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縷晨光射進來，我用手擋了一下，向外看去，雪不知是什麽時候停的，我擡頭，卻碰到他的下巴尖，我這才想起昨晚是依偎着他睡着的。他側了側頭，卻沒有醒，難得睡這麽熟。我輕手輕腳站起來，走到山洞口，就聽到身後的人模模糊糊的聲音：“你去哪裏？”

我回頭笑道：“天亮了。”

他清醒了一些，說：“那我們走吧。”

地上的雪快要消融，清晨的露水沁人，眉角發梢都是濕漉漉的，我縮了縮肩膀。他問：“冷嗎？”

我搖搖頭，說：“就是餓了，想吃……烤魚。”

他笑道：“出了這片林子就帶你去吃。”

我使勁點了點頭。

昨晚我們沿途在樹上刻了記號，現在只要向記號的反方向走就可以了，我注意着避開泥濘的地方，道：“你說，他們能找到葉夢蝶嗎？還是她已經回了漢陽，處在影衛的保護下？”

姊夫道：“葉老先生和風四爺聯手，又有大理的那些人在，她沒那麽容易逃脫。”

我說：“可是她身邊的那個沈珏很厲害啊……”

他擡手制止我，臉色凝重起來。

我道：“怎麽了？”

他觀察着四周：“你有沒有覺得哪裏不對勁？”

我說：“哪裏不對勁……”然後，我察覺出來，這座林子太靜了，除了我們，好像沒有其他活物，甚至連一只鳥兒都沒有，附近那條山澗的流水聲也幾乎不聞。我道：“怎麽會這樣……”

這時，前方的晨霧中出現了人影，似有似無，讓人看不清，竹葉如利刃向我們擊射過來，我們踏樹翻身躲過。竹葉紛紛，擦過樹幹，留下尖銳的痕跡，姊夫落地追着那人影而去，我也跟上去，卻覺得腳步越來越沉重，向前望去，姊夫幾個起落已經見不到人影，然後我就失去了知覺。

我睜開眼的時候是在地上，感覺一片冰涼，全身都沒有力氣，我坐起來，用手撐着頭，喃喃道：“那霧氣……有問題……”我摸了摸身上，并沒有受什麽傷。我記得姊夫去追竹林後的人影，我和他一起，卻不知怎麽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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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就到了這裏？

那他在哪？

我看了看周圍，不遠處有個小院，圍着籬笆，像尋常農家。

木扉輕掩，卻沒有上鎖。我走進去，來到屋前，想要敲門，伸出手卻猶豫了一下，輕輕去推。門被推開，裏邊并沒有人，窗子大開，風吹起紗簾，讓人徒生冷意。灰色牆壁上挂着一副畫像，畫上的人有幾分面熟，卻想不起在哪裏見過，就在我專注看畫的時候，我聽到了腳步聲。

我防備的轉過身，看到了那雙清麗依然的眼睛，神色平淡，好像昨天的一切事情都沒有發生。我已經伸手到腰間握住鞭子。

她對我的動作恍若未覺，說：“幽夢林裏的一夜過得怎樣？”

我猜測不出她的意思，說：“你把我們迷暈了帶到了這裏？”

她端起手臂，道：“你們安然一晚，得些清閑，難道不好嗎，幽夢林外，可是刀光劍影血流成河呢。”

我看到她右手腕上纏着紗布，說：“你受傷了？”

她垂下眼睛，看向自己的手：“對付那些人，确是費了些心力，好在……尚能控制局面。”她再度看向我：“阿紫姑娘姓段？”

我道：“嗯。”

她嘆了一口氣：“你也姓段……”

我說：“怎麽了？”

她說：“沒什麽，只是憶起了一位故人。”

我說：“你帶我來這裏做什麽，看畫麽？”

她順着我的目光，也望向壁上那幅畫，眼神有些朦胧：“你見過畫上的人嗎？”

我搖搖頭：“這幅畫是你畫的？”

她望着我道：“阿紫姑娘在別居的時候，為什麽要救我？”

她眼神中有期待的神色，我說：“我沒多想，就是不希望你死在那個人手裏。那個人，長得很讨厭。”

聽了我的回答，她掩口笑道：“阿紫姑娘的性格，實在是很可愛。”

我：“……”

她踱步到我身邊，說：“阿紫姑娘這樣的性格，待在蕭爺身邊，不會覺得沉悶嗎？他是燕趙之地慷慨悲歌的英雄，這樣的人，一定要一位溫柔如水的女子才可以征服。”

我道：“你為什麽要對我說這些？”

她說：“曾經有過一位這樣的姑娘不是嗎？”

我的目光漸漸冷起來。

她又道：“你對他的心意了解多少？”

我默然。

她說：“他死了，你會傷心嗎？”

我道：“他不會死。”

她的神情裏有玩味之色。

我道：“他武功那麽高，你不可能傷到他的。”

她笑道：“那我若殺了你，你說他會傷心嗎？”

我看着她，沒有說話。

她說：“這種傷心，能及得上他失去你姊姊嗎？”

我：“……”

她說：“不如讓我來幫你看清。”

我道：“你要做什麽？”

她望向窗外漫無邊際的竹海：“這片林子的一草一木，都是我花了十五年時間親自布置的，林中的霧氣和竹香獨特，很容易讓人産生幻覺。你們進這幽夢林是偶然，可卻是和我的緣分，我就再耽擱一些時間，跟你們玩個游戲。”

她饒有興致的說：“幽夢林的竹影可以困住人心，任你武功再高，有心魔在，也難逃脫。曾經我的一個朋友誤入這裏，迷失了一天一夜，最後竟然神智癫狂而死。”

我抓起她手，說：“你是要……”

她嘴角半殘了笑意：“阿紫姑娘，想不想體驗一次？”

我一把推開她，搶步沖向門口。

可惜還是慢了一步，她櫻色的衣袖從我眼前劃過，眼睛對上我的眼睛。

“你以為永遠不會離開你的人，也會有離開你的一天，那一天，你要怎麽辦呢？”

“能不能出去，就看你自己了。”

我醒來時，卻是身在星宿海。天空湛藍的要灼傷人的眼睛，除了星宿海，哪裏還有這樣藍的天空。我的手觸上牆壁磚上的如意雲紋，這壁磚也是星宿海的壁磚。牆角躺着一個人，我走近了才看清，他的身上都是血，臉成了黑紫色，像是中了劇毒而亡。我心裏很難過，因為他是我最要好的師哥，他死在了師父的掌下，死的這樣慘。

我心裏只有一個想法，就是逃。

轉過走廊，卻看到一身仙氣飄飄的紫衣向着我而來。

他是知道我偷了他的神木王鼎和武功秘籍，來殺我的嗎？

我轉身加快了腳步。

他在我身後叫道：“阿紫——”

我只能停住腳步，他走到我面前，我明明已經長大了，他看我的樣子，卻還是像看小孩子。

“咬傷你四師兄的那條蛇，是不是你用冷檀香引來的？”

我道：“什麽，冷、冷檀香？我可沒有，師父別冤枉人。”

他撚着長長的銀白胡須哈哈大笑：“那冷檀香是你用靈蛇丹同你小師弟換的吧，你讨厭四師兄，所以要害他。”

我低了頭不說話。

他笑道：“老夫收了這麽幾個徒弟，唯有你，我覺得稍成氣候，只是你害人，不能害得人家半死不活，要幹淨利落，給人家一個痛快。”

我擡起頭問他：“你不生我氣？”

他道：“你這點微末功夫，竟也能傷到他，他還留之何用？”

我松了一口氣，轉身要走，他卻又說道：“站住。”

我轉頭笑道：“師父還有什麽吩咐？”

他一步一步走向我：“阿紫，你以為瞞得過為師？”他的手點在我胸口：“為師平日縱容你，是覺得你有些小聰明，權當養個玩物，沒想到你卻算計到了為師頭上。”

我後退一步，道：“師父，你說什麽？”

他逼近我，精明的眼神幾乎要将我望穿：“不聽話的貓兒，主人不會養它，你說是不是，小阿紫？”

他的笑正是要動手的預兆，這樣的笑我不知道見過多少次，死的人包括和我一同長大的師哥，和很多不認識的人。

我展開身形逃離，星宿派的房屋星星點點散落在山腰，我跑得上氣不接下去，還是被他輕易攔在面前。

一雙手向我頭頂拍來，我咬牙拿出銀鞭抵抗，卻連三招都抵不了，鞭子就脫手而飛。他的掌心蘊着黑氣，顯然是用了最厲害的毒。這一掌挨上，肯定會死的很難看，和他走火入魔時所殺的師兄們一樣。

我爬起來沒命的向前跑，說：“師父，別殺我，別殺我。”

我已經感覺他的手拉上我肩膀，我啊的尖叫了一聲，向牆角縮去，好像這樣就可以隐形，讓他看不見我。

他還在用力拉我。

我胡亂叫着：“師父我不敢了，那東西還你，我不會想着逃走了……別殺我……別殺我……”

他轉到我身前，大力晃着我：“阿紫……阿紫……”

我掙脫不開他，也逃不掉。

但是好像，這個聲音，不是我師父。

這個聲音還在說：“你醒醒……”

我不再叫喊，天地間就靜了下來，那個聲音還在說：“你醒一醒。”

我鼓起勇氣睜開眼望過去，周圍暗下來，不再是星宿海的藍天白雲，而是一個石室，面前的一個人正蜷着身子，平視着我。

我怔怔的看了一會兒他，然後撲到他懷裏，哭道：“我師父……我師父要殺我。”

他拍着我的背，說：“阿紫，你清醒些，這裏不是星宿海，沒有你師父。”

我擡起頭，眼前一陣模糊。

他道：“這是葉夢蝶布下的幻景，你被迷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