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缥缈峰高聳入雲,下山的道路蜿蜒曲折,十分險峻。山林之中又多山獸瘴氣,行路本需要格外小心,但是我在靈鹫宮中憋悶了很久,終于可以下山,幾乎三步并作兩步,走得很輕快。我盤算着,姊夫現下應該已經回了大遼。這麽久沒見我,不知道他有沒有想我?他見我眼睛好了,會不會很高興?

我并不急着去遼國找他,拘束了這麽久,好不容易出來,我可要好好玩玩。到了姊夫身邊,他忙于政務,平時無暇陪我,而且還要對我諸般束縛。我望望前方的岔路,從這裏取道青海倒是方便,很久沒有回星宿海了,我決定回去看一看。

丁春秋敗于虛竹之手,被囚在少林寺聽那些呆和尚們日夜誦經,我被他毒瞎雙眼的惡氣也算出了。沒有他,星宿派就散了。星宿門人多半已經歸于靈鹫宮門下。我那些師兄們在星宿派橫行霸道慣了,入了靈鹫宮,不僅被靈鹫八部的弟子壓制,還要受各種禁束,很是可憐,那些十分谄媚虛僞之人更是被餘婆婆盡數趕了出去。

閑時我也偷學了幾招靈鹫宮的心法,覺得比我師父教的那些厲害多了。小和尚也曾指點過我幾句,讓我不要再練化功大法。我本來不想聽他的話,但據他所言,這化功大法練成之後,要定期吸毒物的毒汁,不然則會渾身潰爛而死,女子練來,稍有不慎,就有損毀容貌的危險。聽他這樣講,我倒猶豫了。

我一路游山玩水,三日之後回到了星宿派。星宿山莊大門上的匾額已經歪在了一邊,上面挂了蜘蛛網,匾後還駐了燕子窩。匾上“星宿山莊”四個飄逸的大字是丁春秋手書。進到山莊裏面,我發現莊上值錢的物件已經被掃蕩一空,大概是師兄們棄派出走時把值錢的東西都變賣了。

我最後走進大堂,堂中的桌椅七倒八歪,已經布滿了灰塵。丁春秋平時總是會坐在上首正中的太師椅裏,看我經過時,就捋着他長長的銀白胡子,叫我:“小阿紫。”師兄們倒是沒把這把椅子賣掉,但是細細刮掉了椅上原來刷的金漆。如今這把椅子就如靈鹫失了羽,落落拓拓的伫立在這兒。

我環顧空蕩蕩的大廳,覺得十分無趣,轉身準備離開,這時候聽到吱呀一聲,我立馬警覺起來。

聲音是從一個破爛的木櫃裏發出來的。

我一腳把一張木桌踢過去,喝道:“誰?出來!”

一個瘦瘦弱弱的身子從櫃子裏爬出來,腿還在微微發着抖,那人對我說:“師姐,你,你回來了!”

在星宿派我年紀最小,從來都被叫做小師妹,現下有人稱我師姐,我還挺受用。我仔細看這人的樣子,模模糊糊的想起,星宿派确實有這號人物,他最晚入門,因此排名最後,其實好像比我還要大上兩歲。他入門時我已經打定主意逃離星宿派了,因此與他沒見過幾面。

我笑道:“原來是小師弟呀,你怎麽沒與其他的師哥們一起投到靈鹫宮門下?”

他說:“我人笨,又不會說話,在星宿派時就不讨師父和師哥們的喜歡,現下星宿派散了,大夥全轉投到靈鹫宮門下,我怕不能适應靈鹫宮的生活,就幹脆守在星宿派,把師父原先教的那些功夫練好。”

我心想,星宿老怪才不曾教過我們什麽厲害功夫,你一臉傻氣,守在這裏就算一輩子都出不了頭,不過人挺老實,我看了并不讨厭,我就點撥點撥你。我問:“師弟你叫什麽名字?”

他恭敬的回答:“我叫陵玉。”

我看他一臉文弱的樣子,想着既然不着急回遼國找姊夫,在江湖上闖蕩,身邊有個呼來喝去替我解悶的人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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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說:“陵玉小師弟,師父已經叫靈鹫宮主人制服,現在被囚在少林寺,一時半會兒是出不來的,師哥們也已經都轉投別派,你一個人留在這裏守着有什麽意思,不如跟我離開這裏,江湖上天大地大,你也長長見識。”

他一臉猶豫的樣子,但看看四周,人去樓空,連一個鬼影子都沒有,于是說:“我什麽都不懂,就靠師姐提點了。”

我一臉端嚴的點點頭,又說:“不過陵玉你記住,我是師姐你是師弟,在外邊一切事情都要聽我的,你要是不聽話,我就不帶着你了。”

陵玉也端正的點點頭。

于是我倆一起離開了星宿山莊,傍晚的時候我叫他捉了一只肥雞烤來吃,他很聽話。我看他一臉呆氣,跟以前的虛竹子有的一拼,不禁戲弄之心大起。我指着西邊的天空叫道:“師弟快看,那邊有只大鳥!”

他果然側頭看過去,我則一掌拍到他臉上。他“啊”的叫了一聲,然後全身不由自主扭動起來,像一只跳舞的青蛙,樣子很滑稽。他大叫着:“師姐,這是怎麽一回事?”

我笑得肚子都痛了。

他驚恐的說:“師姐,你這是什麽神功,你快,快幫我停下來吧。”

我笑夠了,走過去扳過他臉,除下了刺進他左臉頰的三枚極細的小針。他抽抽了兩下,身體終于停下來,他揉着臉靠着火堆坐下來。火光映照下,他看起來有些委屈。

我笑道:“好了,有機會我把這門功夫交給你,你就可以作弄別人去了。”

這一路上包袱都是陵玉背着,我輕松極了。走了幾天,已經中秋前後,我們進了汴梁城。看看天色晚了,我們找了一個店家投宿。半夜的時候,我聽到有竹杖點在地上的聲音,一開始只是一個竹杖,一個聲音,漸漸的,很多個聲音彙合在一起,聲音來自四面八方,形成一股奇特的韻律。

我睜開眼,這是丐幫召集弟子會合的聲音,應該是有大事發生。自打我眼睛看不見了,聽覺變得很敏感。我敲開了陵玉的房門,他打了哈欠看着我,我拉他一把,說:“我帶你去瞧熱鬧。”

我和陵玉悄悄跟在幾個丐幫弟子的後面,陵玉腳上功夫不行,好在天黑,沒被那幾個丐幫弟子發現。我們一直跟着他們到一個破廟裏。

這座廟外表看來荒廢已久,想是丐幫衆人暫借此地處理事務。我拉着陵玉攀上了房梁,藏在一處腐朽的木板後面,向下看去。幾個丐幫長老站在中央,我仔細看時,發現裏面有吳長老和宋長老。陰影處一個人被綁着坐在那裏,是“十方秀才”全冠清,他一身白色長衫,并不是平日裏在丐幫中粗布麻衣的穿着。

微亮的燈光下,從柴草後又押來一個人,此人雖穿漢服,我卻看得出,他是遼人。押着他的丐幫弟子喝道:“契丹俘虜,還不跪下。”

不管丐幫弟子怎樣壓他跪下,他就是不跪,最後一名丐幫弟子掃了他的雙腿,他才頹然跪地,卻仍掙紮着要站起。

宋長老聲音低沉,問道:“你從朝廷裏探了什麽消息出來,意欲報給遼主?”

那人昂着頭,一副不肯就範的樣子。有丐幫弟子說:“宋長老,還費那事幹什麽,一刀殺了他不就得了。”

宋長老沉吟道:“你把奏往上京的密報告知于我,或者還有一條生路。”

那人咬牙:“要殺便殺,啰嗦什麽!”

丐幫一弟子說道:“你已是階下之囚,還敢這般傲氣,哼,蠻夷粗鄙,觊觎中原沃土,我大宋多少飽學之士忠勇之民,怎會教你們得逞?”

契丹俘虜傲然說道:“宋帝施行新法,很快就會民不聊生,遼國攻宋的時機就要到來,屆時我主與南院蕭大王揮師南下,必定踏平趙氏江山。”

吳長老終于開口說話:“南院蕭大王便是……蕭峰嗎?”

契丹探子吐了口水在地上,說:“憑你也敢提我們南院大王的名諱?”

吳長老又問:“你們南院大王也有攻宋的意圖嗎?”

契丹探子說:“我們蕭大王英明神武,赤膽忠心,自然心無二志,以攻宋為要旨。”

吳長老沉默良久,宋長老使個眼色讓人把契丹探子帶下去,說:“吳長老不可聽着這探子一人之言,日前在少林寺看喬峰的言行,他不像有攻宋的野心,況他父還在少室山上修行,他心裏也有個忌憚。喬……喬峰他,從來大仁大義,不會做出致生靈塗炭之事。”

陰影處一直默坐的全冠清“哼”了一聲,宋長老望過去,說道:“今日,該把全冠清的事解決了。”

吳長老以棒擊地,更多的丐幫弟子從面外走進來,小廟裏的人比之前多了一倍,我躲在梁後,只覺得這個熱鬧看對了,陵玉在我身邊,身子僵硬的很,我知道他是怕被丐幫中人發現。

人到齊後,吳長老發話:“把全冠清帶上來。”

兩個丐幫弟子把全冠清押上來。全冠清昂着頭,依然有一種書生傲氣。

吳長老說:“全冠清,你是否認罪伏誅?”

全冠清聲音清朗:“成王敗寇,還能說什麽,要殺要剮随你們的便。”

丐幫一個八袋長老站出來說:“這奸賊陰險狡詐,妄想大權獨攬,扶持莊聚賢,害了我們丐幫多少忠良!”

又一個丐幫中人出列說道:“少林寺一役,他害我們丐幫在天下英雄面前丢盡了臉面。”

一個丐幫弟子緊接着說道:“他還與白世鏡等人勾結,數度誣陷喬幫主。”

全冠清目光如電,盯着歷數他罪狀的幾個人,說:“我全冠清是做了很多錯事,但丐幫所有大事,都是兄弟們一起做的,逐喬峰出幫,立莊聚賢為幫主,上少林寺比武都是大夥的決定,若說我全冠清陰險卑鄙,那你們這些人就是大仁大義,忠勇良善之徒了?你們都有助纣為虐之嫌,朱長老,試問這按幫規,該怎麽處置?”

自從白世鏡死後,朱長老就接替他任丐幫的執法長老。朱長老被他這樣一問,啞口無言,只說道:“這……”

小廟就這麽安靜下來。一陣清脆的掌聲響起,丐幫衆人一驚,齊齊向房梁這邊看過來。我拍着手笑了一陣,雙腳懸空晃着,說道:“全舵主這一番話說的太對了。”

丐幫幾位身居高位的長老見了是我,臉上一陣青白。我眼盲之時,在丐幫仗着有莊聚賢和全冠清撐腰,把丐幫上下鬧了個烏煙瘴氣,這幾位長老沒誰不曾吃過我的虧,把我恨的咬牙切齒。但他們一個個蠢笨至極,我才不怕他們。

宋長老依然戳了自己的鐵棒在地,喝道:“是小妖女!”

我從房梁上躍下來,落在了被五花大綁的全冠清身邊,說道:“聽了全舵主的一番剖析,你們還不心生悔意,一個個拔劍自刎,怎麽還在這裏大言不慚?”

吳長老怒道:“這小妖女和莊聚賢是一夥的,抓了她,再抓莊聚賢,到時候一同處置!”

吳長老一發話,丐幫弟子們就向我圍過來。我腳一跺地,喊道:“哎呀呀,這群臭乞丐們要合起夥來欺負小姑娘啦。”

聽我這麽說,搶先圍上來的幾個人停在那裏。我趁這個當口,一錯身來到吳長老幾人面前,雙手擡起,向吳長老和宋長老的臉上擊去。他們想不到我出手竟會如此之快,巴掌挨得結結實實,俱都愣在那裏。

我這一招,是偷學來的逍遙派天山折梅手的招數。

等挨了巴掌的兩人緩過神來,我已經退回了全冠清身邊,捂嘴笑道:“哈哈,丐幫老兒連一個小姑娘都打不過。”

吳長老揚起手杖,說道:“給我捉了這小妖女。”

我将全冠清一把推了出去,擋住了吳長老的攻擊。這時候,陵玉的聲音越過衆人傳過來:“師姐,我得手了,我來了。”

我向人群之後望過去,陵玉已經救了契丹探子,和他一道向我這邊沖過來。丐幫弟子雖然蠢笨,功夫卻是實打實的穩重,我擔心不敵,便使出化功大法來,運毒于手掌之上,借內力擊打出來。但我修行日淺,練功時又愛偷懶,化功大法使出來,比我師父是大大不如。我想不能戀戰,還是逃命要緊。

于是我小心留意着退路,契丹探子擊倒了我旁邊的兩個人,我與他眼神相交,他會意,我倆聯手攻破了一個退路,機不可失,要是等丐幫弟子使出打狗陣法,我們就是插翅也難逃了。

我轉身退出,但覺背後掌風呼呼,我只好随手抓住一個人甩了出去,就聽“哎呦”一聲,我才看清被我扔出去禦敵的人是陵玉,我說怎麽抓他肩膀之時他半分抵抗也沒有呢。攻過來的宋長老被他擋住了去路,不由慢了半分。眼看丐幫弟子越來越多,我不再管陵玉,與契丹探子奮力跑進了夜色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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