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大堂裏原本坐着的衆人全部湧向那個垂着珠簾的房間門口,我們無意跟過去湊熱鬧,就撿了一個臨窗的座位坐下,這時候有人分開擁擠的人群,小步跑到我們身邊,彎下腰說:“我家主人有請這位大爺。”
那人的語氣和神情十分恭敬,而且大有我們不跟着他走,他就保持着彎腰相請的趨勢到底的意思,姊夫與我對望了一眼,只好站起身。他引着我們,分開衆人把我們帶到那個隔間的面前,對姊夫道:“裏面請。”
衆人看向我們的目光滿是欣羨,我莫名其妙。姊夫走進裏間,我也要跟着進去,卻被其中一個門神攔住,我道:“我跟他是一起的。”那門神向裏間望去,得到了許可,才放我進去。
我掀起簾子走進去,入眼處擺着一個燃着香的金鼎香爐,視線左移,看見之前從樓梯上走下來的女人靠在一個軟枕上,十分慵懶的樣子,極有神采的一雙鳳眼上揚,看向我們道:“請坐。”
她精致的眉眼和周身的氣質竟有幾分馬夫人的感覺,清淡的外表下,有一份含着危險的美,如被荊棘包裹着的玫瑰。
我們隔着一張紫色長案,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她從靠枕上起來,打開手邊的黑色木盒,她指甲尖尖,修剪得十分齊整,不知道為什麽,我對她的手很感興趣。我收回目光的時候,才發現她正看着我,一雙眼睛仿佛可以穿透人心,我不自然的移開目光。她開啓木盒上的赤金鎖,從裏面取出一套玉牌,道:“這位大爺想算什麽,官運、財運、還是姻緣?”
姊夫露出驚訝的神色,說:“你是算命的?”
她唇角上揚,語聲清麗:“你們不是來算命的,那麽今晚為什麽要來這裏?”
我心道,來吃烤鴨啊。
姊夫道:“我們是昨天才到了這裏,不知道這裏的規矩,看來是誤會。”然後向我道:“我們走吧。”說着站起身來。
那女人道:“且慢,既然有緣,我就為你算上一卦。”
姊夫看着她,道:“不用了。”
她道:“你們誤打誤撞來了這裏,便是與我有緣,有緣人的話,聽一聽也無妨。”
我們只好重新坐下來。
她将玉牌一一取出,擺在桌上,向姊夫道:“請随便選三張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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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夫随意選了三張,翻過來給她過目,她一一接過,再把玉牌扣在桌上,将這些牌擺成一列,一雙纖手一一扶過這些牌,随口問道:“請教閣下姓名?”
姊夫道:“鄙姓蕭,單名一個峰字。”
她手指上的動作停止,直視着姊夫的眼睛,興致一下子高起來,說:“你便是原來的丐幫幫主,後來到遼國為官的蕭峰嗎?”
姊夫有些驚訝,她這麽一個弱女子居然知道江湖上的事,便道:“是。”
她露出一個笑容,道:“那便不可怠慢了。”她将手下的玉牌分為幾個部分,分別揀出放入四個方位。然後捏了一個指訣,閉目凝神,好似入定。我回頭望出去,簾外人影憧憧,卻沒人敢高聲言語,室內香霧彌漫,越發顯出這個女人神秘莫測。
她緩緩睜開眼睛,從東西南三個方位各翻了一張牌出來,放在長案的中央,正是姊夫一開始選的那三張,然後她将餘下的牌按某種順序圍繞着中間的三張擺放,她動作緩慢,等終于把局面定完,她将右手埋在胸口,左手沿着寬大的蝴蝶紋袖邊捋下,她專注的望着定好的牌局,看了一會兒,擡眼看姊夫:“蕭大爺的命局似乎不同于尋常之人。”
我心想,她既然知道姊夫是蕭峰,當然聽說過他的身世,以他的經歷,誰都能知道他的命運不同于尋常之人。玉牌上刻着玄學符號,像鬼畫符一樣,我看不大懂,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她才說道:“這個命局本是一個死結,”她的食指點在正東方位的一張牌上,“你看,左右無助力,前路又是虛空,解無可解,除非命主人親手将它結束。”她擡眼看看姊夫,又看看我,“然而鬥轉星移,卻又絕處逢生,這個死局竟然走活,不知是哪裏來的轉機?”
她雙手交疊按在牌局上,滿是探究之意看向姊夫。
姊夫道:“向死而生,大概是天意吧。”
她再垂下眼去觀那牌局,然後說:“蕭大爺曾經失去所愛之人嗎?”
姊夫點點頭。
她輕輕笑道:“看來,英雄大抵難過美人關。”她眼神中的光影明滅不定:“你身上的鋒戾之氣或可逆天,死中求生,但情之一字,全是天定,并非是靠人力就可以掙脫的。”
姊夫站起身,道:“謝姑娘費心為我算這一局,告辭。”
她似不經意的向我一望,道:“雖然說俠骨柔情,蕭大爺若要趨吉避兇,情這一字,還是不要沾身的好。”
姊夫看向她,淡淡一笑。她重新倚回靠枕,換上那副懶懶的神色,道:“蕭大爺若是想找人說說心事,不妨來找我,我在此恭候大駕。”
我們從裏間出來的時候,外面依然水洩不通,我們擠出人群,走到大街上,身後酒樓裏燈光明亮而溫暖,街道上刮起一陣冷風,我縮了縮身子,說:“這個女人故弄玄虛,我看她就是在胡說八道。”
姊夫道:“她說的也有道理。”
我說:“那你相信她嗎?”
他笑道:“我信不信有什麽重要嗎?你不是說要吃烤鴨,怎麽出來了?”
我道:“沒心情了。”我拉着他往回走,冷風迎面,我終于鼓起勇氣,問:“你到現在……還想着我姊姊嗎?”
他不言。
我看着路上他被拖的長長的影子,道:“你知道我喜歡你的,對不對?”
那個影子一滞,我揚起頭看向落在身後的他:“那你喜歡我嗎?”
之前在南京城那次表白,生生被耶律洪基給攪黃。這次四野無人,唯有夜風,我不能再錯過機會。
他說:“阿紫,我只能哥哥對待妹妹那樣對你,我不可以……”
我試圖理解他幽暗眼神中蘊藏的情緒。
他道:“我早就說過,阿朱就是阿朱,四海列國,千秋萬代,就只有一個阿朱,沒有人能夠取代她。”
和以前一樣,我從他的眼神中只看到哀傷。這一路走來,經歷了那麽多事,他居然還是一樣。他像在心中築起了一座城,城牆無比堅固,把所有人都擋在外面,只餘阿朱一人,獨坐城中,遺世而笑。
于是我也笑起來,伸手擦上眼角:“是不是我做再多的事,說再多的話,都無法改變你一點點?”
他說:“我不能對不起她。”
我大聲道:“好,那你就想着她吧。”說完大步跑進黑暗中,順着一條不知道通向什麽地方的路,一路狂奔下去。我在心裏重複道:“你別追過來,你別追過來,你要是敢追過來,我一定狠狠抽你一巴掌。”
他真的沒追過來。
我跑累了,停下來,再次确認他确實沒追過來,我一腳踢出去,卻正踢到石橋的墩子。我捂住嘴,疼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只好跳着腳倚在橋欄上。湖心一只游船緩緩靠近,船上燈火通明,一夥年輕男女在船頭嬉鬧,還點了花燈放進水裏。我正覺得無聊,遠處的深草叢中人影一閃,我給勾起了好奇心,放輕腳步也跟了過去。深草掩映中是一帶青瓦高牆,那身影應該是躍進了牆裏,我借了身邊一顆歪棗樹的力,足尖一點,也翻進了院內。院內一席清溪,看來是引自不遠處那片湖。院內的房屋依溪水而建,樣式古樸又見風雅,看樣子應該是富貴人家。那身影鬼鬼祟祟躍進這裏,不知要做什麽,難道是行竊?若是行竊,那可不巧得很,我肯定要從中攪上一攪。
我自游廊向西,一路東瞧西看,除了雕欄樹影,什麽也沒發現。跨過角門進了一處寬敞院落,還來不及摸清情況,院門突然大開,我趕緊閃身在院牆的隐蔽處,一夥人提着燈籠進來,将院中央那條路照亮,一個窈窕的身影走在中間,披了銀色披風,居然是在西江樓中算命的那個女人。
我吃了一驚,看着她褪下披風,冷着一張臉走進正廳,然後正廳的門被關上。等提燈的下人們默默退去,我才敢上前,想從窗下探聽裏面的動靜。正找了個角度不錯的位置,就被人拉住了肩膀,我轉身就是一掌,那人躲過了我的掌風,準确的拉住了我手。我望過去,幽暗月光下出現的那張臉居然是朱丹臣,他什麽話都沒說,用眼神示意我先離開這兒。
我只好跟着他離開,翻出府院,他引我到遠處的垂柳下,那還站了兩個人,向這邊翹首啓盼,不用說也知道,是我爹爹的另外兩個護衛古篤誠和傅思歸。他兩人看清了朱丹臣身後的我,臉色都不甚好看。
還真是冤家路窄。
我抛下朱丹臣,搶先跑過來,背起手道:“你們三人不在大理好好輔佐我小哥哥,跑到漢陽來做什麽?”
朱丹臣也悠悠走過來,我恍然大悟道:“對了,你們是看人家姑娘美貌,又獨守大宅,遂起了歹心,要霸占民女,強搶富宅。”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