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望着重歸平靜,波光粼粼的水面,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站起身來向無玺山莊的方向望過去,隔着起伏的茂林,看到濃重的黑煙直上,一大快的梁柱轟然倒塌,無玺山莊歸于一片火海。火勢大而寂靜,迅速的吞噬一切,無玺山莊的所有秘密,連帶着那個青色的模糊身影,就這麽随着風煙消散。
一群人趕進林中,為首的竟然是青竹幫幫主譚淵,他穿着一席黑色長衣,袖口邊同樣紋着軒然蛇紋。他身邊竟然跟着陵玉。他走到姊夫面前,說:“看來蕭兄得手了。”
姊夫道:“張逸之已經葬身地下。”
陵玉跳過來扶我,小聲道:“師姐,你沒事吧?”
看這家夥衣冠楚楚,喜氣洋洋的樣子,我抹了把臉上的水,沒好氣道:“你看我像有事的樣子嗎?”
譚淵卻憤恨的說:“真是便宜了這厮,要是他落到我手裏,一定把他千刀萬剮。”說着他掃了我們一眼,目光掠過趙儀身上時,有一絲不同,但他很快收回目光,平靜道:“這次事情能成功,多虧了蕭兄智謀。”
正說着,丐幫的大隊人馬也趕了過來,由分舵舵主楊佑帶頭,見到我們,他先拱手向姊夫行了一禮。幾個丐幫弟子連忙過去扶吳長老,那老頭大概是被關的久了,吃不飽飯,因此面有菜色,休息幾天,應該不會有大問題。楊佑向姊夫道他們已經控制了形勢,張逸之手下的那群人全部被俘,他們全都痛哭流涕,後悔不疊,表示跟錯了主人,以後要誠心改過,他向姊夫請示要怎麽處置這些人。
姊夫道,他們這些人都是小卒,沒有首領成不了什麽事,就将他們放了吧。他看了看走在身邊的譚淵,又道丐幫從前與青竹幫的嫌隙都屬誤會,譚幫主已經明令青竹幫衆退出丐幫的地盤,事情可以到此為止了。丐幫上下全看姊夫的臉色行事,聽他這樣說,又想自身也沒吃什麽虧,就都點頭同意。
這時林中鳥雀驚散而飛,一大批官兵闖入林中,步伐整齊,行動如一,帶隊的是趙儀的那個面癱家仆。他急匆匆向這邊奔過來,衆人不知是敵是友,都戒備起來,姊夫做了一個制止的手勢。譚淵也約束住自己的手下。那家仆拜倒在趙儀身前,先自謝罪,問他是否安好。
趙儀說明自己沒事。有人為他遞上毛巾,那面癱爬起來扶住他。經過姊夫身邊時,他深深的看了姊夫一眼,眼色讓人不寒而栗。
事後譚淵抱着酒壺來到客棧找姊夫喝酒,我們在客棧的後院圍坐,院中的閑雜人等早讓青竹幫的屬下給趕了出去,院內十分清靜。我問:“你們背地裏計劃了這麽多,怎麽也不告訴我?”
譚淵笑道:“看樣子我欠姑娘一個解釋。你不知道內情,反應才真實,不容易被那只老狐貍察覺,其實我這邊那麽順利的抓了姜岩,還多虧了這位小兄弟。”說着,他拍了拍陵玉的肩膀,陵玉摸着頭嘿嘿笑着,被人利用的十分怡然自得。
譚淵的手猛拍向石桌,道:“姜岩身為副幫主,與張逸之勾結,設計給我下毒,脅迫我為無玺山莊效命。譚某雖然是粗人,壞事沒少幹,但這種賣國求榮的事是萬萬不能做的。哼,那姜岩觊觎幫主之位日久,是個口蜜腹劍之人,要不是蕭兄說不能輕舉妄動,要一網打盡,我早活捉了姜岩,派人把無玺山莊砸得稀爛了。看他在那裏演戲,将青竹幫攪得烏煙瘴氣,真是糟心,我的一位心腹竟被貶去柴房燒火,本來無計可施,還好有這位小兄弟,權當我的手腳,借他的口傳了一些話,才讓姜岩輕易上當。”
姊夫道:“你身上的毒……”
他說:“我這些日子閉關養傷,用內力強逼出了一些,再延醫問藥,想來應該無妨。”
我想起張家小姐在竹林密陣外給我的東西,就把它拿出來,道:“你的解藥是不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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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淵接過來,從小白瓶中倒了一粒藥在手心,道:“對,這個就是張逸之每月給我服的藥丸,姑娘從哪裏得來?”
我說了出處。
姊夫道:“這些藥應該可以把你體內的餘毒都清除了。”
譚淵面露喜色,收了藥瓶,然後道:“蕭兄接下來有什麽打算?不若跟我回了青竹幫,我命人打掃出一處院落,你們就住下來,每日我們兄弟飲酒作樂。”
姊夫道:“我準備離開這裏,天大地大,去哪裏都好,大遼的探子已經查到了這邊,要是讓他們發現我在這裏,恐怕又會多很多麻煩。”
譚淵道:“你這是多慮,要是遼人真敢來,我便率人将他們痛打一頓,趕了出去,叫他們再不敢染指江南。”
姊夫一笑,說:“多謝譚兄,不過我們确實打算離開。”
譚淵見他執意如此,也就不再多留,喝了幾杯酒,幸盡而去。
第二日清晨,我們收拾好行李,準備離開客棧,丐幫那一群人卻走進院子裏,以吳長老和楊舵主為首,另外一個主事的宋長老也趕了過來。他們烏泱泱跪倒在地,吳長老高舉着那個蔥綠蔥綠的幫主信物打狗棒,莊重道:“恭請幫主回去,重新執掌丐幫。”
姊夫站在他們面前,看着眼前無數低垂的人頭,沉默良久。遠處低回一聲雁鳴,我擡頭看去,姊夫卻在這時道:“二位長老請起,各位兄弟也請起。這幫主之位,還是另外請有才德者居之。”
吳長老道:“喬幫主,我們從前聽全冠清白世鏡那起奸人挑撥,逐你出幫,實在是糊塗至極,你大仁大義,你就看在我們是一群粗人,從小沒爹沒娘可憐的份上,原諒大夥吧。昔日丐幫在你的帶領下,揚威江湖,現在你不在了,大夥是群龍無首啊,日久下去……”
姊夫道:“從前的事情都過去了,我全沒放在心上,可是我不姓喬,我姓蕭,是契丹人。”
吳長老看着他,一雙布滿水漬的眼睛裏透出不解,說:“你怎麽還說這樣的話,喬幫主,你,你想開些吧。”
姊夫負手笑道:“我是契丹人是實,你們逐我出幫是實,這些事情都已經發生,我也已經走到現在這一步,不可能再重新回去了。你們的上一任幫主是喬峰,而我不是。幫主之位我是不想再坐了。”他看着右手邊的楊佑,說道:“何況丐幫有很多有德之人,舉辦推賢大會,再選一人出來就是了。”
吳長老及丐幫衆人看着他,道:“幫主,你這是……”
丐幫衆人面面相觑,都十分震驚,面露不解之色,但卻沒人敢阻攔我們離開。
我們牽着馬,走到揚州城門邊,看到街邊停着一頂青色小轎,轎簾掀開,趙儀從轎中走了出來。他那面癱護衛照例跟在他身邊。一股看不見的肅殺之氣順間就包圍過來,周圍的溫度降至冰點。傻瓜也能察覺出有高手埋伏在周圍。我望向四周,陵玉也緊貼過來。
姊夫恍若未覺,笑道:“趙公子。”
趙儀的拇指在手中的折扇柄上緩緩擦過,向他道:“蕭兄這是要離開?”
姊夫點點頭。
趙儀看看我們,又道:“蕭兄想必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
姊夫沒有多言。
他道:“我有心想起蕭兄入朝為官,你意如何?”
姊夫道:“多謝公子美意,可是我性格疏散,不适合做官。”
趙儀走近幾步,有些急迫:“耶律洪基性格粗鄙,不識蒼生大義,也不懂體恤臣子,大宋愛才,蕭兄若入我朝為官,你的才華和能力會得到最大的施展。現在朝廷一片腐儒之氣,正需要蕭兄這樣的人來滌蕩。”
姊夫道:“你既知道我是蕭峰,就該知道我的身份。”
趙儀道:“我知道。可你為人正直,從小在大宋長大,受禮儀教化,與大遼那些人不可同日而語。”
姊夫道:“那你也知道我因何叛逃大遼?”
趙儀點頭:“我知道,所以佩服蕭兄,能以天下蒼生為念。”
姊夫道:“我背叛遼國,卻入大宋為官,豈非不忠不義?”
這一句讓趙儀無法辯駁,他嘆道:“蕭兄有蕭兄的無奈,我也有我的無奈。”他目光下垂,瞥向自己身後,說:“若是你在我這個位置,面對一個實力很強,卻不知是敵是友的人,你會怎麽做?”
姊夫道:“上策是收之為我所用,若是不能,便要及早除之。”
趙儀道:“早說了蕭兄是聰明人,那麽你之意是?”
姊夫依然笑道:“我不能答應你。”
那種肅殺之意幾乎在頃刻間就要發動,趙儀定定的看着姊夫,突然放聲大笑,道:“那時我就說過,要是能和蕭兄一起策馬天下,該多痛快。”他轉身離去,卻又回頭:“我曉得肩負着責任的命運是多累和無奈,你能逃開,真好。”
面癱看着姊夫,似要動手,卻被自家主人以眼神制止。那頂青色轎子離去,四伏的危機也随之完全散去。周圍又像剛才一樣,販夫走卒熙來攘往,一片祥和。
姊夫回頭看向我和陵玉,道:“我們走吧。”
離開揚州城,走在山間,白雲悠悠,溪水輕流,遠處有人吟唱起一個悠遠的長調:
長夜閑潭幽落,夢回清影茫茫,關山雁南飛,星夜回眸戰鼓急,難為,難為,終是埋骨玲珑。
塵世風煙殺盡,劍指人意難平,莽蒼踏雪行,只管疏狂圖一醉,何妨,何妨,歸去草色含煙。
歌聲由遠及近,山道的盡頭,一個老者騎在毛驢上,悠閑的向着我們而來。他的歌聲也不是很好聽,但卻有種穿透了三千浮世的蒼茫感。毛驢走得慢悠悠,經過我們身邊,那老頭還自顧自唱着,仿佛我們不存在。
直到他騎着毛驢消失在山路的盡頭,姊夫才重新打馬。他騎得飛快,我幾乎趕不上,在後面喊道:“姊夫,你等等我。”
最後他足踏馬背,竟飛身起來,腳步踏草輕靈,向着山坡滾落。我大驚,也跟着飛身向前沖去,他在草中滾了幾滾,我也跟着滑下來,想要拉住他,但他力氣太大,反而把我也拽倒,跟他一起滾落。他把我壓在身下,抱住我,一雙黑漆漆的眼睛迫近,說:“阿紫,我想通了。”
我不明所以。
他道:“什麽身份,責任,都已經不再重要,我該為我自己而活。”
他瞳仁裏流動着光彩,像草原上夜空中最亮的那顆星,自我認識他以來,他從沒這麽灑脫的笑過。
我也跟着笑起來,勾住他脖子,說:“那你的計劃裏,有沒有我?”
他胸膛起伏着,眸色淡了一分,然後坐起來,望向天邊。
我看着他的背影,鼓起勇氣,說:“我……”
他卻回頭對我說:“我們繼續趕路吧。”
在他眼神移開的一剎那,我知道我錯過了最好的時機。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