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卷十七 長夏長

“都記起來了?”

李牧一手揉捏太陽穴,低頭笑了笑,一手仍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劃着槳。段尋轉頭看他時,看到的就是這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段尋禁不住在心頭問自己,這番行為是否過于唐突了。他自問不是甚麽純潔之人,過去半大不熟的年紀裏也同多少高門子弟一樣尋歡作樂,情愛之事上向來大膽不羁。古語道三歲看老,雖誇張了些,但人隐在骨血裏的東西,不論你辰光如何過隙,它也是不會輕易變了去的。正所謂本性難移,就好比段尋後來雖正式入了行伍,一戰成名,軍功赫赫,表面上端的是一表人才,禮數周全,內裏的風流骨卻從未長歪過。而眼下面對這人在情愛事上與自己明顯不是一路的,再拿過去那些行為待他,會否太過草率?

他這頭幾番自問,李牧卻也沒閑着。過去南都城內時常聽得到段大将軍的風流轶聞,那如故事一般的情節裏主角兒流水似地換了又換,倒也都是達官顯貴那個圈子裏的,從未聽聞他段大将軍與草芥平民傳過什麽緋紅轶事。

何況還是自己這樣一個教書先生。

李牧想起前段日子自己問段尋為何還未成親,他回答時說的那句“戰場上刀劍無眼,我也不敢随意拖他人下水”,一時又忍不住想,段将軍說的不敢,也得是真真正正将那人放在了眼裏,才會不敢。其餘人招惹了便是招惹了,不在心上,又何談敢不敢。不過話又說回來,段尋那日同他講的話有幾分真還未可知,興許他也就是随口一語,自己又何苦非要當真。

他思及此處,心中忍不住有幾分苦澀意味滋長開來。段尋平日裏待他本就好,他心細,又曉得如何讨人歡喜,事事依順,難免叫人生出些被他放在心間的感受來。以往尚能假借兄弟情誼之由,想象自己在他心中占有幾分确實存在的輕重,今後卻就難了。

回返的一路上二人各自心懷鬼胎,表面上竟還能你來我往言語應付着,及至上了岸,李牧匆匆鑽進自家馬車,逃也似地與段尋告了別。

平日裏向來被目送慣了的段尋站在岸邊,看着那一騎馬車漸次走遠,心底暗罵自己一聲登徒子,搖頭笑一笑,也打馬回了自家府上。

此後的日子便又回到了兩人初相識的模樣,沒了先前那麽頻繁的往來,倒也不刻意躲避。段尋偶爾送段煜來書齋一趟,隔着戶窗與李牧點頭招呼,眉眼如初的一笑,随即便轉身離開。

春離夏至,今夏的日子暑熱得緊,百姓家中的冰不大夠用,每逢冰窖開窖,總能看見外頭排着長長的一列隊伍。

段尋自宮中出來,一路已經過了許多條人龍。晌午時分的日頭正烈着,這些人臉上額上皆是細密汗珠,兩頰被日光灼得通紅,自搖着蒲扇哧哧納涼。段尋撈開車窗巾簾大略掃了一眼,正欲放下簾子時,目光被一抹熟悉的身形抓住,便忙叫車夫停下車。

那人自然是李牧。

段尋朝他走過去,遠遠地就瞧見他頭上頂着張荷葉子遮陽,大約是沒甚麽效果,荷葉下那半邊側臉還是被暑氣蒸得通紅。李牧卻沒瞧見他,着一身灰麻衣裳與身邊人低語。他身邊那人正是劉會,背着個背簍,手上搖把扇子,也是滿臉大汗的模樣。

段尋忍不住皺了眉。

前些日子游湖一別後,段尋腦子裏時常回想起李牧那若有所思的神情,左右思量,覺得到底是自己唐突了他,令人不快,這才有意遠着他。原本喜歡這檔子事,日子久了,便也淡了,李牧若是只想與自己做朋友,那便做朋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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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尋想是這麽想,但眼下見了李牧站在烈日下頭的模樣,心中不知是喜歡還是霸道的氣血翻湧上來,到了嗓子眼,又盡數化作心疼,令他加大步子走過去。

李牧側對着他,不曾瞧見段尋走過來,倒是他身邊的劉會先看見人,嘴一咧,用手撞了撞李牧,這下他才轉過身,瞧見已走到二人身邊站定的段尋。

李牧頭上還頂着張荷葉,他也不取,只微微擡着頭與段尋對視,腦中正猶豫着說點甚麽,便聽段尋道:“這麽熱的天,怎麽叫你家先生自己來取冰,他身子吃得消麽?”

卻是對劉會說的。

劉會誠惶誠恐,正低了頭準備認錯,卻見李牧笑嘻嘻地對段尋道:“哪裏就這麽金貴了。”頓一頓,才又說:“前幾日劉叔不當心摔着腿了,走路不方便,我也是散學才過來的,沒多會。”

段尋順着他的話,擡頭往隊伍前端望去,只見冰窖的門仍然關着,外頭似是有幾個跑堂的正在支攤子。也不曉得到放冰還要等多久。

“不等了,你要了多少冰,回頭讓人從府上送些過去便是。”

“別介,銀錢都繳過了,不等不就虧了。”李牧仍是笑笑地道。

段尋聞言又皺起眉,回頭一招手,遠處牽馬立着的人便朝他走過來。那人李牧見過,是段尋軍中的副手,前次二人深夜回城時,候在城外的便是他。

段尋叫人過來以後叮囑幾句,便對李牧道:“讓邢元章在這候着罷,我送你回去。”

說罷手一伸,虛虛地隴着李牧的背,就要把人往馬車那頭帶。人群看着,李牧不便與他争,只好依言同他一道走開。

馬車門簾方一掀開,涼氣便撲面而來。李牧冷不丁打了個激靈,剛要往上爬,就感到腰上加了把力,正是段尋伸手以力扶他。

二人先後上車,簾子放下,将外頭明晃晃的日光和熱浪格擋在外。李牧取下荷葉,自懷中掏出一張錦帕,正要揩一揩額上的汗,卻忽地被段尋抽走手上的東西,掰着手腕壓在了車壁上。

“你……”

“我甚麽我,嗯?”段尋湊過去,拿着搶過來的錦帕替李牧擦汗,卻是只草草擦了兩下,便挑着李牧的下巴,結結實實親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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