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卷十八 表心意

霎時間,車外的喧嚣遠了,明亮的天光也遠了,就連過去那些日子裏心頭百轉千回的疑慮都跟着遠了,只有段尋是近的,與他咫尺相依,吐息相聞。

見不到他的時候,李牧不止一次地想弄清楚那人言語間的真假,自己想不明白,就想抓住他好生問一問——你說不敢随意拖他人下水,怎的換作了我,卻又不顧慮了呢?可眼下見了段尋人,他又把一切通通都忘到了腦後去。甚至頗有幾分登徒子意味地想,左右自己喜歡他,親一親摸一摸這檔子事,怎麽想都是自己占便宜,還管甚麽真真假假,吃哪門子的五味雜陳呢!

如此想着,李牧更像是得了鼓舞一般,先前還有些無所适從的手便找到了歸宿——尋到段尋的肩膀,一路撫摸上去,掌住了他的雙頰。而段尋挑他下巴的手此時也朝後移去,穩穩扣住他的後腦勺,兩人就着此般姿勢親了不知多久,好半晌才緩緩分開。

也只是唇齒分開罷了,段尋的額頭仍與他抵在一處,李牧微喘着氣調笑道:“光天化日的,怎麽還耍流氓?”

段尋聽他說完“耍流氓”幾個字,笑起來,很快又湊過去親了親他,道:“這就算耍流氓了?”

“……”

“李牧。”

玩笑未盡,段尋突地開口認真叫他,李牧與他對視,發現這人的眼睛湊近了看竟比平時更好看些,琥珀色的眸子似有魔力一般深邃,而此刻那雙神采非常的瞳仁中印着自己不甚清晰的面容。

李牧有些怔愣,迷迷糊糊地答:“嗯?”

“你在這世上既沒親人,又沒甚麽交心朋友,想來書齋也掙不到幾文錢,都花在了吃穿用度上,你身子還弱,總生病。”

“……”

“我想不去招惹你,但一想到這些,又總是放心不下,不如你就跟着我過罷。”

李牧卻沒想到段尋會突地與自己說這話,怔愣半晌,才玩笑似地回了一句:“怎地,這下子又不嫌拖人下水不厚道了?”

說完見段尋盯着他不說話,又覺自己玩笑開得不合時宜,腦子裏一通亂轉,說道:“托我下水也無妨,你看,我身子不好,指不定比你們都走得早。”

仍是一句前言不搭後語的話,段尋聽完卻想起來了。

那日他問李牧為何尚未成親,李牧道身子孱弱,不敢輕易連累他人,後又問起自己怎的也尚未娶親,自己便學着他的語氣随口道戰場險惡,他段尋亦不敢随意拖人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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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他那句話并非都是玩笑,但也真真假假各摻了幾分,若要當真問起為何來,恐怕還要算到這些年沒遇上甚麽當真合适的人上面去。畢竟成親後便要過一輩子,一輩子面前說情說愛都不牢靠,合不合适,能不能瞧着對方那張臉把日子和平過下去才最要緊。話是如此,可究竟甚麽樣的才算合适,段尋想,随它去罷,興許哪天遇上了,又或是時間到了,便就是那個人了。

這不,眼下這人雖沒一處談得上合适,卻讓段尋動了與他長久一些的心思。說不上為何,大約這就是俗話中說的——所謂緣分到了。細數這些年身邊留過的人,讓段尋動過相同心思的,其實總共也就只有兩人。段尋十七歲那年背着王府上下,夥同一群纨绔子弟去煙雨樓尋樂子,瞧上過一名女子。那女子正是煙雨樓頗為得名的藝姬,容貌昳麗美豔,詩書禮樂樣樣精通,心也高,氣兒也傲,把情場上逍遙慣了的貴公子哥兒們迷得是團團轉。段尋大約也算是其中一人,卻又不算,因他那時動的心思與他人不同——他想把那藝姬娶回去。

後來沒多時,卻聽聞那藝姬叫人贖了身,娶回去作了房小妾,娶她之人正是右侍郎柳如欽家的小兒子柳秀昌。傳聞二人初識,柳秀昌便未刻意掩蓋自己的身份,連着幾日座上賓聽完琴就要點那位藝姬過夜,那藝姬竟也不再端過去那副清高架子,破了只賣藝不賣身的規矩。這些還都是沈暮山抓着段尋給他說的,他知曉幾分段尋對那藝姬的心思,怕人難受,便把坊間傳的是是非非添油加醋講給段尋聽,末了加一句:“柳秀昌什麽德行?也就投對了胎攤上個好爹,你要是早一日明身份,只怕那寒煙也肯嫁給你的,可見這位寒煙姑娘也是個貪戀權貴的俗人,并沒甚麽特別之處,不值得你惦記。”

段尋便笑一笑,當真不再惦記甚麽寒煙青煙的了。

說相同,細細追究的話,其實一點也不同。他那時候年少,對那位寒煙姑娘大約也算不上當真喜歡,只是瞧她愈孤傲,便愈想把人認認真真弄到手,娶回去。至于往後是不是要長長久久下去,卻也不是太清楚的。畢竟少年人,對一生長長短短尚沒多少認識。

如今十餘年過去,他已不再是那個沖動好強的混小子,亦不再輕易動一輩子的念頭,然而此刻将李牧看在眼中時他卻忍不住想,與這人今後又當如何呢?

耳邊卻聽李牧喃喃說出那句“指不定比你們都走得早。”

“胡話。”段尋睨着那人斂笑的眉梢,說完便想到,不論誰先誰後,亦不論早有多早,眼下能與他相處一日,便是一日。

一路駛回書齋,段尋先跳下車去,舉頭便見着門楣上那塊匾。這匾兩年前他就想贈給李牧,彼時捉弄他的意思多些,就想着瞧瞧這人知曉山陽二字的巧合後該是甚麽反應。卻不曾想到二人會變成今日情形,倒像是更加貼合那二字放在一處的寓意了。

李牧在他身後下車來,見段尋擡頭望那門匾,自己也就跟着看了兩眼,看到豎寫的山陽書齋二字時,忍不住一陣福至心靈的感觸,便笑起來。

二人沿着小石徑走進偏院,院中寂悄悄的,只聞得見蟬鳴聲。李牧拉着段尋拐進廚房,見老廚娘手掌着額頭,正打瞌睡,便沒叫醒她。他輕手輕腳打開蒸籠,從裏頭取出熱蒸着的飯菜,遞給段尋一些,自己端一些,與他一道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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