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日頭很快隐沒在山的那一邊,換上漫天星子,我們将馬拴在沿着溪水的樹下,就宿在山間。姊夫升起一堆火,搭上架子,認真的烤着野雞,好像這是一個什麽新鮮玩意,翻來覆去轉着木枝,然後把一只烤好的雞腿遞給我。

我接過來拿在手裏,問他:“我們接下來去哪?”

陵玉挪過來,在我冒着熱氣的雞腿上撒上随身攜帶的鹽巴,他則繼續挑揀烤好了的肉,不等他開口,我便說道:“不然你跟我們回星宿海,重新光大我們星宿派的門楣?”

我這話說完,陵玉先雀躍了起來,姊夫給了我一個不知我在做什麽白日夢的眼神。

我撇撇嘴:“你既然說了要随心所欲的過活,為什麽不能來星宿海,你若覺得星宿派是邪教,反正現在丁老怪也被關在少林,星宿山莊裏逃得連老鼠都不剩了,你可以自立一個名門正派啊。”

他道:“以前在丐幫,受汪幫主器重,我行走江湖大多時候都是任務在身,馬不停蹄,解決了這件事又會有下一件事,及至我做了幫主,丐幫幾大分舵的事務每日彙總也頗繁多,從不能恣意妄為,後來在遼國當南院大王也身負重任,無趣得很,現在終于可以聽憑自己的意願,我倒想随便的走走,等風頭過了,與遼帝的恩怨平息,我也許回少室山下我養父母的家看看。”

我撕了一塊肉下來,塞進嘴裏,心想,我可不喜歡那種冷冷清清的生活,以後要慢慢勸他回轉心意。喂飽了肚子,我們各自歇下,姊夫沒什麽話,也沒什麽心事,枕了胳膊在頭下,很快就安然入睡。我手指将将觸上他的頭發,然後又收了回來,我将頭靠在膝上,縮在岩壁的一角,看着他的樣子,想起那一次因為我向他射毒針被他打傷,他抱着我上雪山挖人參給我續命,那個風冷如刀的夜晚,連日的大雪終于停止,碧空如洗,冷月如霜。他怕我冷,就把我抱在懷裏,靠着小茅屋簡陋的牆壁,我有知覺,能感覺到月光灑在我的指尖,卻沒有動一動的力氣,他的手循着月光,觸上我的指尖,然後輕輕的覆了上來,他的聲音響在我耳邊,暖暖的氣息騷得我耳朵發癢。他說:“阿紫,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死。”

他叫着我名字的聲音很好聽,他的話簡單,氣息很沉,好像天地間只有我和他兩人。他許下了一個誓言,他不會抛下我。我心裏很高興,想伸手摸一摸他的臉,手卻動不了,我大約就是從那時開始愛上他的。我感覺他心裏有一個結,卻不知道要怎麽去解開它,想這種問題真讓人頭痛,我翻了個身,也沉沉睡去。

我是被一陣嬰兒的哭聲驚醒的,起身茫然望向四周,很快又傳來刀劍相擊的聲音,好像有人在酣戰。陵玉已經起身,向我道:“我們去看看。”

我貓起腳步要走,姊夫的語聲淡淡自我們身後響起:“你們幹什麽去?”

我輕巧的一轉身,指了指聲音傳來的方向,道:“那邊有人打架,我們去看看。”我看他似乎不想湊這個熱鬧,就道:“你聽,還有小孩的哭聲,萬一有人要在這樹林中謀財害命呢,我們學武之人,應當要鋤強扶弱。”

他很無奈,然後硬被我拉起來,我們很快就奔到出事地點,只見鋪滿銀光的林地上一輛馬車側翻,一個婦人懷抱着一個嬰兒跑在前面,她的身後一群人手持鋼刀,窮追不舍。這種局面陵玉都看不過去,站出來阻攔,向那群手拿兵器的人道:“你們幹什麽?”

追擊的那夥人中當先的一個道:“多管閑事!”掄起刀就像陵玉劈過來。那婦人躲到我們身後。那夥人身手雖好,卻不是武林人士,我想陵玉應該應付得過來,就把注意力放到那婦人身上,那婦人跑得很狼狽,釵環四散,一縷頭發垂下擋在額前,她安撫着懷中的孩子,一雙眼睛仍然不安的望着那批人。

陵玉執劍與他們對戰,雖沒落了下風,卻也沒有完勝。後來姊夫看不下去,移步戰局之中,幾乎連手都沒動,就把他們一一撂倒,這夥人□□着從地上爬起來,為首的那人還要向前,看到姊夫冷冷的目光,理性終于站了上風,呸了一聲,拾起鋼刀飛快的退走了。

姊夫向陵玉道:“你招式太單一,而且出招就想防禦,失了進攻的先機,下次出手要果決,弄明白什麽是以攻為守。”

陵玉得姊夫的指點,很是高興,立馬開始抽劍比劃。不過依我看,以他的資質,是白費功夫。那婦人走到姊夫身上,向他行禮道:“多謝英雄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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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夫問她:“夜這麽晚,你怎麽會在這裏?”

那婦人道:“我從冀州娘家回來,途經這片林子,沒想到遇上這批歹人,看他們也不像是要劫財,而是追着我們不舍,好在遇到幾位恩人,我出事不要緊,我的敏兒……”她把頭貼到孩子的臉上,眼中有淚光。

我問:“你是要去哪裏?”

她答:“我家在漢陽,離這裏也不遠了。”

我道:“那我們送你回去。”姊夫看我,我道:“你看她家下人死的死散的散,她一個人怎麽走的回去?”

婦人看向姊夫,姊夫只好點了點頭,她欣喜謝過,于是我們連夜趕往漢陽。第二天晌午我們到了漢陽城,婦人帶路,我們來到城西一家高門大戶前,她停下來道:“這裏便是我家了。”

門後的小厮見夫人回來,一邊叫人向裏通傳,一邊跑過來迎接,很快自院內走出一位華服美冠的鄉紳,中年模樣,快步走到婦人身前,握住她手,擔憂的說:“出了什麽事,有沒有受傷,敏兒怎麽樣?”婦人搖了搖頭,表示敏兒無恙,将孩子好好的交給趕出來的奶娘,才攜着丈夫的手,向我們走來,道:“這幾位便是救了我們的恩公。”

那鄉紳向我們施了一個大禮,感謝我們的救命之恩,把我們請進院子。我們才知道他是本地鄉紳,人稱風四爺。他請我們廳上坐了,風夫人陪坐在旁,親手為我們奉茶,然後又細細與丈夫說昨夜遇險的事情。說到那夥兇徒的來歷,風夫人斂袖道:“你近來做生意與人起了沖突,是不是那家尋仇,要綁了奴家來要挾你?”

風四爺皺眉思量,然後道:“聽你剛才描述,那起行兇之人确是很有組織,但我想葉老板不至于如此,他雖一向不留情面,卻不會使出這樣上不得臺面的手段。”

我問:“葉老板是誰?”

他見我感興趣,手扶在桌案上,道:“葉氏是本地的首富之家,這一任家主葉老板很有些本事,手下生意無數,這回因為販玉的買賣與我有些争執,但也不是什麽大事。”

風夫人在一旁道:“可他也非正人君子,你忘了從前……”

風四爺手一擺,制止了她,轉而向我們說道:“幾位既然到了漢陽,便在我府上住些日子,看看漢陽的民風物景。有什麽需要便和我說,各位的救命恩情只怕不能回報萬一。”

姊夫沒表态,我搶着說道:“好啊,這裏有什麽好玩的去處嗎?”

風四爺微微一笑,将身邊的管家之人叫過來,說:“你帶幾位恩公去後院的上房安置,向他們細細講些漢陽的風土人情,叫人備好馬車,以便恩公随時出去游玩。”

風府的人很客氣,看我與陵玉要出門,火速給我們安排了下人當向導,但走到哪裏都有人跟着,還要在你身邊指指點點,告訴你應該怎樣怎樣做,是件很讨厭的事。我好說歹說,甚至說出我這人方向感特別好,肯定不會迷路這種話,才把他們給勸了回去。我走在大街上,看着人來人往,叫賣聲此起彼伏,感嘆終于又回到了人間,山裏那冷清的氣憤實在讓人受不了。

正在圍觀別人賣身葬父,一輛馬車從街道的盡頭直沖過來,馬車很氣派,就連拉車的馬都比尋常人家的要高上一頭,車上挂着銀色軟簾,看不見裏面坐的什麽人。馬車橫沖直撞,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街市上的人紛紛躲避,那要賣身的清秀佳人連眼淚都來不及擦,就縮進角落裏,馬車一溜煙消失在長街的另一個盡頭,然後一切就恢複如常,人們面上沒有一絲驚訝之情,像是司空見慣。賣身的繼續賣身,看戲的繼續看戲。

我與陵玉上了茶樓聽書,抓着倒茶水的小二,問他漢陽最好玩的地方是哪。他側頭想了想,道:“要說今晚的話,最熱鬧的大概是西江樓了。”

“西江樓是什麽地方?”

小二道:“西江樓是這裏最大的酒樓,平日裏去啊,吃他那個烤鴨子和糯米酒,啧啧,那個美味呀。”

華燈初上,花月正濃,在我的死纏爛打之下,姊夫終于答應與我一同到西江樓吃當地最有名的烤鴨和糯米酒。西江樓在漢陽最寬的一條街上最顯眼的那個位置,而且有三層樓高,雕欄玉砌,很是奪目。我們走進去,看到大堂裏已經人滿為患,正在感嘆這西江樓居然如此受歡迎之時,堂中所有人都轉頭看向同一個方向,一個個伸長了腦袋,大堂中一時安靜了下來。

從大家都望着的旋轉樓梯上,緩緩走下來一個女人。我先注意到的是她的手,她的手雪白纖細,五根手指長短适宜,幾乎完美無缺。她虛扶着樓梯的欄杆,一步一步走下來,眼光慢慢掃過大廳裏的人群,帶着似乎永恒的平淡神色,然後将目光定格在了姊夫身上。那份永恒似乎被一顆小小的石子打破,但卻沒能漾起波瀾,她緩步走下剩餘的幾級樓梯,在兩個人的簇擁下,轉身進了大堂裏間垂着珠簾的隔間。兩個下人背起手一左一右守在門口。

這算什麽,富家小姐出游用餐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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