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這一帶是葉府的後園,不見什麽人,我們蹑手蹑腳走在長廊裏,陵玉時不時往回看,問我:“他會跟來嗎?”
這人報複心極強,上一次在遼營他也是窮追不舍,可惜敗在了姊夫掌下。我十拿九穩,他一定會追來。
出了這個園子,牆角檐下用線牽連着的一脈風鈴忽然一齊響動,叮叮當當的聲音劃破了夜空的寂靜。這是賬房口中說的警示鈴,有人擅闖葉府的時候,就會拉響。
那人已經來了嗎,我望望身後的路,沒見他追過來啊?而且他怎麽這麽不濟,一進院子就被護衛發現了。我本打算引他深入葉府,再驚動葉府的翼衛,借他們的手把他除去。怎麽一下子就跳到了最後一環,這倒是省了我的功夫。
有兩個人匆匆往這邊走來,我和陵玉躲在月門後,聽他們說:
“有人硬闖葉府,沈珏已經帶人去了。”
“明目張膽帶劍往大門裏闖,當葉府沒人嗎?”
“沈珏親自迎戰,他還能有什麽好下場?”
“聽說葉朗是死了,這下更沒人敢跟沈珏作對了。”
“噓,在這裏嚼舌根,不怕主人聽到?”
其中一人吐了吐舌頭,兩人加快腳步,往大門的方向趕去,應該是去瞧熱鬧。
陵玉看我,壓低聲音道:“他居然從大門進!”
我只能在心裏贊他藝高人膽大。
葉府的哨崗并不密集,隔上老遠才有一班,按賬房指點我們的路線,能輕易的躲過他們的巡查。陵玉說很想去看那邊打的怎麽樣。
我說我也想,但是要怎麽去,兩個外人大模大樣的從內宅走來大門口,我們會比那個拿劍的死得更快。
再往前走就是葉府的主院,葉夢蝶所在的地方,上一次跟着朱丹臣來過。正房裏透出燈光,有人執筆坐在窗邊,不知在寫着什麽,身形妩媚,是葉夢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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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腔逃跑的心思滅了大半,對陵玉指指裏面,貓起腳步走了過去。貼到窗下,向裏望去。窗邊的書案前,她微垂着頭,眉眼間是平日裏沒有的愁緒。
腳步聲傳來的時候,我正看着窗子裏的人入迷。
回頭望的瞬間已經被一個墨色的身影拉了開去,我還沒想通怎麽就到了牆角下,院子的朱銅門已經開了,一個身穿黑色長衣的人走進來,他手裏拿着雲錦葉刀,而且他手裏的這把刀,比葉家普通護衛的要好得多。他快步走過庭院,走到院子中間的時候卻停下了腳步,貓一樣警醒的眼睛望過整個院子,時間好像在這裏凝滞。
然後他凝目走進屋子。
我松了一口氣,回身正對上姊夫的眼睛。我一點也不驚訝,而是責備的看了他身後的陵玉一眼,陵玉攤手:“這次事情太危險,我就……”
這時屋裏傳來葉夢蝶淡淡的聲音:“出了什麽事?”
黑衣男人道:“沒什麽,有人硬闖葉府,說是尋人。”
有撫平紙張的聲音,葉夢蝶道:“你怎麽做了?”
他道:“與他交了手,劍用得不錯,我放他走了。”
葉夢蝶沒說話。
他繼續說:“因為我要找的是闖入葉府的人,所有的院子都搜了,只有這裏沒搜。”
有人擊了一掌,在寒夜中聲音顯得格外突兀:“點燈。”
燈火一盞接一盞的點起,院子慢慢變亮,我知道危險已經逼近,但腦子突然很不好使,最先反應過來的居然是,這小院布置的很漂亮啊。
臨街的高牆離這裏隔着好幾重院子,再好的輕功也沒有用,更有可能的是飛身翻牆越壁的時候被埋伏在四下裏的弓箭手射成刺猬,此刻只有瞬間移動能讓我們脫險。
姊夫把我推向裏邊,道:“不許出聲。”
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走出去,我要拉他,卻被陵玉拉住,陵玉無聲的搖搖頭。
我望過去,他已經站在院子中央,一盞盞明晃晃的燈照着他,甚至連他衣服前襟上的紋樣都照的一清二楚。
院子裏很安靜,來了那麽多人,卻像空無一人,沉穩的腳步聲踏出屋子:“是你!”他的手已經握上刀柄。
姊夫道:“在下蕭峰。”
氣氛劍拔弩張,一片葉子飄落就能引起刀光劍影。
院中除了石基上立着的黑衣男人,還有十幾個黑衣短打的下人,一看就都是很能打的人,誰知道葉府還有多少護衛,要是傾巢而出……我不敢想下去。
輕巧的腳步走出房門,燈火将她的身影投射在地上,我看到櫻紅的衣角曳地。
我躲在牆角,透過濃密的樹影,看到姊夫的臉上有笑意。
葉夢蝶道:“我多次相請蕭大爺來舍下喝茶,蕭大爺都沒有答應,怎麽今日卻有雅興?”
姊夫道:“是,西江樓上一見,在下已為姑娘的技藝折服。”
葉夢蝶語聲如潺潺流水,緩慢而清幽:“上一次我口無遮攔,還望不要見怪,我今日卻沒興趣喝茶,我想喝酒,蕭爺也願相陪嗎?”
姊夫道:“當然。”
葉夢蝶側過身子,讓開通向裏間的路,道:“請。”
姊夫走進屋子。
葉夢蝶道:“你們都下去吧。”
從我的角度,能看到的黑衣男人不甘的表情,他卻不敢違抗葉夢蝶的命令,帶着十幾人很快退出了院子。
葉夢蝶轉身走進屋子,有兩個丫鬟進來上酒。透過紗窗可以隐約看到裏面的情形,我幾乎要貼到窗上去。
陵玉拉我道:“師姐,不如我們先走,蕭大哥在這裏看樣子……沒什麽危險,他自會脫身。”
我心想這分明就是羊入虎口,還沒危險,壓低聲音道:“你先走,我還要再……等等。”
屋子裏柔和的燈光透出暖意,與屋外形成鮮明對比。寒風卷落幾片葉子在我肩頭,我木然把它拂去。屋子的聲音也低了起來,葉夢蝶遣退了丫鬟,親自為姊夫倒酒,之後落座,說:“這酒是早年間釀的,埋在楓樹底下,一直沒有啓封,今早讓下人挖出來,你正好趕上。”
姊夫道:“是我有口福。”
她道:“好酒也需有緣人,才不枉沉封地下多年。”說着仰頭飲了一杯:“緣分,有些時候是天注定,有些時候是刻意為之,你看,我們是哪一種?”
姊夫自飲一杯,錯過了回答的時間。
葉夢蝶又道:“平日裏擅闖葉府的人,都會被拖出去喂狗。”她端起琺琅酒壺,再為姊夫斟上:“你不想說些什麽嗎?”
姊夫道:“那人是我仇家。”他望着葉夢蝶:“而且葉姑娘才是算命的行家。”
葉夢蝶淺笑:“那個東西,是我無聊時的消遣,追溯過去的事,窺探未來的事,其實很簡單,反而是眼前事,人們習慣粉飾,讓人看不清。”
姊夫道:“姑娘是在說在下?”
葉夢蝶道:“說你,也說我自己。”
姊夫道:“今日在府上叨擾,實在抱歉。”
她又倒了一杯酒:“其實有些事,蕭爺要是好奇,可以當面問我。”
姊夫也飲了一杯,道:“大理來的那群人與姑娘的過節,是你們之間的事,我無權過問,只不過我覺得,有什麽誤會,盡早說清比較好。”
葉夢蝶道:“我聽說,大理國的皇帝還是蕭爺的三弟?”
姊夫道:“是。”
她說:“他們說我刺殺你三弟,你是不是很恨我,想幫他們把我除去?”
姊夫道:“三弟武功高強,你想刺殺他,也沒那麽容易。而且他雖然年輕,但為人俠義,施政愛民,你有什麽理由要殺他?我說了,有什麽誤會,還是盡早說清的好,以免做了錯事,追悔莫及。我當初就因為一個誤會,莽撞行事,以致悔恨終身。”
她說:“你是指當初誤信了馬夫人之言,錯手殺了阿朱姑娘?”
姊夫擡頭看她,眼睛愈發的亮:“看來你把我調查的很詳細。”
葉夢蝶道:“我對你的關注,比你想象的要早,對你的了解,也比你想象的要深。”她歪着頭看他:“因為我們是同一種人。”
姊夫面前的杯子又續上了酒,她道:“我能理解你做的那些事,也能理解你選擇的道路,因為換做是我,我也會那麽做。江湖上敬你的人那麽多,他們真的了解你嗎?你的英雄意氣,你的失意落寞,包括去世的阿朱妹子,他們真的懂嗎?你有紅顏,卻無知己。”
姊夫将酒杯擲在桌上,起身道:“今日酒喝得過瘾,謝謝葉姑娘的招待,就此告辭。”
葉夢蝶迎在他面前,慢慢貼近他,說:“我是你的知己。”
他們這距離……也太近了,我一下子就要沖進去。陵玉死死拉住我:“師姐,再等等。”
我道:“還等什麽,都這樣了。”
屋中人的手撫上姊夫的臉頰,些微停留了一瞬,然後落下來到他的胸膛,滑進了他衣襟裏。
我幾乎要咬破自己的手指,陵玉死死抱住我大腿:“不行啊師姐,你不能進去……”
葉夢蝶整個人都伏進他懷裏,她微微下垂的長長的睫毛抖了幾抖,然後閉合,她聲音越發低下去:“我知道你想要的……”
姊夫的眼神有一些渙散,并沒有推開她。
窗外的我已經成了一座冰雕,陵玉根本不用拉我。
過了很久,姊夫閉了閉眼,喘了口氣,道:“青竹幫譚幫主是我很好的朋友。”
他懷中的人肩頭微動。
姊夫握住她肩膀,将她推離:“有些事情你知道,他也知道,可你不會希望傳到江湖上。”
她說:“所以呢?”
姊夫道:“我希望你能停下來。”
她說:“已經開始的事,你會停下來嗎?”
姊夫輕嘆一口氣:“不會。”
她道:“所以我說,我們是一樣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