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金蟬脫殼
再次下注,仍舊是輸了個精光,衙役心裏憋着的火有燎原之态,衆人覺出事态不妙,互相使了個眼色,四散而去了。
“方才的是十兩一吊錢換來差大哥的這把佩刀,小人不敢造次,可也得供養妻小,那一吊錢當是孝敬您了,十兩銀子換回您的佩刀,您看妥當不妥當?”粉面公子笑着,全然無視那衙役眼中快要噴出的怒火。
誰知那衙役不過是個外強中幹的漢子,見唬不住,也深知自己不在理,竟軟了下來,“明日。。。明日。。巡街。。。佩刀不能不帶,公子請随我回家,,,取些銀兩。。。酒錢、賭銀、嫖資是個爺們就不能欠。”
“你,過來,随我們去,叫你親眼瞧着差爺是條漢子,回頭若你敢胡說半句,撕爛你的嘴!”粉面公子手指着賭桌老板厲聲吩咐。
“是!是!”賭桌老板看着衙役也頗為認同的瞪着自己忙聲應道。
取了銀子,三人聚在一起要了好酒好菜吃喝起來,稱兄道弟。粉面公子将方才剛得的10兩銀子抓了一大半拍在衙役桌前,只留了一小塊銀锞子,“今日小人有幸得了位豪爽的弟兄,物歸原主。這個,這一桌子,小弟有幸,吃大哥一頓!”粉面公子指指那堆銀子,又指指剩下的小塊銀锞子。
賭桌老板見此,也舉杯“賭桌上遇人無數,像差爺這般的好漢,啧啧,幹了。”
一唱一和,那衙役便當了真,大哥派頭十足,話也多了起來。
酒過三巡,粉面公子道:“大哥,今日那案子判的好,聽說那人還是大哥帶頭抓捕的呢,那樣害人性命的無良郎中,就該判個當街問斬,大哥真是替天行道!”
那衙役得意的擺擺手,悄聲說道:“我告訴你們說,這根本就不是那麽回事。”
三人将頭湊在一起,一個有聲有色的悄聲說着,另外兩個一邊附和一邊認真的聽着。将事情的原原本本了解了個透透徹徹。
“大哥,小弟再敬你一杯。”粉面公子舉起酒杯勸着。
衙役紅着臉,滿嘴酒漬,一頭栽在桌前,呼呼睡了過去。
粉面公子與賭桌老板相視一笑,起身走了,月圓如銀盤,街上已是人跡寥寥,粉面公子說道:“賭桌上的這些歪門邪道,今後再不許施用!”
賭桌老板答道:“為何?!你看頭次這把戲給我們賺足了盤纏,今日又伸張正義,好事嘛!”
“弘遙,你保重,就此別過吧。”粉面公子握拳拜別、扭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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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桌老板即刻就範“再不用了,再不用了,殷墨翡,你等等我。”
芪楓在一串人中格外顯眼,颀長的身形,俊秀的面龐,身披枷鎖也難掩出衆之相貌,充軍發配的罪人身着磚青色粗布囚服,腰間皆用手腕粗的麻繩捆紮串聯在一起,腳烤鐵鏈,身扛枷鎖。由鎮中繁華之路穿過出城,一來游街示衆以儆效尤、二來也算開恩,能再讓家人看上一眼。
墨翡也在人群中,看着游街示衆的芪楓,腦中想起昨日衙役之話,心中不免憤憤。
芪楓不同往日,眼神在人群中尋找着,每走一步,似乎都是被腰間的繩子拖拽着向前一步一踉跄,墨翡明白,他是在尋找着窈窕的身影,果然,芪楓慌亂焦急的眼神安定了下來,落在一個角落,溫柔到極致,墨翡順着那滿是柔情的目光望去,看到的是一個清瘦的女子,繼而又看到女子身後的弘遙,心下驚嘆弘遙的動作之快。
囚徒漸漸走出城去,弘遙見墨翡已與女子搭上話,便匆匆往城外去了。
“窈窕,這樣久不見了,可還認得我?”墨翡走到女子身邊,俏笑着,放佛舊日好友重逢一般,不理會女子身後那兩個步步緊随的嬷嬷。
“仙兒,是你嗎?一別多年,越發的标致可人了。”那女子也是聰慧過人的,當下便明了。
“今兒啊,咱們得好好坐坐,走,咱們去重樓聽出戲,我做東,今兒可是名角兒的《霍小玉》呢。”
那兩個嬷嬷一聽,這《霍小玉》可是難得的好戲,輕易是看不上的,如今有了這檔子好事,況又不耽誤監視着窈窕,也不再計較什麽。
重樓是當地有名的戲院,裏一層緊緊圍繞這戲臺,外還有一層更為寬闊,也圍繞着戲臺,裏一層,外一層,席位錯落互不遮擋,唱腔回旋,是個絕好的聽戲之處,故名重樓。二層是包廂,每個包廂皆用寬縫珠簾隔開,墨翡花重金包下相鄰的兩個包廂,自己與窈窕坐一間,吩咐那兩個婆子坐一間。那兩個婆子平日裏聽戲哪裏坐過包廂,心下十分歡喜,又看了看寬縫的珠簾,心下料定窈窕定逃不出自己的眼見之處,便放心的看起戲來,眼睛仍時不時看向窈窕,目光相遇,嬷嬷也不躲開,更有幾分兇狠之意,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
鑼鼓點想起,名角一登臺,臺下登時歡呼起來,墨翡看了看那兩個嬷嬷,早已笑開了花。
恐怕這重樓裏,只有墨翡與窈窕無心聽戲,“芪楓不會有事的。”窈窕看着戲臺若有似無的說出一句。
“你知道我是為芪楓而來?”墨翡有些吃驚,看着眼前這個近乎柔弱的女子波瀾不驚的說出叫她吃驚的話。
“芪楓那日在濟世堂被帶走時,我在旁看到了你。”
“你都知道什麽?還是你什麽都知道!”墨翡幾乎是憑着直覺說出這句話。
“濟世堂是芪楓的師父,也就是我的公公留給芪楓的,當年芪楓的師父給上一任縣令大人瞧病,服藥期間忌酒忌房事,再三囑咐,誰知,那縣令好色成性,死在了妓院,雖不能堂審,但明裏暗裏,芪楓的師父仍是受了許多的責難,他的兩個兒子也都入贅妻家,不再來往,唯獨芪楓照料左右,人之将死,回想從前對待芪楓的種種,心內愧疚,就将手中僅有的聲名狼藉的濟世堂留給了芪楓便撒手而去了。”
“芪楓義診贈藥也是從那時開始,我們白天一同采藥,晚上一同熬藥,制藥。”窈窕說着,臉上浮現出甜蜜,讓墨翡一下子想起那日芪楓臉上的神情。
“慢慢的,來濟世堂看病的人也多了起來,芪楓看診,我抓藥。後來有一天,我的夫君,入贅到妻家的濟世堂大公子芪仁對我起了不軌之心,用盡手段逼我成了他的妾,不過也是一出戲中常常唱的“奴家狠心絕情抛郎去,落的個薄幸罵名,郎恨人唾棄,殊不知,奴家此身此生只為換的郎安康長樂。”一陣叫好聲,熱鬧喧嘩蓋過了窈窕的話,更顯得那張臉清冷憔悴。
“我本以為,一切就該是個了斷了,芪楓也許恨久了便會忘卻,有個平穩的餘生,我不過也就了此殘生了,誰知,濟世堂的入贅妻家的二公子芪士來找我的夫君芪仁,二人貪得無厭,又盤算起了濟世堂,想将濟世堂這宅子變賣,芪士便想出了這個法子,誣芪楓一個罪名,發配出去,一來得了宅子,二來,徹底解了後顧之憂。二人許了些錢財,于是便有了那堂庭審。”
“你事前都知道,為何不想想法子?”墨翡有些替芪楓不值,就在剛才,芪楓仍是将眼中的柔情只投給她一人。
“我倒覺得這是最好不過的。”恰逢臺上角兒甩水袖舞身段,引得臺下一片叫好,窈窕也笑着拍手叫好。
“芪仁并非君子,他并未放過芪楓,有一次,芪仁深夜把我拽上馬車,他叫我眼睜睜的看着他如何叫人下手毒打芪楓,又抛下一句‘要是你敢聲張,窈窕也不會好過’後揚長而去。我永遠也忘不了芪楓眼中突然黯淡下來的一瞬。”
“為何不逃走呢?與芪楓一起。”墨翡問。
“你看。”窈窕輕輕指了指隔壁看戲看的入迷的兩個嬷嬷,又說道:“平日不許出門,即便出來,也是這樣,況且,已非完璧又如何配的上芪楓。”墨翡從窈窕臉上捕捉到一絲随波逐流般的絕望。
“發配從軍,路途遙遙,或許可以暴斃在半路上,是生是死,無人關心,押解的衙役說什麽那便可以是什麽,不過是些銀錢。芪楓應該去一個安寧的地方尋得幸福。”窈窕眼看前方,墨翡順着望去,卻望不到她在看向哪裏。
“芪楓沒有你,他不會幸福,你不過是把他送到了另外一個地獄,一個讓他對你有更多挂念的地獄。”墨翡看着窈窕,想要看到她內心的最深處,打動她。
窈窕終于忍不住,落下淚來,嘤嘤哭泣,臺上的名角兒扮演的霍小玉得知被李益所負時也是萬分傷心,欲尋短見,兩個嬷嬷看了兩眼,自己也淌着淚,看到窈窕如此,不僅沒起疑,反倒多了幾分共鳴。
“跟我走,你們永遠都不要再回來,去一個沒人認識你們的地方,開個醫館,厮守餘生。”墨翡的話,字字句句敲在了窈窕的心坎上。這曾是她絕望無助時幻想過千百遍的,如今唾手可得,她眼中流露出的閃光,仿佛一個溺水的孩子瀕死之際看到一塊漂浮而來的木板。
“嗯!”窈窕艱難又十分肯定的點點頭。
“下一場戲是“覆水難收”,也是這出戲最好看的,重樓透光的頂子将被遮住,臺上将會放出“火樹銀花”,就趁着漆黑之時,我們逃出去,一切聽我的。”墨翡開始部署起來。
窈窕此刻極為真誠的望着墨翡:“既然我決定跟你去見芪楓,我就信你。”
墨翡突然明白為何芪楓會說窈窕是不一樣的女子,為何會對她戀戀不忘了。
鑼鼓點越來越密,聲聲清脆,重樓的頂子所照進來的光也越來越少,墨翡的手也越來越緊的握着窈窕的手腕,那兩個婆子已然如直了脖子的鴨子,瞪着眼睛一動不動的看着臺上的動靜,心中跟着鑼鼓點一下下敲着。
“滋啦”一聲,臺前亮起火光,衆人紛紛看去,只見臺上的名角兒扮的霍小玉正将一杯酒潑在地上,而後直挺挺的倒地,李益悔恨不跌,用着凄婉哀絕的哭腔迎聲唱着。不少看客皆哭出了聲響。
“火樹銀花”燃盡,重樓的樓頂的板子被擡走,那婆子仍未從戲中走出,傷心的哭着,掏出絹子擤着鼻涕。
“哎呦,壞了!”一個婆子看着這邊已然人去樓空的包廂,癱坐在地上。
另一個婆子一個踉跄,回神,忙跑着尋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