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他眉梢斜挑,眼角飛揚,端的是一副神色自若的笑模樣,好像全不知方才自己說出的話何等荒唐。周聿銘幾乎要疑心在自己昏迷的這段時間裏,世界整個颠了個個兒。但趙深一向是折磨他的天才,他每次異想天開,落到周聿銘的身上都會成為不可承受之痛。
這個人他惹不起,躲不開,恨再深也不敢寫在臉上。周聿銘脊背繃成一張弓,蓄勢待發又死死捺住,低着頭說:“我沒有什麽地方值得你另眼相看,你又何必拿我尋開心。”
趙深卻覺得自己這突發的奇想十分不錯,他拿定了主意,語調一轉,繪聲繪色地談起了那天舒雲棋對他的冒犯之舉。他講得饒有興味,仿佛只是偶然旁觀到的一樁笑話,周聿銘卻在溫暖如春的病房中聽出了一身冷汗。末了趙深問他,我這個人向來睚眦必報,你說我丢的面子向誰找補的好?
周聿銘覺得自己被一只無形的利爪攫住了,那利爪就是趙深的怒火。他不知道舒雲棋已被他的老師保下了,他只以為趙深在以此要挾。舍不得動舒雲棋,就來動他,畢竟人人眼裏他都是爛命一條,賤人一個。
他把口中泛起的血的腥氣都咽下去,麻木地說:“你要買我嗎?你就一定要用金錢來折辱我?”
趙深心裏閃過一剎那的茫然,他的打算原本無關其他人其它事,只是一點欲念,一份沖動。對他來說,多一個少一個情人并無分別,周聿銘這樣大動幹戈對他來說反而超乎常理。他臉上現出一個含着輕蔑的笑,氣焰森森:“不提錢,難道你還要我和你談感情嗎?腦子放清醒一點,做我的情人你穩賺不賠。”
臨走之前他用手指輕輕摩挲過周聿銘的臉,觸手處肌膚如絲綿,讓他回想起了那個荒誕狂亂的夜晚,他心裏有渴欲的猛獸在複蘇嘶吼。于是他抛下了一句話:“我給你一周的時間考慮,一周之後,就別怪我先禮後兵。”
他的禮是糖衣炮彈,裹了砒霜的蜜。名表珠寶明目張膽地就送到學校來,被差來送禮的人一個個大張旗鼓,鳴鑼開道,一時間學校裏風聲四起,謠言如火。他的兵也來得氣勢洶洶,周聿銘莫名就被幾個打工的店家辭退,問起理由都是支吾結舌,不肯、不敢言。
四面楚歌。
周聿銘搬走的那天,認認真真地在房子裏做了一整天的大掃除。什麽也不想,只是反反複複地勞動着、勞動着,直到實木地板上蠟光熒熒,映得出他行屍走肉的身形模樣。他不小心打翻了水桶,手上還機械地動作着,過了好半晌才停下來,就地癱坐,欲哭而終究無淚,他沒有臉面在這裏哭。
他的手來來回回撫摸着牆紙,那是他和舒雲棋當年親手貼上去的,撫摸它就好像觸碰到了很久之前情人的指尖,那麽一點螢火蟲的微暖。他用了太大的力氣,幾乎掐出裂痕,吓得顫顫巍巍收回手,只敢用眼神頂禮膜拜,如同朝聖。
這裏曾經是他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家。他的聖地,他的繭殼,他的避難所。他終于還是失去了,就像二十年來他無可挽回地失去的每一件東西。
落鎖的時候,周聿銘把鑰匙留在了茶幾上。這間屋子裏再沒有他的痕跡,行李都裝在了趙深派來的車裏。很多年後他重登故地,是因着舒雲棋的死訊。那時他想,還不如一生不重回來得幸福。
趙深連着幾天心情都十分暢快,周圍人都察覺到了他的興奮,打趣他說:“趙少最近精神頭真不錯。”其中不乏心思活泛之輩,拐彎抹角地打聽到原是新收了個小情兒,便投其所好,要去奉承恭維。但趙深将他護得很緊,等閑不許人透出風聲,于是便有人調笑莫非是動了真心。畢竟這既不合他們好色之徒的規矩,也不像是趙深的為人。
只有他自己知道真相并非如此。可要他回答,他也答不上話。他起初只是懷着貓抓老鼠似的玩弄之心,可是日子一長,就算只是把那人像一株綠植一樣種在他空蕩蕩的房子裏,遠遠地看過去也覺得欣慰,像是留住了一抹春天,落進他長年枯寂的眼睛裏。
趙深把周聿銘安置在舊城區的園林別墅裏。那裏還殘留着殖民時期的建築風格,一處處紅瓦白牆的公館,一樹樹裁剪精致的綠蔭,窗戶間明快的陽光裏隐隐透着紅茶咖啡的香味。這樣的地方只适合作童話劇的布景,而不是貴公子秘不可宣的藏嬌金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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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聿銘習慣了居于貧街陋巷,置身于這樣的奢華之中只覺得格格不入。他讨厭這房子,讨厭房子裏的東西——盡管他自己也不過是被趙深擺放到這房子裏的一件陳設。當然,他最讨厭的還是趙深。
最開始趙深只是一周來見他一次,說不上兩句話就把他拖進房裏,扒光衣服掰開雙腿,挺身直入。做愛的時候周聿銘始終不肯看着他,不肯出聲,只是死死盯着天花板上璀璨耀目的燈光,被那鑽石般堅硬冰涼的光輝一次次刺痛眼睛。
趙深察覺到他的不馴,心中惹起萬丈怒火,發了狠地狂沖猛頂,又使出渾身解數挑逗他。他從前在萬花叢中練出的招式,全用在了周聿銘的身上。這具美麗敏感的身體經他一再開墾,每一寸肌理都浸染了他的欲液,沾染了他的欲望。怒火每每以化為欲火做結,對趙深來說也算差強人意。
或許人就是這點賤。別的小情人競相邀寵,一個賽一個的小鳥依人柔情蜜意,他只覺得興味索然。周聿銘對他這樣冷若冰霜不理不睬,他倒迫不及待想要他,要他認清自己卑如塵埃的男寵身份,也要他看着自己時不再轉過眼睛,要他那緊鎖的眉頭被自己手指一拂就重新舒張,要他的一個笑臉。
趙深來周聿銘這裏的次數越來越多,其它那些露水情緣也随着時間蒸發無形,到最後他們幾乎是住在了一起,同食同宿。趙深騰出了更多精力來應對這個倔強的情人,對周聿銘來說這可不是個好消息。他天性喜靜,不喜歡陌生人入侵自己的空間,把趙深派來的傭人幾乎都請了出去。這樣一來,偌大的別墅裏常常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周聿銘習慣于照顧他人,但他的細膩溫存可都不是留給趙深的,對待他只能算是草草了事。但趙深覺得新鮮,無論是這樣輕裝簡從無波無瀾的生活,還是周聿銘對他不情不願的照顧。
他累了的時候喜歡去枕周聿銘的膝蓋,剛剛枕上大腿的觸覺是堅硬的,有骨頭的硬度,可過不了一會兒就會柔軟如絲綿,帶着與人體最契合的溫度。除卻情欲,他不曾以任何理由這樣親近過另一個人的體溫。
從這樣的角度望過去,陽光永遠在那個人的半邊臉上停駐,染得肌膚瑩瑩生光。萬籁俱靜中,趙深自膝蓋上望向這半張臉,難免會産生歲月靜好的錯覺。
生活太平靜,床上幹柴烈火,床下粗茶淡飯,趙深都誤以為他們已經和解。直到某天他看見周聿銘從學校拿了文件回來,對着電腦辦公到深夜,眉蹙眼凝,似是煩惱。他難得體貼一回,笑着問:“怎麽?”便湊上去要看。可周聿銘反應無比激烈,一把合上電腦将文件都揮到地上,冷冷地說,不關你的事。
趙深一怔,心中霎時間翻起千般滋味。他擡眼就要發作,可一看見周聿銘那雙含怨帶恨、瀝血淬毒般的眼睛,那些刀子般的話語就被生生截斷在半空。周聿銘的眼神是久違的熟悉,他卻突然無法再用熟悉的殘暴手段回擊。沒來由的,洩了氣,松了勁,心中有什麽東西再也不同往常。
箭在弦上的怒火噴射不出,就只有換種方式來纾解心中的郁結。趙深把周聿銘就勢按倒在書桌上,撕開衣服扯開腿,輕車熟路地沖進去。年輕光潤的肌體橫陳在冰冷的桌上,顫抖得像只無助的羔羊,男人胯下的兇器像利刃一樣對準了他,一刀一刀地進犯着,刺出他下身白的淫液紅的血。
身體不會騙人。趙深感覺得到正被他撻伐的那處幽徑的緊窒與排斥,幾個月來煞費苦心的調教都付諸東流。任他披堅執銳,諸般手段用盡,周聿銘還是對他城門緊鎖。不暴力,就不得其門而入;可越是暴力,就越是遙遠。
從前趙大少做這種事都是為了痛快。可今天身子不舒爽,精神不歡暢,還是舍不得結束,瘾君子一樣飲鸩止渴。突然周聿銘一身雪白的皮肉都繃緊了,顫抖着,颠簸得像桌案上瀕死的魚。趙深知道他是到了高潮,自己給他的高潮,但他的臉上只有痛苦沒有歡愉。他心髒一陣抽搐,竟感到了一種玄妙的痛楚。
趙深生了氣,頭腦滾燙,眼珠猩紅,下身的血液都逆流上來。他揪住周聿銘的頭發,惡狠狠逼問他:“瞧你那賤樣兒!賤人,告訴我你是誰的人?還敢跟我在這裏拿臉色!“周聿銘不回答,一臉射精後的深深倦怠,冷淡非常。趙深一怒之下直接拿手捂住他口鼻,看着他窒息,掙紮,失态失措。
完事後趙深用周聿銘的文件給他擦身。他掃了一眼發現是到本地電視臺的實習申請,輕嗤一聲:“我還以為什麽東西這麽寶貝,原來就是次實習。你早跟我說一聲,要什麽部門,什麽崗位,我都給你安排。”
周聿銘沒理會他。他猶有一點警醒,一點悲切的期望:他不願做一輩子攀附在他痛恨的人身上的菟絲花。可這個機會要得到并不簡單——名利折煞人,想要晉身的人何其之多,他雖是一等一的優等生,可還是沒把握脫穎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