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點點頭,與他一起走進地道,還有幾名丐幫弟子跟在我們身後。我們打起火折子,照向前方,通往下面的樓梯有很長的一段,等到再度踩到平地,我們已經被黑暗包圍。四周很安靜,我有些懷疑張逸之他們是不是跑進了這裏。

往前的通道只有一條,我們沒有選擇,只好走下去,四周不知那個位置傳來銅漏滴水的聲音,一聲一聲的滴下來,在記錄這裏暗無天日的時光。我以為這裏至少會有張逸之的人圍堵我們,與我們大打一架,但是卻連鬼影子也沒見一個。絕對的安靜反而讓人心裏沒底。不知是誰踢動了一塊石頭,石頭滾動發出聲響,讓我們一下子警惕起來,但石頭落定,周圍又是一陣寂靜。我對姊夫說:“我們是不是……”

他作了一個制止的手勢,然後迅速攔腰把我往後一帶,有兩三支冷箭擦着我耳邊而過,身後的幾人立刻拿出兵器防禦,姊夫說:“大家小心,這裏有機關。”

我一開始以為這只是張逸之提前預備下的逃跑通道,卻沒想到這裏面這麽複雜,說不定他正躲在黑暗中觀察着我們,伺機給我們致命的一擊。就在我們凝神屏氣觀察四周的時候,燈光照不到而黑暗開始蔓延的角落,有身影一閃而過。

幾乎就在同時,姊夫飛身追過去,我盡力跟在他身後。腳步聲紛亂,幹擾人對于方位的判斷,突然身後傳來刀劍相擊的聲音,我慢了一分,心想,難道有人埋伏在黑暗中?我腳步向後滑去,恰在這時,一柄利刃擦胸而過。我借機抓住他的右手,他力氣很大,收招時帶的我向前摔去,我順勢一個轉身,一掌擊在他前胸,他向後退了兩步,我才看清這人穿了一身黑衣,躲在黑暗之中,簡直形如鬼魅。他揚起刀再度向我劈來,刀尖劃過地道的牆壁,激起電光火石。就在這時姊夫突然出現,向他後心抓去,他一個後空翻躲過了這招,看到姊夫,他不再纏鬥,反身跑進了黑暗中。姊夫跟着他向前,我望望身後的長道,一片空寂,只好也向前追去。

地道的盡頭有道石門,那個身影滑進了石門中,姊夫腳步極快,也跟在他身後進了石門。我慢了一分,那道石門緩緩的閉合。在最後的一刻我側身擦進石門中,由于沖勁太大,向前摔去,姊夫趕快扶住我。石門在我身後重重的合上,帶起了一陣塵土,好像它經年未開,打開一次,然後就永久的閉合。

總之我望着那道石門,心中升起一種很不好的預感。我拉住姊夫的手,剛想說什麽,有火光在黑暗中劃亮,腳步聲随着火光的移動越來越近,前方的一盞石燈點亮,黃色的火光立刻充盈于室,張逸之再度出現在我們面前。他居然還敢出現在我們面前,而且面色十分平靜,一點也不像戰敗逃命的人。

姊夫看似一點也不驚訝,而是有種懶得再跟他玩下去的表情,道:“趙儀還有吳長老一行人,在哪裏?”

張逸之他緩緩的轉向我們,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好像我們并不是在一個陰暗的密室裏,而是在洛松堂。他一揖到地,道:“拜見南院蕭大王。”

看來他确實早已知道了姊夫的身份。

他道:“我支開旁人,引蕭兄來這裏相聚,是為了說幾句真心話。”說着目光在我身上一轉:“這位姑娘……”他當然也知道我是女扮男裝,頓了頓,好像在權衡,然後說:“無妨,這位姑娘也不是外人。”

姊夫道:“我不會幫你。”

他從衣袖中抽出一個羊皮信封,鄭重說道:“并非是幫我。這裏有一封信,請蕭兄過目。”

姊夫接過了這封信看了一遍,臉上有一絲動容,說:“這是大遼皇帝的親筆書信。”

張逸之道:“是,蕭大王,我私下裏已與遼國交往日久,十分清楚遼帝的雄偉宏圖,并且願意幫他達成所願,讓大遼雄霸中原。”

姊夫道:“那日在花園裏我看見遼國特使,看來果然沒錯。”他面露不恥之色:“你是漢人,為何要賣主求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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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逸之不以為意:“那蕭兄是遼人,為何要幫着漢人,你難道不知道趙儀的真正身份?”

我聽他說到這裏,心裏猛地一驚,他言下之意,趙儀這個從汴京游山玩水而來的貴族少年,竟然是漢家皇帝嗎?我想到趙儀的樣子,他做皇帝,也太年輕了一些。

張逸之道:“他便是大宋皇帝趙煦。”

姊夫道:“那又怎樣?”

張逸之道:“那又怎樣,蕭兄身為遼國勇士,深受皇恩,該當為朝廷盡忠,割下他的頭顱敬獻遼帝,再揮師南下,踏平宋朝江山。”

姊夫道:“你想殺了皇帝,颠覆大宋江山?你真以為憑你一介書生可以做到,殺了皇帝,你就可以位極人臣,享受榮華富貴了?你費盡心機拉攏來的下屬和盟友們,真的可靠嗎?”

張逸之臉上澎湃激昂,神色變了又變,斟酌好措辭,道:“蕭兄,你知道我吃了多少苦,才到達今天這個位置?”

“我祖上歷代是匠人,地位低下,為人所不齒,但勤勤懇懇,也積攢下了一筆不小的財富。我受夠了看人白眼,從小便立定志向,要擺脫這個身份,我發奮讀書,終于考取功名,能進朝廷做官。我本來有一腔的抱負,想要輔佐聖主,建功立業。我恪守清流,直言進谏,卻屢遭貶谪,還因受牽連獲罪,我從此心灰意冷,辭官來到此處隐居。沒想到上天憐我,竟又給我一次機會。朝廷昏庸,皇帝無能,奸佞當道,我欲兼濟天下,有何不可?宋朝敗亡乃是天數,人要順應天數而為,蕭兄,你也該如此。榮華富貴且不論,這是命數,也是你的責任。”

他說這一番話,臉上表情真誠而期切,像是發自肺腑。

姊夫道:“你做了錯事,我怎麽能幫你,做了錯事,無論初衷是怎樣,都要受到懲罰。”

聽他這樣說,張逸之臉色冷了下來,緩緩道:“蕭兄是執意阻攔我了?”

姊夫道:“你放了趙儀他們,不再繼續下去,我可以放你一條生路。”

張逸之道:“這種事情,不成功便成仁,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就是可惜了蕭兄,還有你身邊這位姑娘了。”他擡頭看看我們身處的空間,似有感嘆:“蕭兄,你知道我祖上是何人嗎,是有鬼斧神工之稱的張八言。”

此人我隐隐約約聽說過,好像是個很厲害的匠人,善修機關巧設,連朝廷的天牢都能輕易進出。

張逸之慢慢向後退去,退到一把大石椅的邊上,道:“我修建這個地方,是為了鎖住我的秘密,趙儀和吳長老都在此,你們這次進來,就別想再出去了。”他按下石椅的把守,像是啓動了什麽機關,他身後的牆壁轉開,他退進了牆壁內。幾乎連眨眼的功夫也沒有,姊夫拉住我,身法如電,跟了也跑了進去,石壁砰的一聲在我身後合上,我伸手去摸,連原來的縫隙都找不到,而且再也推不開。門後卻不見了張逸之的蹤影,也沒有他逃離的腳步聲,他好像憑空消失了一般。

姊夫重新擦亮火折子,說:“這是他的地盤,我們要小心。”我點點有,小心翼翼的走着,以防再有黑衣人出來拿刀劈我們。走了一會兒,聽到一陣猶如呓語的聲音:“有人嗎?有人嗎?”這裏很安靜,這聲音破空而來,猶如鬼哭。我們尋着聲音走過去,終于在地道的深處,粗木圍成的牢籠裏見到了吳長老。一段日子沒見,他整個人變成了一根腌黃瓜,我看了好久才認出是他。

見到姊夫,他幾乎老淚縱橫,道:“喬幫主,你怎麽來了?”

姊夫一面劈開牢籠的大鎖,一面道:“出去再說,此地不宜久留。”吳長老卻幾乎走不動道,姊夫把他扶出來,他突然說:“快,要來不及了。”然後指着黑暗中的一個方向,說:“那邊。”

要是他不指出來,我們都沒看到轉角處還有一條道路。我們走過去,來到石洞口,看到趙儀平躺在一張石床上,而鋒利的刀刃離他的心口只有寸許,姊夫運起掌風将刀刃擊斷,我則沖過去抓站在一旁的張逸之,幾個身穿黑衣的人護在他身前,但是有姊夫在,他們很就就被放倒,我則輕而易舉的抓住張逸之。

趙儀躺在大石床上,面色潮紅,看樣子沒有大礙。姊夫拿出一個大概掌心那麽大的小布包放在他鼻息處讓他嗅,他慢慢蘇醒過來,揉着太陽穴,看看四周,然後望向我們:“發生了什麽事,李兄,我怎麽在這裏?我的仆人呢?”

姊夫道:“你被張逸之迷暈帶到了這裏,你的仆人也中了招。”

他緩了一會兒,清醒過來,道:“所以是你們救了我。”他的眼睛望向跪倒在地的張逸之:“你竟敢……”他站起身,向張逸之走過去,原本趴在地上的黑衣人卻在這時擡起身子,一刀砍向他的腿,姊夫一把把他拉開,同時一腳踢向那個黑衣人,那黑衣人撞到了牆壁上,悶哼一聲,再也不動了。就在這時一把匕首掃過我眼底,我慌忙側身避過,張逸之刺了一個空,卻借機從我手裏掙脫,從石洞側面的洞口逃了出去,我們追過去。

這條小道走出去,是非常開闊的一個空間,張逸之站在那裏,等着我們,他的一只手扶在石壁上,看到我們一行人進來,他露出一絲笑容,卻非常怨毒,道:“既然這樣,我們就一起永遠的留在這裏吧。”他的手推了下去,看樣子是啓動了一個機關,然後我們頭頂的某處就開始崩落,腳下也開始搖動。

姊夫皺眉道:“你做了什麽?”

張逸之道:“我毀了這個地方,也毀了你們。”他轉向趙儀,咯咯笑起來:“趙公子,看來你還是出不去的。”

趙儀面色煞白,不知如何是好,看向姊夫,姊夫道:“我們退回去,這裏應該有出路。”

張逸之的笑聲遠遠傳來:“出路,這上方就是通向後山的那條出路,可是已經……塌啦。”

我們不顧他說些什麽,向後退去,這裏看來用不了多久就會完全崩塌。地道裏也是一陣搖晃,頭上有沙石紛紛而落。

姊夫護着我走,我側頭看他,心想就算是死在這裏,能和他在一起,也很好。這時,跟在我們身後的吳長老破壞氣氛的開口說道:“喬幫主,回到地牢那裏,那附近有水道,也許有出路。”

我們在混亂中回到粗木牢籠那裏,由于上面坍塌嚴重,那幾根粗木承受不住重量,已經開始斷裂,吳長老附耳在石壁上,說:“你們聽,這石壁的另一側有水聲,是活水,說不定有出口。”

這老頭大概神經質了,四周東倒西塌,怎麽聽啊。

姊夫手扶着石壁,向前探去,我只好跟着他。吳長老和趙儀跟在我們身後。石道的那頭好像有巨石滾落,帶得腳下一陣晃動,我幾乎站立不動。姊夫終于停下來,同樣趴在壁上聽了聽,臉上慢慢出現興奮的樣子。他叫我們退後,舉起手掌,擊向石壁,力道之大,好像要震碎人心肺。

趙儀在一旁看得呆了。

地道坍塌之勢正好蔓延到這裏,再加上姊夫之力,石壁瞬間碎裂,露出很大一個口子。有水湧出來,很快就淹沒了我們的腳。原來真的有水道,我向裏面望過去,水流不知深處。但也沒有選擇。姊夫看向趙儀:“趙公子會水嗎?”趙儀點點頭,卻不是那麽有底氣。

地道坍塌的範圍越來越大,很快這裏也會被掩埋。姊夫道:“我們走。”吳長老和趙儀先踏進水裏,然後是我,姊夫在最後。就在我一腳邁進水裏時,看到張逸之出現在斷木殘垣之中,他向我們走來,卻被誰拉住,我看到一個裙角曳地,她的聲音從來沒有這般清晰:“爹,你還要錯到什麽時候,就此收手吧。”後面的話語被地道的轟塌聲所掩蓋,我趕快跳進水裏,姊夫也跳了進來。

我回頭望,那一處口子已經被倒塌的沙石堵住,我們沒有退路,只能奮力向前游去。這地下河中的水,徹骨的冰涼。水道越來越狹窄,彙成一個小小的出水口,一次只夠一個人通過,我們在水中屏住呼吸,一個接一個的游出去,水下有暗流,游起來有些費力,我擡頭看,上面隐隐有天光,我一陣欣喜,要往上浮,趙儀在我身旁,看樣子快要憋不住氣,手腳有些慌亂,我只好帶上他,努力踩水往上游,然後終于脫離了這個暗沉的世界,躍出水面。視線一陣開闊,我大口喘着氣,在我身邊,姊夫和吳長老也浮出水面。我們上了岸,才發現浮上來的地方是一處泉水,太陽照進林中,我們四個十分狼狽。然後遠遠的有人叫道:“他們在那裏!”

我看過去,是丐幫弟子。從這裏可以望見無玺山莊的屋宇,火光沖天,已經燒成了一片火海。地下也已經坍塌,張逸之應該再也出不來了。可是我想到張家小姐也随着他葬身地下,心中竟然一陣不忍。我問姊夫:“你救醒我們的那包薄荷粉,是哪裏來的?”

他道:“是張家小姐種在院子裏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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