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們走過長廊的轉角,看到盡頭的月門深處,一個穿着青色衣裙的身影,舉着一把青色的油紙傘,望着池塘裏雨滴濺起的漣漪。看到我們出現,她有些緊張,望向我們的目光中竟有一種愁苦的感覺,然後拎起裙角,匆匆的走了。
看來這大白天真不能說人,說到她她就真的出現了,姊夫望着她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我在旁道:“人家姑娘傷心了,你還不追過去看看,那可是你未來的新娘子呢。”
不等他說話,我先追了出去。我不遠不近的跟在張家小姐後面,穿廳跨院,她腳步匆匆,青色的段鞋在泥地裏走了那麽久卻纖塵不染,最後她走進一個院落,進到裏面的二層小樓,輕輕的關上了門。她始終沒有回頭。
雨一連下了幾天,到第三日方晴。昨夜睡了一個好覺,我推開門,呼吸着早晨清新的空氣,感覺心情很好。山莊裏仆人們已經來來往往,灑掃拂塵,準備着宴席的事。
按照姊夫的設想,今天是算總賬的日子,看來要打起精神。
宴席擺在午後,我先一步而來。沿着石階往上走,發現本來蒼翠的園子擺滿了紅色的曼陀羅花。花開飽滿,殷紅的顏色,有一種觸目驚心的美,讓人一時無法移開眼睛。一股帶有生澀氣息的香味若有若無的彌漫在空氣中。我看了看其他人,神色如常,我卻本能的對這種味道有些抵觸。
有人一拍我的肩膀,我轉過頭,看到趙儀沖我笑,然後俯下身去看那些花,說:“這花養的很好,只是開在這個季節,顯得突兀了些。”
我退後一步,與花叢保持了距離,說:“主人家喜歡,我們也只好客随主便。”
客人們漸漸來齊,都是平日裏在客院中可以看到的臉孔,這些人性格豪爽不拘小節,不等主人到,就先坐下吃喝。張逸之最後才出現,他撥開人群,徑直朝姊夫走了過來,道:“李兄,你考慮的怎樣?”
姊夫道:“我不能答應。”
他哈哈大笑:“無妨,李兄既無意,我也不會勉強,這就入席吧。”
我們分坐張逸之兩側,他一揚手,家丁從兩側魚貫而入,一一上酒。他舉杯左右分祝,朗聲到:“浮生若夢,為歡幾何,秋去冬來,人面桃花。各位,請。”
這酒清冽甘甜,而且和滿院的花香融合在一起,奇異的和諧,讓人欲罷不能。
之後還請了舞妓跳舞,舞妓們白紗遮面,扭動着水蛇一樣的腰身。她們長長的水袖一擺,讓人眼前一陣紛亂,然後不知誰說了一句趣話,衆人哄堂大笑。張逸之側首和趙儀說着什麽,趙儀一臉入迷的神色。賓客中還坐着那位穿着灰袍的劍客,他陰沉着一張臉,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像一個孤魂。一席酒快吃完了,有人稱頌張逸之的琴技。他興致很高,趁着酒勁,命人取來自己的琴。
他走出亭臺,獨坐在花叢中,把琴置于腿上,看着遠山含黛,彈了一首高山流水。琴聲悠悠,像要把人的思緒引出腦子,只留下一片空白,心像飄在雲絮上,安寧,卻失去了所有的控制力。
然後耳邊有一陣類似鋸木的聲音,格外突兀刺耳。這個聲音完全打亂了曲調,不對,出錯了。我想看看哪裏出了錯,但是頭重得擡不起來,心還是被那陣樂音帶走,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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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還在掙紮,後來就想就這麽睡過去吧,也很好,什麽煩惱都不會再有。
突然手指尖傳來一絲絲涼意,好像是誰在我手指上紮了一下,手指細微的疼痛感和快速蔓延的涼意使我的神智一下子恢複了清明。不知是誰的白色衣袖在我眼前擦過,我擡起頭,看到姊夫正看着我,眼神清亮,有警醒之意,像在問我怎麽樣。
我表示沒事,然後看向宴席,其他人都在,唯獨趙儀已經不在座位上了,他那位面似僵屍的家仆正痛苦的倒在地上,試圖爬起來。我吃了一驚,說:“他人呢?”
琴音已斷,張逸之走出花叢,拂袖冷冷的看着我們:“李兄不愧是李兄,竟然可以抵擋我的曼陀花陣。”
姊夫與他對峙,道:“你既然兵行險招,就該想到這種可能。”
看來這曼陀花陣是以花香做藥,琴聲為引,誘人入幻。我站在姊夫身後,終于明白他前幾天晚上為什麽要拉着我研究醫理、毒性和藥劑搭配這些東西。我連續幾天都沒有好睡,覺得當年在星宿派裏上課都沒這麽用功過,我還以為他要改行當大夫了。
趙儀的家仆反應過來是張逸之在搞鬼,飛身撲了出來,速度依然很快,但是他中了毒,腳步踉跄,使盡了全身力氣,才抓住張逸之的手臂,眼神生硬得好像要挖出他的心肝,嘶聲道:“你說,他人在哪?”
提到消失的趙儀,張逸之目光中現出狂厲的神色:“你別想再找到他了,他不會再出現了。”他試着掙脫那個家仆,但是臉色卻紅起來,顯然那人抓着他手臂的力道在慢慢加大。張逸之一看身側,很快就有人上去踢開那家仆,分筋錯骨,已經将他一條胳膊打斷。張逸之神色凜然,那人會意,直取那面癱的要害之處。姊夫移步攔在中間,化解了那人的殺招。
張逸之道:“我一直不願與李兄正面沖突,你既非要插手,就別怪我不講情面了。”他向後退去,之前與我們同坐的那批江湖人士在他身前站做一排,一個個神情冷然,盯着我們,完全不像之前嬉笑玩樂的樣子。張逸之道:“李兄武功高強,但這裏人數衆多,雙拳難敵四手,這道理,沒人教過你嗎?”他退後幾步,吩咐道:“将他們全部拿下。”
那些人紛紛抽出兵器,向我們沖來,我們的身後是太湖石堆成的假山,沒有退路。姊夫看了我一眼,我點點頭,奮力殺過去。這些人出手就是殺招,一點餘地都不留,我全力應敵,很後悔沒把我的馬鞭帶來,一個個将他們抽飛。
姊夫一招掃落好幾人,直逼張逸之。但是一個灰袍身影很快飄出來,攔在了他們之間。灰袍劍客向張逸之颔首,張逸之見他出現,十分安心。他攔在姊夫身前,眼神堅定,眸色也漸漸透明,變成灰白色,我看了一陣戰栗。銀色的劍光一閃,他已經禦劍出手。
姊夫專心對付灰袍劍客,我踢翻了這個,又去打那個,手忙腳亂,心想要是無玺山莊的人全都沖上來,就我和姊夫兩個人,在加上一個走兩步路都會暈的面癱,恐怕應付不過來。就在這時,一人率先沖入了打作一團的圈子,我見他袖口上有青蛇紋樣,心道不好,這是青竹幫的标志,真是流年不利雪上加霜啊。
張逸之看到他卻大喜,道:“來了多少人?快拿住他們!”
那人點點頭,揚起手中長槍,砍向的卻是張逸之的人。張逸之變了臉色,道:“你幹什麽?”
那人卻趁亂向姊夫大聲說道:“喬……我們來了。”越來越多身穿青竹幫服飾的人沖了進來,打的都是張逸之的部下。我明白了,這些人是丐幫弟子改扮的,而且看樣子,他們都聽姊夫調度。
局勢瞬間就朝着對我們有利的方向發展。
那灰衣客似乎是專為姊夫而來,纏住他不放。他受了姊夫一掌,跪倒在地,神情卻愈發陰翳,錯手間,手中的一柄劍,被硬生生分為兩柄。他雙手持劍向姊夫攻來,劍光漫天,讓人沒有一點喘息的時間。姊夫徒手與他對招,十餘招之後一掌拍出,灰袍客被摔出去好遠,大口吐出鮮血。
看到這種局面,張逸之在家丁的護衛下,轉身匆匆離去。我怕他逃脫,率幾名丐幫弟子去追。
他們跑得很快,我跟幾個丐幫弟子跟在他們後面,轉過一個彎又轉一個彎,而且哪裏不好走他們走哪裏,越走路面越斑駁,我們矮身穿過一個小門,卻進到一處竹林,竹枝高低錯路,擋住了所有的視線。我看着他們直直走進這裏,只好也跟着進去,但裏面沒有路,只能靠感覺走,我們在裏面繞了半天,根本找不到出口,張逸之早已消失不見。
四周竹枝修長,陽光照在竹葉上,滿眼的綠,我們困在中間,完全辨不得方向,我額上出了汗,心想,他還懂得奇門遁甲嗎?
就在無計可施之時,一雙手輕輕按上了我肩膀,我轉過身,就看到張家小姐。她并不怕我,而是對我說:“跟我走。”我雖不知她是什麽用意,但是也沒有別的選擇,只好跟着她走。她帶着我們轉了好幾個彎,口中默念,好像是在記着步數,然後終于走到了竹林的盡頭,前方是平整的石子路。她一指前方的路,我們要向前追去,她卻又拉住我,将一個小白瓶塞到我手中,輕聲說:“這是解藥。”
這是什麽解藥?誰的解藥?
她轉身離去,也無人去攔她,我只好把小白瓶塞進衣服裏,繼續去追。我們沿着前方的路,來到了一個圍着矮牆的小院,進了院中唯一一間極其普通的小屋子。屋裏只有一張床,一個書案,卻沒有灰塵,看來有人時時打掃。住在這裏的人肯定過着苦行僧一樣的生活。
一個機靈的丐幫弟子轉動挂在牆上的銅鏡,床緩緩移開,床底出現了一道暗門,這看來是地道的入口。從外面往裏面看,黑漆漆一片。我剛要進去,卻被人拉住,回頭一看,姊夫已經趕了過來,他說:“我跟你一起進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