸男子和曾經那位傳奇人物聯系在一起。
“好久不見,黑一。”
龍離笑着說道,他的笑容很平淡,但卻莫名的令人感到很舒服。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就好像在這個笑容之下存在着一個獨立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中一切身份地位過往曾經都不存在,存在的只有彼此相對的兩人,單單純純的兩個人本身。
人與人的相見是緣分,善緣也好,孽緣也罷,都是很有意思的東西,值得為此而笑。
黑一看了龍離一眼,并沒有答話,而是掏出通訊器舉到嘴邊:“警戒解除,行動取消,所有行動人員立刻撤離。”
龍離一怔,搖頭笑道:“看來我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
黑一放下通訊器,道:“城市的空間防護罩被一股神秘力量強行破開,我本以為是炎獄的高位強者入侵,卻沒想到是你。”
他頓了頓,又道:“好久不見……司令。”
——司令,久違的稱呼。
龍離露出回憶的神情,而站在他對面的黑一眼中則同樣閃過一道不易察覺的懷念。他們都是‘藍海’真正意義上的建立者,黑一迄今仍然記得藍海這個名字的由來。
——藍海,水與人之母,包容一切,席卷一切的藍色海洋。
就是眼前這個男人,在創建‘藍海’的那一日告訴當時在座的所有人,他對争霸天下成為藍海之主毫無興趣,創建‘藍海’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在這顆星球上……
——重建秩序。
黑一擡起頭,平靜而冷漠的目光重新出現在他眼中,只是一瞬間,他就已經把那些回憶和情感波動完全壓制住。
“您出現在這裏的消息已經被我上報給首領,他讓我轉告您他很快就會親自過來。”黑一說道,“我的任務是确認您的身份,如果沒有其他吩咐,請恕我就此告辭。”
完全公式化的臺詞和冷漠不近人情的語氣,黑一身周彌漫着強烈到幾乎化為實質的‘拒絕感’。
——拒絕他人任何目的的靠近,拒絕自身想要靠近的欲望。
關于那場可以說是因黑一而起的1·15慘禍,龍離在來到這長安城的一路上也聽說過,因此對于此刻黑一的狀況,他并不感到無法理解。
在聽他人講述這件事的時候,龍離的心情很複雜。那段錄像所記載的內容發生于他還在藍海的時期,然而當時作為‘藍海’的總司令,他盡管發現了些許端倪,也派人查探過,但實際上卻并未真正将這件事放到足夠重要的位置上。如果他當時能夠更重視此事,那麽即便是謝泯然出手,也不可能将真相在他的探究下掩埋。而如果能夠得知真相,想必這件事定會得到一個更好的處理,最起碼,不會成為使上萬人失去性命的巨大慘禍的導火索。
實際上,龍離想,倘若他當時直接帶着心中的疑惑直接去找黑一詢問,十有八九會毫無障礙的得到解答。然而出于對具體情況的不了解以及一些現在看來很可笑的顧慮,他選擇了讓可洛克暗中派人去探查,而沒有在發現問題後的第一時間找上黑一或者謝泯然。
——說到底,這就是人性。只要還擁有人性,他就是個人,是人就會犯錯。
“你走吧。”龍離嘆息道,“我會在長安城呆一段時間,下次有空的時候,我希望你能來與我聊聊天。”
黑一腳步一頓,他站在門口,回頭看向龍離。
“我會的。”他低聲道。
………………
門被黑一走時順手關上,龍離在原位坐了一會,拿起遙控板打開了房間中的電視。本來他并沒有打算立刻見謝泯然,但無奈這長安城的防衛系統做的太嚴密,黑一的行動力太強,竟讓他連洗個澡都沒來得及就被找上門來。
二、三,只有三個頻道。龍離熟稔的撥弄着遙控板,這電視機的構造明顯與末日前相仿,區別只是播放的內容。簡單的聽了一會,他确定這三個臺分別是新聞臺、商業臺、娛樂臺,按到娛樂臺的龍離正打算把頻道調回新聞臺,電視機上的畫面突然一換,一個讓他渾身一震的聲音響起。
“在扭曲的泥沼裏,本已約定的我們,也不覺得擦肩而過。彼此傷害,抛開原有的理由,莫非這就是末路。不認同命運,起而反抗之時,也無法逃離堕落似的幻影……”
有着柔順黑色長發的少女穿着純白色的長裙,纖細的肩膀看上去是那麽需要被呵護,被溫柔的擁抱在懷中。
“多少次我都能尋到,你的眼瞳,溫柔的手。”
少女精致的面容現出悲傷,她的歌聲帶着穿越靈魂的力量,潛入每個傾聽者內心深處。
“‘愛永遠只能給我傷害’,你喃喃自語。”
龍離怔怔的用瞎眼注視着屏幕中歌唱的少女,他明明什麽都看不見,腦海中卻清清楚楚的出現一個與屏幕中少女有八分相似的身影。
“是否曾因害怕相信而哭泣,承認脆弱,變得堅強,不再畏懼,相信努力,定能找到真愛。”
歌聲漸歇,少女露出柔和的微笑,向觀衆們致謝。這時龍離才終于回過神來,他拿起桌上的酒杯,慢慢的喝了一口。
“長大了吧,莉莉……”
發出感慨的龍離将臉轉向窗外,如果他沒記錯,莉莉今年應該快十五歲了。
時間啊,一晃即逝。龍離在心中感慨着低下頭,就在他低頭的那一瞬間,從極接近的地方突然傳來一聲巨大的爆炸聲。
極接近,極清晰的爆炸聲,他甚至能夠聽清夾雜在其中的人們的慘叫。
想到某個可能性的龍離拿起遙控板,将電視調回新聞臺。
“緊急通知,長安城北區喜來登酒店前發生爆炸事件,軍隊正在趕往事發現場,請受傷的民衆保持冷靜等待救援,請附近區域的民衆不要慌張……”
===================《L區》完====================
作者有話要說: PS:存稿流破滅。。。俺好像SHI= =
再PS:收藏999,好微妙的數字。。。
☆、□□
寂靜的客房中,只有電視機中女主持的聲音在回響。
“……現場情況已得到控制,根據最新情報,這是一起針對謝泯然首長的有預謀的刺殺活動,目前尚無任何一個組織宣布對此次犯罪行動負責,犯人的身份确認正在進行……”
“……已确定謝泯然首長沒有受到傷害,真是太好了……”
龍離關掉電視,将遙控器扔到一旁桌上。
事情已經很明顯,謝泯然在來見他的路上遇到了刺殺,幸運的是沒受傷……龍離扯扯嘴角,謝泯然能受到什麽傷害?至多沒了一個替身而已。
按着沙發扶手站起身,龍離摸着牆壁慢慢走向浴室。經過剛剛這場刺殺,謝泯然想要見他也得耽擱一陣子,這時間足夠他洗個澡了。
放好熱水,龍離将身體泡進熱水中,滿足的舒了口氣。他一直被疼痛折磨的精神終于得到片刻緩解,挺着這麽一具破破爛爛的身體連日跋涉,就算他早已對疼痛感到麻木,卻還是會感覺到疲憊。
門被敲響。
龍離皺眉,他低估了謝泯然想要見到他的迫切程度,緩慢的坐起身從浴缸裏邁出,扯過浴巾纏在下身,他挪動到門口,滿臉陰郁的拉開了門。
門外站的是西裝革履的謝泯然,不止他一人,還有兩名警衛模樣的墨鏡男站在他身後。見到渾身還滴着水的龍離,謝泯然表情沒有半分變化,反而他身後的兩名墨鏡男俱都一驚。
龍離握着門把對謝泯然咧嘴笑笑,在兩名墨鏡男驚愕的目光中,他們的首長被一條白皙修長的手臂摟着脖子拉進門去。
門關上了。
龍離放開摟着謝泯然脖頸的手臂,轉身摸着牆壁走回卧室。他坐到沙發上端起桌上那杯沒喝完的紅酒一飲而盡,然後将臉轉向在他身邊坐下的謝泯然。
——時間也無法改變的人類,就坐在他身邊。
他擡起手,摸上謝泯然的臉。從額頭到眼睛到鼻梁到嘴唇,與記憶中毫無改變,就連溫度都一樣冰冷。
“刺殺是怎麽回事?”他問。
謝泯然看着龍離,開口道:“一些對新人類的存在感到畏懼的愚昧者做出的毫無意義的愚行,不值一提。”
龍離垂下手,苦笑道:“就是因為你對他們的這種态度,才會讓他們對你恨之入骨。你對愚昧的标準太嚴格了,人啊,就算在某些方面有所欠缺,也總會在另一些方面有閃光點。”
“縱容是罪。”謝泯然道,“我不需要那些愚民的愛戴,只需要一切都按照我的意志進行,結果才是最重要的。”
龍離斂起笑容,他睜開眼,空洞的瞎眼直看向謝泯然。
“所以你為了使新人類選擇獨立,不惜暗中操作出那場1·15慘禍,用上萬人的性命為工具達成你想要的結果?”
謝泯然面不改色:“為何懷疑我?”
龍離搖頭,道:“不是懷疑,是肯定。能夠從你手中偷走那份錄像的人不存在,除了你自己,而挑動起舊人類暴動的最大得利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