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卷三 春碧蒿

如此又去了幾日,這日正逢月例休朝,段尋早間練過劍術,穿過院間長廊時,正巧撞見往他院中送拜帖的下人,便将人叫住問話。

“是小公子書齋那邊送來的,莫不是小公子他……”又闖了什麽禍吧?

段尋接過拜帖,一時并不急着啓封,“送貼過來的人呢?”

“送過便走了。”下人也頗懂眼色,見段尋問起來人,像是有幾分在意的模樣,便又補充道:“怕是也沒走遠,可要将人請回來茶水招待一番?”

“不了。”段尋說着啓開帖子,入眼便是一手飛揚好字,鋒利遒勁,與那字主人斯文的模樣卻是大相徑庭。來帖簡潔謝過病中關懷之恩,相約春分前日申時登門拜謝,末了又提過幾句段煜在書齋的近況,落筆幹淨陳練。

段尋又看了一眼那末尾落款,“李牧”二字後綴着表字,原來這人字“嵇陽”。他收帖入袖,走完曲徑長廊時卻不知怎地,忽想起自己的字來。千山,嵇陽,山陽書齋。

呵!世間巧合當真微妙。

春分休沐兩日,不單單是朝中貴胄,城中尋常百姓,鄉野農人也一同停下手中活計。山陽書齋便也給了假,學生不來時,李牧便将躺椅挪到天井當中,一邊烤太陽,一邊批閱學生留下來的詩詞作文。

劉老和廚娘一早就出門去了,說是去田間采春菜,采來好涼伴着吃。李牧本欲同二人一道去,想起下午還要去王府走一遭,實在不便把自己弄得大汗淋漓失了禮數,便囑咐了兩人快去快回,自己則與劉會一齊留在書齋。

劉會便是先前提過幾次的門人,是老管家膝下僅有的一脈。這人比李牧大幾歲,從小同他一塊長大,二人相處倒不像是主仆,更像弟兄親友般随意。

李牧閱書時不須人專門在側照顧,又想起劉會近來似是對臨街王家的姑娘心有所動,便讓他自去逍遙。他在天井中一坐便是一上午,晌午時分劉老和廚娘才回來,一人一背篼野碧蒿,青青嫩嫩堆疊着,遠看像是蔥翠山頭一般。

晌午趕着做了一道武昌魚頭,一道肉片筍湯,又趁着鮮将碧蒿焯過水拌上佐料,三人把桌子移到院中去,在暖融融的日頭下吃晌午。

劉會也不知在何處用過了午飯,回來時帶着李牧囑咐他去聞酥院買的糕酥點心,滿面笑意。

李牧換了件青灰長衫,與他一道往王府打馬而去。

這頭段尋吃過晌午飯,便命人在院中的青石凳上擺好瓜果點心,本想再備一壺瓊花酒,卻又想起那位先生清遠斯文的模樣,心下道那人怕是不喜酒漿的,手下一頓,叫人去沏了一壺熱茶來。

日頭正好,段尋将前日興起而作的墨畫取出來,鋪在假山石上晾曬過漿。明晃晃的陽光遇濃黑墨跡,刺目的白耀斂去幾分,恰到其份地将畫跡打出些光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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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時倒不像初次照面那番揖來揖去,段尋見來人抄手迎面而來,面上先送出三分笑意,那人便也笑起來。皙白俊朗的面容在午陽照耀下熠熠生動,如春風沐雨,又如飛花過境。

點頭落座。伺候在側的下人往二人茶盞裏奉茶,清香味道随熱氣蒸騰入鼻,“好獨特的香味,聞着倒不像南方茶葉。”

會心一笑,段尋擡手啜了一口茶,入口仔細回味後才不緊不慢地道:“先生可曾聽過澶龍鱗?”

李牧聞言先是一愣,而後黠目轉動,斂目笑道:“不曾聽說過。”

“澶龍鱗,又叫苦刀鋒,據說只長在祁紅山刀鋒崖的峭縫中,受煙雲蕩漾,霧露潤培,氣息苦甜參半,香而不俗,苦而不澀。”

李牧順着他的話,亦抿茶在口,細細體會,那氣味果然恬雅清新,舌間喉嚨先是一甜,慢慢又滌出些微清苦滋味來。待那味道散去,李牧放下茶盞,“将軍所言的祁紅山,可是淮水北那座祁紅山?”

段尋噙着抹笑意點點頭。

據說祁紅山主峰刀鋒崖高聳雲霄,南側臨煙波浩渺的北堰湖,坡勢和緩,風景秀麗,北側卻一改隽秀走向,陡崖如削,垂直入雲。當中珍禽草木數不勝數,是中原一座有名的奇山。只是奇歸奇,卻已是遙遠的故國山河,與現今的大梁無甚關聯罷了。

“自浏弼歸來時,路遇遠游的祁紅山茶販,便帶了些苦刀鋒回來嘗鮮。”

李牧猛然想起這人不久前才從北面戰場大勝歸來,難怪會有這般珍稀茶草。目光從青石桌上移開,掃過院中假山,不多時便被那上面鋪開曬着的畫吸引過去,定睛看了幾眼,方笑道:“将軍喜歡書畫麽?”

“閑來打發時間罷了。”段尋亦追随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片刻後忽然轉首道:“先生從這裏看不清罷,要取下來看看嗎?”

李牧愣住,說不清是因對面那人突如其來的提議,還是因他倏然輕快幾多的語氣,待他反應過來時,見段尋已起身邁步,箭步躍上山石,迅疾又堪堪落回平地,手中多了兩幅水墨作的畫。

下人忙搬了畫案過來,段尋便就着将畫随意攤開。

一幅城門飛雪,遠處陰雲壓着暮色,近處營帳翻飛,戰馬引頸嘶鳴,幾處柴火哔啵燃燒,看得出是戰士行軍圖。另一幅卻是青山古道,不知何處飄來的絮花漫天紛揚,極目處長河伴着倉鳥落霞,單單只有大好的景致,并不能分辨出畫中人在何處。

“這些都是……?”

“都是北邊的風光。”

大梁軍攻打慶林時是個冬天,他們在城外紮營停駐,風雪壓境,鵝毛大的雪落到城外荒野之上,不多時便積起厚厚一層。戰士們在營中燒火取暖,捱過肅殺而漫長的寒冰天。

“南都卻是不會下這般大雪的,這麽些年了,從未見過這裏積雪覆地的模樣。”話語中似是還有幾分豔羨,段尋聽了這話只是笑笑,又講起另一幅景致的出處來。

一下午過得飛快,閑談中日影傾斜,天際燒出赤紅雲霞,眼看着暮色就要來了,李牧便謝過招待,告辭離開。

這日晚間,王府的飯桌上卻是多了道野菜,正是李牧帶來的涼拌碧蒿。段尋夾了一筷子送入口中,只覺鮮香脆嫩,別有一番奇妙滋味

作者有話要說:

注:

關于苦刀鋒,原形其實是傳說長在太行山的石瓜茶,古時候名“龍鱗”。但是因為我是個地理廢,早忘了太行在哪裏,也懶得去查,怕直接用石瓜茶會引起文章地理上的bug,所以改了茶名,又虛拟出一座山。不過祁紅山雖是沒有,祁紅茶卻是有的。

然後關于春分的休沐,當然是不負責任的作者不負責任編的,後卷的寒食清明倒是真的有休沐。

本文架空背景,而且作者廢柴,最愛瞎寫,就連此淮水都非彼淮水。考據黨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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