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卷二 驚蟄雨
驚蟄前後,氣候最是乍寒乍暖。前日還和風細細,玉暖生煙,隔夜天亮時分竟又落起雨來。雨水淅淅瀝瀝灑滿小巷青石,煙青色驀地深幾分,放在詩詞話中,便是煙雨袅袅,雨波淼淼的好景致。
段尋見回廊上擺着把勾畫寒竹的紙傘,只當是府中又來了客人,提步入院,卻道是山陽書齋的人,禀報段煜今日沒有到書齋念書。
“起初還道是小公子身子不舒适,等到了晌午,卻也不見王府來人招呼,我家先生不放心,便遣我過來看看。”
府上已派人出府尋找,段尋與來人一同步至門下,言着謝将人送上馬車,轉身換下朝服,便也出門去。
雨下得恁久亦不見停勢,到了黃昏時候,西天竟冒出日頭光彩來,如此又下了一陣白撞雨,再霁時長空如洗,一拱虹影挂上天際。段尋找遍幾處段煜常去的玩具市場,最終一無所獲,正當他調轉馬頭欲歸去時,就瞧見不遠處一大一小兩道人影拐出小巷,正往東面去。
大的那人穿了身棉袍長衫,一手撐寒竹紙傘,一手牽着段煜,正是前幾日才在書齋與他照面的李牧。只見那人長衫腳沿濕了個透,反倒是他身旁的段煜一身尚算得上幹爽,段尋策馬跟上去,不遠不近地随在後頭。
只走了不多時,前面人影便頓住了,小兒伸出雙手,似是想求大人背着走。眼見着李牧神色一頓,随即當真蹲身而下的動作,段尋一夾馬腹,打馬上前去。
兩人見了段尋都是一驚。但那段煜到底是被寵慣了的,竟也不曉得心虛,驚完見着小叔翻身下馬,便立刻黏糊上去抱住小叔腿根。
段尋取下鬥笠,蹲身道:“可叫人一通好找,先生是在何處尋到你的?”
段煜擡手一指:“那裏頭。”
聞言,兩位大人都是一笑,就見段尋起身對李牧道:“煜兒口中向來問不出什麽,今日勞煩先生了。”
“将軍客氣,左右放課後無事,正好出來透氣聽雨。”
那日段尋回府,一路上忍不住想起霞光虹影裏那抹單薄背影,總覺放他一人走回書齋有失禮數。待他将小侄兒送回王府,便遣人去抓了幾副保暖滋補的湯藥,和着府上廚娘新熬的暖身湯,親自送去山陽書齋道謝。
到時已是掌燈時分,應門的人聽了段尋來意,歉然道:“先生一回來便睡下了,依将軍的意思,可要将先生叫醒?”
段尋想起那日見李牧時他還有些咳嗽,擔心他今日淋過雨症狀加重,眼下聽門人如此回話,便有些不放心,遂道:“你家先生可是病了?”
門人一愣,即刻回話道:“先生一直就病着,天氣涼的時候便重些,将軍不必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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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尋心道不論過去如何,他今日如此卻是跟自家人有關,懇切道:“可否領我去看看你家先生?”
門人違抗不得,思來想去一番,将人領進院中。
走過那條青石徑,從北堂外一處側門往裏,便見其中隐着不大不小一個偏院。房門推開,撲鼻便是一股濃郁藥香。
屋內掌着燈,火舌籠于燈罩中左右搖曳,照得人影跟着一同晃晃蕩蕩。李牧額上覆着快襦帕,正閉眼睡着,看不出所夢為何。
房內只有一名老人照料,段尋與人一同坐在床邊竹凳上,随手搖扇催着爐火。
“我家少爺出生時還未足月,在襁褓中身子就弱,後來金軍入關,一家子人跟着大夥南逃,渡淮水時是個冬天,船少人多,我失手将他掉入水中,險些就沒了。”
老人須發皆白,臉上紋路叢生,段尋仔細打量其人面龐,卻也瞧不出他與李牧在相貌上有何相似。一番話語往來後,才知對方乃是舊時李府的管家,李牧自小便由他照看長大。
火爐邊砌着些薪柴,拿銅盆盛着,老人添柴時段尋打眼看了一下,只見碎木顏色深淺不一,顯是受潮得厲害。
“近來總是陰雨,幹柴禾難找得很。”
附和點頭,段尋加深手上力道,藥罐下的火舌受了風吹,呲呲濺出些火星來,“府上倒是有些銀炭,改日給先生送來罷。”
又坐了會,李牧仍是不見醒轉,老管家替他換了額上的褥帕,端盆退出房門,片刻後又打了盆清水端進來。
“看天色怕是還要下雨,将軍身子金貴,還是早些回吧,莫要再叫雨淋了去。”
天色已晚,段尋亦覺再停留下去不大妥善,便起身道:“也好,勞煩老人家照料先生,段尋改日再登門拜訪。”
那老人跟着他一同走到房門口,被段尋勸留了步:“老人家不必送。”
轉日一早,山陽書齋的門人剛清掃完院中走泥,便聞篤篤叩門聲響起,急忙忙開門一看,不是早到的學生,竟是那王府的人送來一車銀炭。
書齋裏人手稀薄,來人便幫手着将銀炭一路搬進偏院柴房。李牧抄手立于一側看着,心下想到,段将軍如此一番恩惠,自己怕是少不得要登門拜謝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