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其之二

天空中出現兩個月亮的時候，是惡龍們會在大地上肆虐的日子。

綠色的惡龍很高興，因為今年它終于成年了，可以和大家一起到人類的王國去玩耍。畢竟是初次的出征，到底要做什麽好呢？從未出過遠門的龍在自己的城堡裏思索了很久。

是要噴一把火讓農田都變作灰燼？還是在城鎮裏打滾，把房子和街道，連同無聊的人類們一起壓扁呢？

每個行為都看起來那麽的有趣。

最後它決定去請教長老，年邁的長者肯定能給予完美的提議吧？

老到牙齒都掉光的龍長老在它豪華無比的金幣大山上滾了三圈，不屑的沖着沒出息的小惡龍噴了一口氣，『身為偉大的龍類，初次的惡行永遠是去綁架一個公主！！蠢貨！！不管是燒掉作物還是毀壞街道，有哪個詩人會傳唱幹出這些小事的龍！』

長老說的真是太對了。

被訓斥了一番的綠龍焉頭耷腦地飛出長者的洞穴，然後朝着某個人類王國的首都飛去。

它在繁華的都市上空盤旋了半天，最後朝着中央那座高聳入雲的建築降下，七彩的玻璃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黃金和白銀的圖畫簡直花了惡龍的眼睛，更別提各種寶石所鑲嵌的美麗雕塑了。

這肯定是皇宮。

從來不知道還有種建築叫做教堂的惡龍如是想，然後它深深的吸了口氣。

教堂的屋頂被高溫的龍息燒的幹幹淨淨，連塊石頭都沒能留下來，只掉下去幾撮小小的灰塵。躲藏在聖堂中的人們驚恐的看向頭頂探入的巨龍，金色的豎瞳來回轉動，最後它看到了保護着孩子們的修女。

詩歌中，公主們都是高潔而勇敢的女性，甚至面對魔王都能擡起下巴叱喝。那麽這個兇巴巴的瞪着自己的女性應該就是這個國家的公主了吧？

在她身邊那些衣着華麗的人們都尖叫逃走的現在，只有這個女人守護着身後的幾個孩子。

惡龍一把抓住了修女，然後飛上天空。

『這個女人我帶走了！』它得意的叫聲回蕩在城市的上空，只留下驚慌失措的人們面面相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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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怎麽辦呢？教堂裏最虔誠的修女被惡龍搶走了。

雖然這麽說，但也只是位修女罷了。

既沒有什麽懸賞，又是孤兒出生的修女，很快被衆人遺忘。

而回到自己城堡的惡龍小心翼翼的把手中的女人放到地上，開始為此頭疼起來。人類是很容易死掉的，尤其是公主這種生物，天氣冷了會死，沒有飯吃會死，沒有華麗的衣服會死……總而言之，公主是這世界上最難養的。

但是死掉的話不就是白白打劫了一回嗎？最讨厭浪費的惡龍不得不從自己的收藏裏挖出很多它沒興趣的絲綢，天鵝絨之類的玩意鋪頭蓋腦的朝着地上的女人丢去。

據說人類的女性只要有漂亮的布料就會高興，就這點來說，比喜歡搶走自己金幣和寶石的雌性們要好的多。

好不容易從地上爬起來，結果被厚重的布料山再次壓倒的修女保持了不同的意見。

『你再丢下去我會被壓扁的！』她生氣的朝惡龍大喊。

『……對不起。』女性如果生氣的話，不管幹了什麽你都先道歉再說，長老的教導在惡龍耳邊回蕩，所以它老老實實的向憤怒的修女道歉。

沒想到真會得到回應，修女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但她很快再度沖着惡龍叫喊，『讓我回去！』

『對不起，但是只有這個不行。』

意料之中的回答。

挫敗的修女把臉埋入柔軟的天鵝絨裏，『可是你把我抓來做什麽呢？我只是個修女啊？』

『你不是公主嗎？』惡龍驚訝的問道。

『我哪裏看起來像是公主？』修女艱難的從布料裏爬出來，『不管是短短的頭發還是黑色的長袍，都是只有發誓侍奉神明的女性才會有的打扮。』

『身為龍的你，不知道人類的事情呢。』

『那麽讓你把頭發留長，穿上華麗的衣服，你就是公主了。』惡龍如是說。

修女再度被惡龍的奇妙的思考方式打敗，『要擁有國家和高貴的血統才是公主。』

『我的領地比人類的國家更廣闊，你的味道聞起來比那些貴婦人們要幹淨的多，這應該就是高貴的血統了。行了，你就是個公主。』死活不肯承認自己抓錯人的惡龍，這樣回答。

『那麽你抓一個公主來做什麽呢？』哭笑不得的修女放棄再和它争辯，轉而詢問對方別的問題。

『因為惡龍就要做惡行呀。』

『……做惡行的理由是什麽呢？』修女頓時好奇起來。

『太無聊了。』惡龍一本正經的說，『我們的生命比人類長那麽多，總要找點事情打發時間啊。』

『所有的惡龍都是因為這個理由嗎？』

『也許有單純喜歡打架的龍吧？但我只是覺得無聊而已。』

『那麽在抓了我之後，你要去做什麽呢？』

『養着你，等勇者們上門來。』龍這樣回答。

深知并不會有什麽勇者為自己前來的修女保持了沉默，就這樣在龍的城堡裏住下。

雖然綠龍是頭不折不扣的惡龍，但它似乎奇異的對修女相當和藹，給她帶來豐盛的食物，華麗的衣服，甚至給她弄了張大床。

『為什麽要給我這些呢？』修女十分困惑，『我只是你的囚徒而已。』

『公主不是一定要這些才能活下去嗎？』惡龍驚訝的說，『我的每個前輩都向我仔細叮咛一定要用全部的精神去照顧呢。』

明白了理由的修女再度緊緊閉上嘴巴。

雖然有着那麽多那麽多的禮物，但她依然嚴苛的按照從前的習慣生活，只穿黑色的修女服，只吃面包和清水，每日每日都虔誠的握住木頭的十字架向神明祈禱。可是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要做什麽好，城堡裏沒有人來告解，沒有人需要她的幫助，更沒有教堂裏各種繁重的工作。

空虛的度過了一個月後，修女終于理解了惡龍。

無聊真是件可怕的事情。

所以她決定找點事情給自己來打發時間，慣于在教堂中忙碌的修女，從森林裏找來樹枝紮成掃把，從角落裏尋出木桶裝滿水。

『龍啊，我也太過無聊了，介意我打掃你的城堡嗎？』

『當然可以，只要你不逃走。』耐心等待着不知何時會來的勇者，惡龍趴在它的金幣山上，懶洋洋的打出一個哈欠。

這個活動足足消耗了修女三個月的時間。

但是結束之後，她又無事可做了，百無聊賴的修女從惡龍丢棄的雜物裏翻找出了書本。

『龍啊，介意我朗誦你的藏書嗎？』

『只要它合你的心意。』多少也覺得幹等已經有點無聊的惡龍，把腦袋趴在修女身邊。

清澈的聲音從她的雙唇中流淌出來，回蕩在空曠的城堡裏，伴随着呼嘯的風聲，伴随着篝火的燃燒聲，修女朗誦着詩歌，誦讀古老的故事，甚至有時候唱起獻給神明的歌曲。

念完最後一頁，他們終于覺得有點累，于是互相倚靠着睡着了。

在那之後，每天每天，修女都想着辦法找事情來做，有時是花上幾天幾夜給惡龍煮湯，有時是再度拿着掃把清掃又堆滿灰塵的城堡。

三年過去了，勇者依然沒有來。

惡龍對修女說，『勇者們實在太慢了，我想去人類的王國看看他們究竟被什麽給耽擱了。』

『你想要被打倒嗎？』正在忙碌的修女驚訝的問。

『怎麽會呢？只是我已經等了太久了。』

『你等待勇者，也是因為打發時間嗎？』

『沒錯。』

『可是現在，我們每天都有事情可以做啊？』修女奇怪的說，『你明明已經不無聊了。』

惡龍發現，真的是這樣。

明明已經過了三年，它一次也沒有踏出過城堡，如果不是因為剛剛想到公主的事情的話，大概它會把自己在等勇者的事情忘記的一幹二淨吧？

可以不無聊，明明是件讓惡龍高興的事情，但是它突然憂傷的趴到了地上。

『……總有一天，你是要回去的。』

修女溫柔的看着這頭惡龍，『只要你不出去毀壞人類的國家，我就一直留在這裏。』這樣的話，她也算是保護了自己的國家吧？起碼在她還活着的時候，惡龍不會再做出什麽可怕的事情了。

『真的嗎？』惡龍立刻高興起來，『你願意成為只屬于我的公主，而不是和勇者離開嗎？』

『我不是公主，只是個修女。』已經不想再去糾正惡龍亂按頭銜的癖好，修女無奈的嘆氣。

『沒關系，我說了，這裏就是你的國，我是你的臣民和軍隊，所以你就是公主。』惡龍這樣莊嚴的宣布。

龍和修女就這樣安靜的在城堡中生活着，直到某一天，傳來勇者們即将到來的消息。

『這是怎麽回事呢？明明你一次也沒有出去過。』

『正好不巧路過的吧？』惡龍說，『公主啊，在這裏等我，馬上就把他們變成灰渣。』

『別胡鬧！』修女生氣的訓斥，『我去見他們，告訴他們這裏沒有惡龍，然後應該就會離開了。』

『我的話不行嗎？』巨龍可憐的看着她。

『不行，一看到你，勇者們肯定會和你打起來的。』修女耐心的勸說它，『好好睡一覺，等我回來叫你起床。』

『好吧。』從來都很聽從修女的惡龍郁悶的點頭，趴回它的金幣山上，看着身體纖細的女性把一些食物放進籃子，穿戴好出門的披風和厚厚的黑布長裙，從大門口消失了蹤影。

空曠的風聲在岩石的廊柱間盤旋，惡龍第一次覺得城堡太大了。

人類的動作都是慢騰騰的，尤其是女性，公主出門去找勇者們，大概會很久。如果到時候自己太無聊了，忍不住想出門找事情做的話，會不會剛好和回來的公主錯開呢？

那可不行。

惡龍想，她回來的時候看不到自己一定會着急的。

所以，惡龍對着自己施了一個魔法，『我将陷入長久的睡眠，直到我的公主來将我喚醒。』然後，它就高高興興的墜入睡鄉，做起會被公主溫柔喚醒的夢來。

在森林的另一頭，外出的修女找到了正在向城堡前進的冒險隊伍，她攔下勇者和他的夥伴們，招待他們享用美味的食物，然後告訴他們森林裏并沒有什麽惡龍。

『我在這裏住了數年，沒有什麽作惡的龍存在。』

原本期待着能大幹一場的勇者們面面相窺。

『但是确實聽說，曾經毀滅了大教堂的惡龍住在這裏啊？』

『可是你們看，我很平靜的住在這裏啊。』不能撒謊的修女只能這樣說。

如果是有惡龍居住的地方，不可能有會有人類存在，勇者們也清楚這一點，他們商量之後，覺得也許是惡龍搬家了也說不定。

『這裏只有您一人住嗎？』最後，失望不已的勇者這樣問。

『是的，只有我一個人住。』修女誠實的回答。

然後她被勇者用劍打暈了。

『這是個魔女。』一邊吃着修女送給他們的食物，勇者平靜的說。『我打倒了召喚來惡龍的魔女，所以龍不會再出現了。』

他們帶着修女回到首都，沿途都是歡呼雀躍的民衆。

可憐的女人被綁上火刑的十字架，樹立在新建的宏偉教堂之前。

『我不是魔女，我曾經是這裏的修女。』她努力的辯解着。

『燒死她。』民衆們狂熱的呼喊着，『燒死魔女。』

修女曾經熟悉的信徒們，修女曾經熟悉的教徒們，安靜的注視着她，他們什麽都沒有說。

女人被燒死了。

在那之後，趕走惡龍的勇者被國王青眯，和公主結了婚，統治了整個王國。

惡龍再也沒有來犯過這個國家。

最後，信徒們搖頭嘆息，『那個女人，果然是魔女啊。』

他們為自己曾經動搖的心靈後悔不已。

至今，森林深處的城堡裏，惡龍仍在沉睡，等待着它的公主歸來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