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白岸無聲無息地踏在走廊的地毯上,肩背削挺,修長筆直的雙腿舒張時有貓兒一樣的靈巧。他剛開始學跳舞的時候,老師就訝異于他身體驚人的柔韌,又為他幼時沒有接受過系統的舞蹈訓練而惋惜。當時他只是笑笑。他是孤兒,過的是石頭縫裏野草一樣的日子,哪裏顧及得到這些。
後來趙闕就是瞧上了他這一點,認為只要稍加訓練,他在媚人一道上定然大有前途。趙家無名的二少爺在親身試用後,更是确信無疑,對他的身體大加贊賞。那天趙闕在床上抽完了事後煙,信手就把煙灰灑在他胸膛上,在他破皮的乳尖上戳熄了煙頭,輕描淡寫地說:“希望也合我哥哥的口味。”
就在那一天之前他還去送露露上學,那一天後,他就得奉命去勾引她哥哥的情人。趙闕一個心血來潮,就輕描淡寫地改寫了他的人生。趙家兄弟都不是什麽潔身自好的人,趙深從前對白岸就很好,現在對他更好,可這無關情欲。他養着他,好像只是從這個少年人身上汲取一點生氣,看着他熱鬧歡喜,自己才不覺得寂寞。
如果沒有小時候孤兒院裏那點情分,他好像和寵物也沒什麽不同。白岸自嘲地笑笑。如今他名利在手,可依舊不覺得餍足。
他選了最大的那間客卧,推門卻發現是上着鎖的,叫了傭人來收拾,卻無人依從。他心中有些生氣,不覺就擺出了當紅明星的架子,對着傭人們橫眉冷眼。趙深從來不會為這種小事跟他計較,他想要的東西,只消軟語央求便手到擒來。可這回不大一樣,任他面露不豫,傭人們也不為所動,只推說是趙深嚴令守住這屋子,除卻打掃,再不容人進入。
白岸擡頭看着這門。堅實溫潤的木質,與其餘的門一般無二,鎖住的卻是不為人知的故事。如果不是偶然的靠近,他永遠不知道趙深對他還有多少的心防。
他臉上還是挂出了笑,是常在聚光燈下舒展的那類完美笑容,一點笑意下俘虜無數。助理打探回來,禀告他那是從前趙深和周聿銘在T城時住的房間,後來周聿銘離開,趙深也就封了那間屋子,只是留下的東西一概沒動。
助理說得忐忑不安,白岸卻聽得渾若無事。他揮一揮手讓助理下去,說既然都封上了還在意什麽,畢竟我是後來的那個。等到他終于一個人坐在空曠的房間裏,一下撲在床上,把頭埋在衾被之中。
身體的交融并非是通向心靈的渠道,可他連身體上的觸碰都不曾有,又如何去靠近他渴望的那心靈?白岸倒在床上,雙手慢慢地絞緊了那絲綢般光滑而冰冷的被褥,他臉上還帶着習慣性的爛漫笑容,由于一點點失了控制,看起來分外扭曲,就是似笑非笑的模樣。
周聿銘獨自一人坐在睡房裏,心煩意亂地想了一晚上。夜裏太空,太靜,他開始覺得有些害怕,于是翻出老唱片來聽了一晚上。那些激昂的音樂轟隆隆從他心裏碾過去,最後什麽也留不下,他的心裏還是廢墟一樣的荒蕪。他不敢想,妹妹得知真相時,看自己該是用什麽樣的眼神。
對不起,都是我自己犯賤。他捂住臉,或許他深心裏留戀着在妹妹面前的這種謊言,留下餘地讓他還可以表演,假裝自己還是一個可以挺直腰杆走在陽光下的人。現在他卑賤的身份終于要在妹妹面前曝光了,他無辜的妹妹也終将因為他卷入一場場的風暴。
淩晨時他手機就響了,來電的是他唯一一個能背下的號碼,他本應在美留學的妹妹。他用顫抖的手點了接聽,心中卻陡然升起了疑雲:這一切,委實來得太巧。
“……哥哥,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女孩婉轉的嗓音從電波裏傳來,柔柔細細得像一首歌,“你……不用再瞞着我了。”
“露露……”他口裏發幹,心頭發苦。
“我回國了,你能來見我嗎?”
他聽到妹妹孱弱的語氣便是一陣心疼,忙答道:“你不留在國外學習,這種時候跑回來做什麽?又不關你的事!“”哥哥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想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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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城機場,有個女孩拖着巨大的行李箱站在川流的人群中,一手拿着手機,黑發垂下來像一面簾子,絲絲縷縷撩人心弦。她無疑是漂亮的,即使是滿面的憔悴,又沾上了往來的風塵,也同樣我見猶憐。她的眼裏噙滿淚水,話音裏卻沉穩得不帶一絲哭腔。挂了手機後,她還站在那裏發着呆,直到幾個黑衣男人走向她。”周小姐,車已經備好了,請您跟我們一道來吧。“
女孩點點頭,拉起行李箱就走,尖尖的下巴藏進了圍巾裏,只露出一對初生小鹿般的眼睛。
第二天,趙深終于到周聿銘這裏來了。他來得低調隐秘,領過來的卻是幾個生面孔。周聿銘被告知,打今天起他身邊就得多添一批保镖,那些鐵塔一般的陌生人簇擁着他,仿佛是趙深無窮無盡的分身,他覆在他身上的陰影像高山上的冰雪,看似單薄卻永不融化。
周聿銘靠在沙發椅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趙深。他一夜無眠,眼下是兩抹鴨蛋青的暗痕,不修邊幅,睡衣寬松的領口斜斜地敞着,露出兩枚纖細的鎖骨。趙深看着他這樣子,胸膛裏好像有束幽暗的火在燒,他走近幾步,坐在扶手上攬住了周聿銘的肩膀,手伸進他衣服裏撫弄光滑柔軟的肌膚。
他玩得情欲正熾,一低頭看見周聿銘的眼睛,心不在焉的漠然,又帶着點若有若無的譏刺,恰在他興頭上澆了一捧冰水。趙深眉頭一皺,捏着他的臉擡起來,問道:“你就沒有什麽要對我說的?”
周聿銘環顧了一圈那些老僧入定般的保镖,低聲說:“不讓他們下去?你什麽時候還有了這種癖好?”
趙深撩起他的一縷頭發,從發梢低低地吻至發根,貼在他頭上說:“你害羞什麽?從前又不是沒被看過。”
有那麽幾秒鐘,房子裏聽得見鐘表指針的響。那是他們都刻意去遺忘的從前,可也許是回到了T城,舊景舊情,一下被喚了起來。趙深停頓了一會兒,但他從來不會承認自己失言。
趙深讓保镖都下去了,只對衛函使了個眼色要他好好守着。衛函體型精悍,面上帶傷,性格卻很是忠厚,與外表大相徑庭。他點頭會意,跟着其他人一起退出門外。
周聿銘閉着眼睛任他親吻,忽然擡起頭說:“你大可不必這樣找人看着我,我不會再逃的。”
“你最好不要給我添亂,”趙深并不理會他,摟緊了他,“我最近很忙,恐怕以後看你的時間都少了。”
周聿銘微微松了口氣。趙深聽見登時就變了臉色,周聿銘最怕見他陰沉沉眼底恨火欲噴的樣子,以為他又要開始發作。可趙深只是沉默了一陣子,松開了他,輕輕撫了一下他頭頂。
“這一陣子是很麻煩……可是過去了,我就再也沒有什麽可煩心的了。到時候……”他嘴唇輕輕翕動了一下,最終還是有什麽将露未露的話語被蓋了過去,“到時候,我們就不必再來這裏了。”
周聿銘想不通他的話,也不願想,他從來都弄不懂趙深迂回的心思。他還記着妹妹對他說的話,深呼吸片刻,對趙深發問:“你把白岸也帶到T城來了?你答應過讓我見見他……”
“我旗下的影業要上市,帶他過來是公事。至于見面,我當然會安排。“趙深的手指一寸寸勾過他的衣衫,最後在他手腕處停下,虛虛地握着。這根手指曾經許多次進入過他體內最深的地方,卻鮮少牽過他的手。趙深突然問:“你認為我和白岸是什麽關系?”
周聿銘現在一聽到這名字就頭疼得很,直截了當地回答:“我希望他聰明點,最好別和你扯上關系。”
趙深按着他在椅子上就提槍上陣。足足弄到他昏過去才罷休。周聿銘困極了,補足覺醒來時趙深已不見蹤影。他不知道趙深臨走前坐在床邊看了他很久,對他來說一切都和往常一樣,來時不問候,去時不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