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趙儀興致高昂,喝了一大口酒,道:“見到李兄這樣的人,我才能開懷暢飲。”再飲一杯,他問道:“李兄是哪裏人?”

姊夫說:“中州一帶。”

趙儀道:“我看李兄風骨,他日必定在江湖上揚名。”

姊夫輕笑,并不答言。

他又道:“若能與李兄一同浪跡天涯,見識四方,是多痛快的事。”他将酒杯放回石桌,不小心碰掉了手邊的竹筷,竹筷向地上掉落,然而在我們反應過來之前,在他身側肅立的家仆已經接住了筷子,雙手恭敬的放回了原位。我看着驚訝,這需要多快的速度和反應能力啊。

酒喝完,再沒有別的話可說,我們起身告辭。

雨下得細密,我打着傘走在揚州城中的青石小路上。陵玉這家夥居然找人給在無玺山莊中的我送信,約我來城中的茶館一見,倒是叫我對他刮目相看。我無可奈何的找着他在信中所說的一家挂着三葉草牌坊的小茶館,有人從陰暗的小巷中閃出來,一拉我的胳膊,說:“這邊走。”

看清了來人,我說:“師弟,我們不是要去殺人,用不着這麽躲躲藏藏的吧。”

我跟着他在狹窄的小巷子裏走了好一會兒,才來到小茶館。找了個位置坐下,他看看左右無人,說:“師姐你不知道,這幾天我過得驚心動魄,差點死了呢。”

我剝着盤子裏的瓜子,平靜的說道:“怎麽了?”

陵玉說:“我想法子混進了青竹幫,本來一直在夥房呆着,想着你說的話,找機會接近真相。開頭幾天很平靜,沒什麽異象,後來青竹幫就召集幫衆,說是丐幫在碼頭上挑事,打了他們兩個兄弟,然後兩家就打起來了。我當時也混在青竹幫幫衆裏,兩邊打起來,我差點沒命。”他揉着自己的屁股,表示現在還疼着呢,然後眼睛往外面看,問我:“你有沒有發現,這兩天城裏多了很多丐幫的人。”

我道這兩日都在無玺山莊,沒怎麽出來走動。

他說:“奇怪的是,鬧得這麽大,他們幫主都沒出現,依然是副幫主指揮全局。有一次我看到他們從內院裏拿出幫主換下來的衣服去漿洗,上面有大團黑色的血跡,我看着,像是……”

我說:“中毒?”

他重重點了點頭。

我問:“你有沒有到內院裏打探過,譚淵就算因為什麽原因而不便行事,也不可能不出來走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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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我試過進內院,但是幫主住的院子守衛嚴密,旁人根本進不去。”頓了頓,他說:“青竹幫裏有謠言稱譚幫主無心幫務,準備退位,幫主之位到時候就由副幫主接任。那位副幫主待人和善,素有權威,因此幫中也無人有異議。”

我笑道:“幫衆上下一團和睦,青竹幫都可以做江湖的表率了。”

陵玉不明所以,繼續說:“丐幫這次好像動了狠,一口氣咬定了青竹幫抓了他們吳長老,又說他們搶占本幫的生意地盤,跟他們大打出手,還抓了他們兩位堂主。”

我托着下巴,看着陵玉,說:“這件事怎麽看怎麽奇怪,丐幫一向标榜大仁大義,不會連證據都拿不出就大打出手,另外,譚淵不出現,看樣子是生了病或中了毒,什麽禪讓幫主之位,根本是鬼話。對了,你有沒有在青竹幫看到過一個穿着黑色鬥篷的人?”

他搖了搖頭。

我總覺得青竹幫與無玺山莊有某種勾結,交代陵玉繼續回去監視打架的兩方的動靜,一定要查出他們在背後謀劃着什麽。

與陵玉分手後,我一個人在大街上逛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要回去。正打了一個哈欠的當口,一輛馬車在身邊停了下來,趕車的人面無表情的臉朝我轉過來。這下不用猜,我也知道馬車裏的人是誰。

果然趙儀掀開簾子,探出頭看,笑得如沐春風:“好巧,在這裏遇到段兄。”

家仆變身車夫,這趙家看樣子也不富裕呀。我也擺出端正的儀态,笑道:“趙公子。”

他說:“剛剛下了雨,山路不好走,段兄如果要回去,就上馬車我們一道走吧。”

有順風車搭,我當然不會拒絕。我輕快的跳上馬車,舒展了雙腿,車裏鋪了軟軟的毛毯,坐着舒服極了。車走得也很穩,我正怡然自得的扒開窗子看道旁的風景,趙儀突然說:“其實你是位姑娘吧?”

我一怔,轉過臉來看他,因為垂着簾子,車裏有些昏暗,他的眼睛卻很幽亮。我判斷出他沒有惡意,眨眨眼睛,說:“你怎麽知道的?”

他嘴角彎起一個弧度:“只有姑娘家看人才會從腳看起,男人哪會這麽看人?你的眼睛……很特別。”

我不喜歡別人提到我的眼睛,移開目光冷冷道:“趙公子的眼光也很厲害。”

他沒有察覺,溫言續道:“而且你身上有一種淡淡的香味,男人身上可不會有這種味道。”

我默不作聲。

“你與那位李兄十分相配。”

我看着他的眼睛,說:“其實我們是兄妹。”

他笑道:“可是你看他的眼神,不是妹妹看哥哥的樣子。”

我辯不過他,就不再理他,轉頭專心的看窗外的風景。

他的聲音從耳後傳來:“那位李俠士英雄人物,也難怪你這麽死心塌地的跟着他。”

我們回到無玺山莊,走進內院,正碰見姊夫,他見我與趙儀一起回來,很是奇怪。趙儀說了幾句客套話,作辭離去。

等他走遠,姊夫說:“你不是在打這位趙公子的主意吧?”

我正色道:“哪有,不是答應你了嗎,不會亂闖禍。”我拉着他胳膊,笑道:“有件東西要給你。”我從腰間取出一個小布包,把它打開,裏面是一個小面人,眉眼很精神,還有稀稀疏疏的胡子,約莫有我的一根手指大小,我把它遞給姊夫,說:“這個像不像你?”

他看着那個面人,臉色難以形容,我更加開心的說:“這是我剛才在山下一個專賣面人的攤子上捏的,啊,不好,鼻子歪了。”我把面人從他手裏搶過來,把鼻子小心捏正,再送到他手裏,說:“可能是剛才壓的,你看像不像你,哎,你笑一笑嘛,剛才做的時候老板還問我,說怎麽不捏成一張笑臉,我說他就是從來都不笑嘛。”

他禁不住也笑起來,說:“好了,我收下,不過這衣服的顏色怎麽是……”正說着,有兩個山莊裏的下人來請,說着張逸之此刻在洛松堂,要見我們。

我們來到洛松堂,我望望天際,烏雲滾滾,我不是讀書人,但也知道有句話叫做山雨欲來風滿樓,周遭的氣氛讓人無法歡快起來。

張逸之坐在案前泡茶,招呼我們坐下,一套動作行雲流水,但是好久也沒說話。我心想這難道是特地叫我們來欣賞他的茶藝?

他終于泡好茶,從紫砂壺中倒了兩杯出來,奉給我和姊夫,道:“兩位嘗嘗我這雲霧茶怎樣?”我注意到他端着茶杯的小指十分修長。他一臉自豪的說:“這茶,我還是頭一次拿出來待客。”

我喝茶就是為了解渴,什麽都喝不出來。我看姊夫也喝的十分辛苦。

張逸之毫不在意,而是說道:“李兄有沒有家室?”

姊夫道:“沒有。”

他又問:“李兄有無許下婚約?”

姊夫道:“沒有。”

他面露欣喜,道:“我有一女,取名若瑄,今年十六歲,我有意将她許配給李兄,不知李兄意下如何?”

我一口茶水噴了出來,張逸之溫和的看了看我。

姊夫說:“我……”

他一擺手,說:“婚姻大事不是兒戲,李兄不妨考慮考慮,三日後我在後園設下大宴,算是迎冬,請了諸位江湖朋友,李兄請務必到場,到那時你再回答我也不遲。”

我望着手中的茶,看着茶水表面隐約的浮動,再次确認自己不是在做夢。

我們要離開的時候,張逸之一把握住姊夫的手臂,貼近他,說:“機會錯過了就不會再有,要慎重選擇。”

他居然沒有馬上拒絕張逸之的提議,回去的時候我問:“你不會真打算娶張小姐吧?”

他哭笑不得的說:“你想什麽呢,我早說過除去你姊姊,我此生再也不會娶別的女人。”

我聽他說不會娶張小姐,心中放心,再聽他說後半句,又很難過。是啊,除去姊姊,他何曾把什麽人放在眼中過?阿朱好聰明,她以自己的死成就了他們的愛情。我無論怎麽做,都比不上她。可是世間有這麽多變數,她若活着,他還能如此深刻的愛着她嗎?

四周雨霧漫天,青蒙蒙一片,走了幾步,他在游廊上向我回望:“怎麽了?”

我搖搖頭,走過去,向他說起丐幫和青竹幫打起來的事。

他說:“我知道。”

我說:“這事你也有參與嗎?”

他很放松的走着,側頭看我,目光沉穩,給人一種很安心的感覺,說:“我們在這裏再耗上兩三天,事情就可以見分曉了。”

我說:“你已經知道那個老頭被關在哪了嗎?”

姊夫道:“我要讓張逸之自己告訴我們,他等了這麽久,大概也忍耐不住了。你知道在草原上狼怎麽獵羊嗎,他們伏在草叢裏,等羊吃飽喝足,自以為高枕無憂的時候突然出擊,才能一擊即中。”

我說:“你怎麽知道張逸之已經沒耐性了呢,我看他一會兒論詩一會兒品茶,耐性好得很。”

他看着我,沒有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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