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猜鬼車(六)
蔣芃開着一輛從他外公那裏借來的老福特,載着姜巽離回到了那片事故頻發的城鄉結合部。
姜巽離為了避免安全帶碰到右肩的傷口,坐到了車後座上,捧着張川留給他的那張帶有标記的地圖,對應着手機導航查看。
這片地方位于燕市北郊山腳下,再向北不遠就是姜巽離和蔣芃昨天游玩過的景區。但這裏的地勢已經平坦下來,整個鎮子沒有太大的高低起伏,又因為近幾年燕市将工廠和活禽活畜都移到了市外,因此這裏的生活環境也十分簡單,周圍大部分是居民區,外加幾處幹幹淨淨的商業區。
這樣的環境,實在不該是能夠産生那麽兇惡的厲鬼的。
“前面左拐,我再去看看那片小區。”姜巽離指揮蔣芃帶着他再轉一圈。
他手裏的地圖已經被幾十條曲線分割成許多不規則的區塊,上面還标注了數字和八卦方位。姜巽離把設陣的範圍擴大了一些,務求盡量把這只厲鬼的活動範圍全部遮蓋。
這片高危區域的正中心就在柳寺路中段,那個孩子當時出事的地方,姜巽離已經看好了陣眼位置。
又繞了一圈之後,姜巽離把靈力收回,閉上眼睛呼出一口氣,道:“謝謝了。”
蔣芃:“現在去哪?”
“文輝路上有一家賓館,看着還行,我們去開個……”
姜巽離随口道,末了看到汽車中控上顯示的時間,這才驚覺竟然已經下午兩點多了,立即改口:“先找地方吃午飯吧。對不起,我太投入了。”
“沒事。”蔣芃絲毫沒有責怪的意思。
兩人在一家西北面館中落座,服務員操着一口秦省普通話上來點單。雖然已經過了兩點鐘,但畢竟是周末,店裏的人并不算少,還有好幾個外賣小哥在門口排着隊等餐。
姜巽離翻看了一眼菜單上的涼皮油潑面肉夾馍,突然意識到,他和蔣芃一起吃的幾次飯,似乎都挺随便的。
蔣芃是個留學歸來的大畫家,住別墅,開……雖然不怎麽豪但也挺不錯的車,卻跟着他一起吃烤串、農家樂和小面館,似乎的确有點委屈人家了。
“你這兩天淨圍着我轉了,等事情辦完,我得好好請你吃頓飯。”姜巽離笑道。
蔣芃看了姜巽離一眼:“好。”
姜巽離從包裏翻出止疼片,蔣芃側身從桌子另一頭拿過涼水壺,給他倒了杯水,放在他的手邊。姜巽離十分順手地端起杯子喝了藥。
吃過午飯,兩人在文輝路的一家賓館裏開了間帶小書桌的套房,姜巽離開始準備設陣的事宜。
他上午将這片區域看了好幾遍,确定了埋下四方木的幾個點,現在要做的則是根據這個陣的點位來調整符紋設計。
四方木只有五塊,這個陣則需要集禁锢和鎮壓為一體,因為中心那塊是槐木,揚長避短的話,還需要将鬼氣全部聚攏在那裏。好幾種符疊加,不能相沖,又要保證效力,設計難度不低。
姜巽離坐在書桌前畫符,蔣芃坐在不遠處的床上,翻出自己的速寫本,畫姜巽離。
半小時後,姜巽離終于将自己所想的幾種符糅合成功。金色的符紙在他手裏散發出濃郁的靈力,明明極薄,卻支棱在空氣中,一點下墜的弧度都沒有。
姜巽離松了口氣,看了眼時間,還不算太緊迫。
他打開盛放四方木的盒子,先取出松木底料擺在面前,閉着眼睛深呼吸了幾次,讓自己的靈力狀态平穩下來。一分鐘後,姜巽離從盒子裏取出刻刀,開始照着符紙上的筆觸紋理雕刻。
雕刻與畫符不同,雖然都是以腕力為主,但雕刻時手肘和肩膀的用力程度比畫符高得多。止疼片與麻藥也不同,它只能緩解疼痛,但當你非要讓傷口着力時,它能起到的止痛作用就極為有限了。
這才是第一塊符木,姜巽離的冷汗就已經洇濕了整片後背。
最後一刀完成,他長出一口氣坐直身體,把刻刀放在一邊。
蔣芃遞給他一塊半濕的毛巾,姜巽離接過來,道了聲謝,将額頭和脖子上黏膩的汗漬擦了擦,又把毛巾遞還給蔣芃。他伸手将盒子裏的桂木取出來,開始刻第二塊木符。
賓館房間內再次響起刻刀切割在木頭表面的沙沙聲,蔣芃将毛巾洗過,又擰幹,折了兩道放在姜巽離左手邊的桌面上。他坐回床邊,拿起速寫本,筆尖抵在紙面上,一動不動。
他一雙眼睛直直盯着坐在書桌前埋頭雕刻的姜巽離,此生第一次感覺無法下筆作畫。
兩個小時過去,姜巽離刻完了全部五張木符。他随手拿起桌上的毛巾擦了把汗,肩膀的傷口疼得已經有些麻木了。
麻木了正好,下一步工作需要他完全集中精神,不能有任何差池。
姜巽離把符若海送給他的一小盒朱砂打開,倒了一些在紙杯裏,用水調和成略粘稠的液态。
他看了看木制的符箓,想到那只小鬼可怕的殺傷力,嘆了口氣,拿起刻刀在毛巾上擦了兩下,飛快地挑破自己的指尖。
蔣芃忽地攥緊手裏的圓珠筆,看着姜巽離往那只盛放了朱砂的紙杯裏滴了幾滴血。
姜巽離調制好填充符箓的朱砂膏,扭頭道:“接下來千萬不要打擾我。”
蔣芃點頭。
姜巽離将紙杯口折出一個尖角,微微傾斜,催動靈力,引導朱砂膏均勻鋪進木符雕刻好的凹槽中。
這一步他必須聚精會神,以保證靈力和朱砂填充的連續性,一筆一劃,絕對不能出任何纰漏。
小五行法器的效力本來就會差些,他又迫于身體狀況,選擇了小五行中最弱的四方木。如果不能在成符時找補回來一點,那他很可能會設陣失敗。
設陣失敗的後果,是他絕不想看到的。
靈力與精力的雙重壓榨讓姜巽離的消耗變得極為迅速,等填完全部五張符箓,他的臉色已經白得有些吓人。
但姜巽離本人卻對此毫無所覺——五個符箓法器制作得都很完美,這是他在目前條件下能夠做到的最好,滿心的興奮感讓他完全沒注意自己已經達到極限。
“好了,我們這就……”
姜巽離從書桌前站起來,忽地眼前一陣發黑,等他再恢複清明時,發現自己已經落進了一個有些僵硬的懷抱裏。
蔣芃的雙手從他腋下穿過,把他整個人圈在懷裏,穩穩扶住。
古老檀木熏香的味道從蔣芃身上散發出來,讓姜巽離恢複了些力氣。他很喜歡蔣芃身上的這股檀香味,但現在并不是靠在美人懷裏裝病弱的好時機。
他從蔣芃懷裏離開,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道:“得趕緊去設陣了。”
蔣芃的視線凝滞片刻,一言不發地轉身去拿車鑰匙。
埋法器的地點是姜巽離在上午就測定計算好的,蔣芃駕車帶着姜巽離一個點一個點找過去,并承包了所有挖坑填土的工作,姜巽離只需要控制好木符的朝向和深度就可以了。
最後一塊槐木符箓法器安下,姜巽離感覺到周邊的靈力場在極短的時間裏風雲變幻,帶着一股向內收縮的壓力,把這一片的陰邪力量盡數收攏到陣眼附近鎮住。
這是以槐木為眼能做到的極限了,接下來他需要做的就是靜待夜晚的到來。
“成了?”蔣芃問。
姜巽離點點頭,咧開嘴笑道:“小爺出手,怎麽可能成不了!今天晚上就把那只小鬼打得它媽媽都不認識它!走,回賓館休息會兒,晚上再來。”
兩人回到賓館,姜巽離立刻進了衛生間。他下午出了不少汗,渾身黏得難受,想洗澡又怕淋濕傷口,只能退而求其次地用毛巾擦了擦身,穿着一條底褲回到卧室躺上床。
直到蔣芃和衣坐在另一邊,床墊微微下陷的時候,姜巽離這才一個激靈,反應過來他一直忽略的一個問題。
他當時為了要那張書桌,訂了這間套房,但……這套房裏只有一張雙人床啊!
姜巽離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他就說,怎麽當時酒店前臺的妹子看他和蔣芃的眼神那麽奇怪!他怎麽早沒想到呢?他的反射弧這是要逆天吧?!
他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但又覺得說什麽都只能加劇這種尴尬,只好裝作自己什麽也沒想到,閉上眼睛默默睡覺。
身體和精神的疲勞很快讓姜巽離的思維渙散、大腦放空,即使止疼藥的效力已經開始減退,他仍然沒費多少時間就睡着了。
蔣芃坐在床鋪的另一邊,靠着床頭的軟墊,低頭看姜巽離的睡顏。
見人睡得很安穩,蔣芃胸腔裏翻騰了整整一下午的煩躁情緒忽然就平靜了下來。
他一動不動地看着姜巽離,開始回想自己這兩天的不正常。
是的,蔣芃知道他自己有點不正常,自從姜巽離在他身邊,因為他的駕駛失誤被那根鋼筋刺傷,蔣芃就能感覺到他自己的身體裏仿佛有一座火山在叫嚣着想要噴發出來。
說是愧疚自責,一定是有的,但又不僅限于此。
這種情緒很複雜,很陌生,又很難控制。
就比如說,當他看到姜巽離在傷口疼痛的折磨下,還要拼盡全力雕刻符箓的時候,他恨不得沖上去将那把刻刀和那些木頭片兒全都毀掉。
但那想法太惡毒了。蔣芃在心裏想着:那種作風一點也不像他,他不可能做出那種事情的。
蔣芃看着姜巽離即使睡着了也極為完美的神态,卻第一次,沒有因為這種直擊他心靈的美,而産生作畫的沖動。
他只是靜靜地坐在床邊,靜靜地看着。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發現,雖然最近幾章都是攻受兩人的對手戲,但……
咱的蔣畫家似乎一共也沒說幾個字的話啊→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