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布袋和尚

張無憚頗為擔心殷離再跟原著似的讓金花婆婆給弄走了,領着殷夫人原路返回,看她忐忑不安的模樣,笑道:“舅母不用擔心,舅舅就阿離這麽一支血脈,還怕他對自己的親生骨肉下手嗎?”

他其實心中很奇怪,原著中殷離弑母,是二娘生了兩個兒子,這才擠兌得她母女在家中無處容身了的,怎麽現下竟然還能鬧到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

殷夫人苦笑道:“大公子久未歸家,怕是不知情。自從你舅舅新納了這位夫人,愛若至寶,一應大小事務都丢到腦後去了。這位新夫人……也非等閑之輩……”

她穿着略厚,衣領都是豎起的,可走路間隐隐能看到脖頸處的血痕。殷野王雖有些寡人之疾,可從來不打女人,何況他要真伸爪子撓,殷夫人早就沒命了,可見這是那位新夫人的傑作。這才進門,仗着殷野王寵愛和手上有幾分功夫,就敢對正妻下手,可見她也絕非省油之燈。

張無憚冷笑道:“她算哪門子的夫人,只有您才是唯一的夫人呢。”

他生怕殷夫人再跟原著中似的自殺以替女兒贖罪,提點道:“您是大婦,又是唯一為舅舅生兒育女的,這是您的功勞,您站得穩一分,阿離便安全一分。”

殷夫人禁不住流淚道:“你舅舅喜歡潑辣女子,娶進門來的妾室一個比一個橫行。我連武功都散盡了,又早不複青春貌美,說句不怕你笑話的話,他見了我便煩,阿離一向不得他歡心,泰半便是為了我的緣故。”

她同殷野王年少相交,陪伴着一路走過來,殷野王都是五十許的人了,她也将将年過半百,如何能抵得上正當年水靈靈的小姑娘?

這話原不該對着晚輩說,可如今母女倆的性命都在他手上,還要臉面作甚麽?殷夫人本就存了示弱之意,抽噎道:“只要阿離好好的,我便什麽都不圖了。”

張無憚聽得有些不耐煩——難道還得我手把手教你怎麽宅鬥,老子沒點亮這個技能啊——穩穩情緒道:“幾時讓您同小妾們争風吃醋了,”他不得不再着重強調,“您是大婦,是正妻,舅舅娶她百八十個妾室,還能越過您不成?”

不過武林人士好像還真的不講究這個,看昆侖派掌門何太沖懼內,也是他老婆班淑娴本身是個硬茬。殺人名醫平一指也是恨他老婆恨得欲死,卻連個屁都不敢放的。

兩人且說且走,張無憚遠遠便看到一隊人馬氣勢洶洶追了過來,為首的正是他舅舅殷野王。

看來殷無福帶着殷天正的人避開這個方向了,倒讓殷野王撿了個空子。張無憚對驚慌失措的殷夫人安撫一笑,抖抖衣袍,上前行禮:“無憚見過舅舅。”

殷野王看到是他,倒是給了個好臉,勉強笑道:“好孩子,你總算回來了,這一年半載不見人影,我們可惦記壞了。”

他招招手想把張無憚叫到身側來,見張無憚站着不動,禁不住嘆了一口氣:“無憚,舅舅沒有兒子,拿你當親兒子養大,你但凡有所求,舅舅說過一個‘不’字沒有?怎麽倒站在外人那邊,來傷舅舅的心?”

殷野王的冷漠都用在對妻子女兒身上了,但對張無憚,他确實極為寵愛。他想以情動人,說來倒是頗讓人動容。

殷夫人緊張地看過來,張無憚笑道:“舅舅一向對我有求必應,這自是不假,那侄兒就再厚着臉皮一遭,跟舅舅再求這一回。”

他拿殷野王的原話噎回來,殷野王自然大怒,冷冷道:“怎麽,你是一意袒護那賤種了?”

“阿離早已經跑遠了,舅舅,非是外甥不敬,我是沒把握一定在您手下護住阿離,可難道外公還護不住自己的親孫女嗎?”張無憚說道。

這話更踩了殷野王的痛腳,他是想辦法甩掉殷天正派來攔截他的人後,這才能追到這裏的。論起勢力來,殷天正才是天鷹教的教主,殷野王自然有不少親信,可還有更多的人更樂意向教主效忠。

殷野王聞言大怒,五指成爪抓将過來,張無憚手中柔力一推,先将殷夫人送出戰場,這才迎了上去。

他沒有跟殷野王硬碰硬的意思,身形輕盈先躲過他連環幾爪,使出家傳鷹爪功相抗。

殷野王雖未全力施為,可有意将人扣下,已用了半數功力,不由得輕輕“咦”了一聲,再提起兩分內力同他較量。兩人都無傷人之意,頃刻間鬥到了百招開外。

殷野王越打越喜,待到三百招時,怒意早已消散不見,再鬥百招,眼見張無憚漸漸不支,輕喝一聲,率先跳出圈子來,大笑道:“好!好小子!不愧是我的兒子!”

張無憚一年半前離開天鷹教,還只是江湖上二三流水準,這才一年時間,竟然已經跻身一流行列。殷野王固知他天賦出衆,但也絕不至于進步如此神速,顯然是另有奇遇。

他一時心中激蕩之下,深埋的念頭就脫口而出,直呼“兒子”雲雲,說完便自悔失言,忙笑道:“上個月你母親來信,還問起你來,若讓她知道你武功小成,該高興壞了!”

張無憚向殷夫人那邊看了一眼,殷野王跟着看過去,神色又淡了下來:“你先回去吧,你我夫妻三十載,我并未怪罪于你。只是那小孽種,卻是不能姑息,抓回來還得好好治罪,叫她收收野性。”

縱然是最得寵的妾室,殷野王也沒為了這個殺女之心,他就殷離這麽一個血脈,眼看着生兒子無望,還指望着借親上加親籠絡住張無憚,這樣看來,殷離讓張無憚護住了,倒也是好事兒。

張無憚看他神色松動,有意順着他的意思往下說:“舅舅同舅母先行回去,外甥自去将阿離送回來,免得這麽一幫人烏泱烏泱下山,再把阿離吓到了。”

“連庶母都敢殺,她還會被吓到?養這麽個女兒,倒是我成天提心吊膽的。”殷野王也沒堅持,權當給張無憚面子了,哼了一聲,對殷夫人道,“我們回吧。”

殷夫人忙應了,忍不住偷偷看張無憚,滿眼期盼懇求之色,見張無憚對她笑笑,又看殷野王已經徑自轉身走了,不敢耽擱,急忙追了上去。

殷離一來是人小體弱,二來是還惦念着母親,并未跑出多遠。張無憚沒費多少功夫就将她找到了,嘆氣道:“你今天可是闖出了大禍了。”

殷離眼圈一紅,朝地上啐了一口:“她算什麽東西,也敢跟我娘動手?外公不肯為我娘倆出頭,爹爹更是全然向着她,我不先行下手,将她弄死,難道還放着讓她挫磨我娘嗎?”

張無憚正色道:“外公有外公的難處,平日裏難道他還不夠疼你嗎,只是這等事他如何能插手?這次你能逃出生天,多賴外公跟舅舅硬頂上,以後可萬萬不能再這樣說外公了,豈不讓人寒心?”

殷天正也是苦逼,哪有當老公公的插手去管兒子房內妻妾争寵之事的?要說婆婆來管才天經地義,可他老婆又早沒了,就算為了兒子的老婆孩子現娶一個吧,年紀輕根基淺的又根本壓不住這幾個兒媳們。

殷離垂頭細想,倒也被說服了,往山頂的方向看了一眼,想到自此同娘親再難相見,憋了半天的眼淚終于滾下來了:“憚哥,我這條命是你救的,以後你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你讓我跪下,我絕不站着!”

“沒有救命這麽誇張,舅舅本就無心殺你,只是要抓你回去罷了。”張無憚說完,一想就按照他們父女倆間的仇恨值,讓殷野王囚禁上十年八年的,倒也确實比殺了殷離還難受。

他想了一想,出聲道:“舅舅此時還沒消氣,他就算消氣了,估計你也不想回去了。不如我先送你去我娘那邊,你們兩個脾氣相投,倒是說得來。”

張翠山和殷素素送俞岱岩回武當山後,并未在山上久住,選擇隐居于山下小村莊。張翠山每日上山,送殷離過去,倒也沒什麽不方便之處。

殷離躊躇道:“不會給姑父、姑姑添麻煩吧?”

她不太想去,自小便未同殷素素見過一面,何況姑父還是名門正派,她去了怕讓殷素素難做。殷離此時最擔心的是母親,最依賴的就是張無憚了,忍不住小聲道:“憚哥,我跟着你好不好?”

“我居無定所,自己都不知道下一天會在哪裏,怎麽帶着你?”張無憚皺眉道:“何況咱們年紀相近,難免壞了你的名聲。”

他拿殷離當半個妹妹看,相信殷離也拿他當哥哥,但誰知道相處着再感情發生轉變了,那可就不好了。

殷離現在是戾氣太重,對親人對陌生人都充滿了仇恨之情,她需要的是一個溫柔而堅強的女性長輩角色來潛移默化,這個張無憚是做不到的,殷素素說不定可以,可惜殷離不樂意去。

殷離道:“憚哥,我不叫你為難,我爹爹什麽德行,我是知道的,要不是你出面,我們娘倆都難活命。你不拘把我扔到哪裏,給我十年光景,我學好了祖傳的‘千蛛萬毒手’,絕不會再拖累你!”

張無憚聽了“千蛛萬毒手”就不覺頭疼,想着更不能放她獨自一人了,出聲道:“我們先去九龍湖一趟,正好我同封壇主有事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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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無憚終究帶着殷離去了九龍湖去找了封弓影,神蛇壇壇主封弓影是他真正的親信,何況也得把殷離放在天鷹教勢力範圍內,免得她再被如金花婆婆等心懷鬼胎之人利用。

此處養着他昔年從劍冢弄來的異種雞冠蛇,封弓影命人圈出了一大片适宜蛇類居住的地界來自然放養,還投入了數不勝數的毒物進去。經過一年的精心飼養,已經繁殖了許多。

張無憚命人殺了二十條蛇封壇泡酒,在此地又小住數日,每日生吞兩枚蛇膽,借此激發內力。

某日他剛調息完,睜開眼卻見殷離站在門口正向內張望,張無憚早知道她這兩日偶爾會偷看自己練功,也不在意。他練功時氣勁外洩,殷離若心存歹意,還沒接近他周身三尺便要吐血重傷。

他從榻上下來,問道:“阿離,怎麽了?”

“人工飼養的毒物,自然比不上天生天養的,憚哥,是只有這種毒蛇的蛇膽才有練功之效嗎?”殷離歪着腦袋問道。

張無憚想了想:“我倒沒吃過別類蛇膽,也不知對人體有無妨害?”生吃蛇膽這麽玄幻的情節,若非金老爺子明寫了,他是不敢嘗試的。

他說完後,見殷離眼中精光直冒,笑道:“你這是又想幹什麽了?”

殷離極親熱地走過來拉着他的手:“憚哥,你不讓我練千蛛萬毒手,我便聽你的,可我也得做點什麽。我的外祖乃是閩南毒王,我娘是他唯一獨女,在毒之道上頗有研究,你看我學煉毒制毒怎麽樣?”

張無憚倒是看中了胡青牛和王難姑這對醫毒不分家的夫妻,可惜時機還不到,他們的生命安全沒遭受到威脅,想将他們收歸麾下難如登天,上趕着不是買賣,便暫且将此事擱置下了。

他問道:“你自己有興趣嗎?”

“這是我家傳的行當,我當然有興趣,我娘小時候也教過我一些。但要是你覺得沒用,我就不學了,你讓我學什麽,我就學什麽!”殷離小心道,“只是我學武的天賦也有限,你手下又不缺能打的高手,不如學點偏門的。”

她現在渾身都沉浸在“憚哥我要給你當牛做馬”的BUFF中,恨不能下一秒就替張無憚去死。張無憚知道她這不是感激自己救了她的命,而是保下了殷夫人。

殷離是個非常執拗的人,她身上也帶着一股狠勁兒,張無憚倒是挺驚訝竟然意外收獲了她的忠心,可又有些無奈:“阿離,你想幹什麽,都随你去,只要你過得開心就好。我不是什麽好人,可還不至于拿着親表妹作踐。”

殷離權當沒聽見他的後半句話,一聽他同意了,便哼着小曲站起身來,蹦蹦跳跳跑走了,不忘探頭笑嘻嘻撂下一句:“憚哥你等着吧!”

張無憚頗有些不放心,叫封弓影進來,囑咐道:“三小姐性子潑辣,膽子又大,尋常之事自可順着她,但若太出格之事,縱然聯系不上我,也得先着人去找外祖,切不可讓她任性妄為。”他留殷離在天鷹教勢力範圍,就是圖的讓殷天正給孫女把關的。

封弓影笑道:“您放心,只要堂主允許屬下必要時拿您來壓壓三小姐的野性,一切都不成問題。”他也看出來,對殷離提張無憚,不怕她不乖乖聽話。

張無憚也笑了,想了想道:“胡青牛居住在蝴蝶谷,他妻子王難姑有‘毒仙’的美稱,若是三小姐想去找她學毒,自然是好,可務必要事先告知我。”

封弓影一直奉他之命,派人監視着蝴蝶谷,一有異動便現身相救,知他對胡青牛夫婦勢在必得,當下恭聲道:“是,屬下明白了。”

張無憚對封弓影行事一向放心,又同殷離叮囑幾句,當天便離開了九龍湖,直奔極北天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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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山以南,有一處終年不斷流的瀑布,張無憚端坐在瀑布之下,感受着萬鈞水流的沖擊,渾身骨骼噼啪作響,不覺更提起一層內力相抗。

此時卻有細微的響動自南向北而來,只距離尚遠,他未加理會,運轉完三十六周天,調息片刻,聽得聲音已經近在咫尺了。

這是兩人一前一後在追逐,有人哇哇大叫道:“兀那小子,給我站住!你驚走了我的寶貝,我豈會放過你?”

他雖落在後面,但步履輕盈,狂奔起來毫不費力。倒是跑在前頭的那位,呼吸沉重、腳步踉跄,顯是已經支撐不住了。

只聽前人呼呼喘着氣回道:“前輩……想抓我便抓,本是毫不費力之事,何必、何必苦苦相逼?一路從長白山追我到這裏,豈不是以……大欺小?”他一說話,呼吸不暢,腳下便是一個趔趄。

追的那位倒是很配合地放慢了腳步,喊道:“你既然知道跑不過我,還不停住腳步,讓我把你抓了去?”

被追的那位回道:“前輩……惱我壞了大事兒,追我是為了一洩心頭惡氣,我若不跑……豈能讓前輩出氣?前輩出了氣,我縱然被抓……想來日子也好過些?”

後面那位聽得哈哈大笑,說道:“你小子倒是有趣,只可惜……可惜!”

兩人一逃一追,轉眼間已經來到瀑布近旁,落後那位情不自禁地看了看,咋舌道:“都傳聞天山有一永不斷流的瀑布,想不到連今年十年不遇大寒之際,竟然還能有這等聲勢,走這一遭,縱然沒尋到寶貝,也不虛此行了。”

他早看出前面逃跑的小子已經無力支撐了,是以游刃有餘,還有心情欣賞沿途風景。

但這一細看倒看出不對了,那人“咦”了一聲,腳下加勁兒,幾個起落将悶頭狂奔的小子給兜頭拿布袋套住了。

他将布袋口紮好,這才折返回來,笑道:“冰霜慘烈,砭人肌骨,我是有所圖謀方來此一游,想不到還有人有這閑情雅致,縮在瀑布底下練功的?”

張無憚本想待他跑出去一段後從背後偷襲,但既然人都發現了,那再躲藏便也無用,當下朝天一掌,排開水流,閃身而出。

他落到河對面去,隔着滔滔冰水,看看此人連并他肩頭擔着的大布袋,道:“想不到說不得大師也有閑情逸致,來此苦寒地界同小輩們玩鬧?”

原來這人便是明教五散人之一的說不得和尚,張無憚又對着布袋道:“小子,你就別再垂死掙紮了,大師這件布袋,非絲非革,乃天地間的一件異物,尋常刀劍難傷,更別提你那柄尋常長劍了。”

他這說的不是廢話,而是提醒布袋中人,我不認識你,你可千萬也別認識我。

不知對方是格外上道,還是壓根沒聽出來他的聲音,只是叫嚷道:“這位義士,我乃華山派弟子勞德諾,誤擾了這位法力高深的大前輩,讓人追着跑了兩天兩夜,卻還是被抓了去,只求你出手相助!”

布袋裏的正是華山派大弟子令狐沖,他自是認出了張無憚的聲音,可又擔心張無憚認不出他來,假借勞德諾之名提點。令狐沖身着華山派道袍,倒不怕把門派給照實說出來。

他話語中假意裝作向陌生人求救,但其實着重點明說不得武功高超,非他們所能敵,只盼張無憚盡早抽身離開,不要被牽連進來。

說不得帶着一種異乎尋常的耐心,聽得他倆你來我往對話,盯着張無憚暗自思量。此地乃極北極寒之地,竟然有人以冰水瀑布灌身,若非親眼所見,實是不敢想象。

他出聲喝破瀑布下有人時,本以為是在此隐居的絕世高人,想不到竟然是個面白無須的年輕後生,看模樣最多也就十四五歲。

說不得被他的出場方式所懾,張無憚則心知肚明自己有多少斤兩,他此時離突破第二重尚有一線之遙,若是晉入第三重,同說不得才能有一戰之力。

但他對此地甚是熟稔,占據地勢之利,何況武力高底從來都不能決定輸贏,倒也不懼。

張無憚淡淡道:“此地乃本座清修之所,倒叫兩位擾了清靜——這小子既然壞了大師好事兒,不妨請大師将他讓給我。”

他年紀看來不大,口氣卻着實不小,說不得笑道:“哦,若是我不讓呢?”沒道理還沒動手,就讓個小輩給吓住,說出去明教五散人還如何見人?當下暗暗屏氣凝神,只待有一場大戰。

“長白山火蟾每年寒冬時節方才會出現,大師若在此負傷,耽擱了時日,豈不害得韋蝠王還要受一年三陰脈絡受損之苦?”張無憚回道。

他先前聽他們追逐時提到“長白山”“寶貝”“受驚”等語,猜測怕是說不得去長白山尋找能治療韋一笑寒毒的火蟾,本拟抓到手了,卻讓令狐沖不小心給攪了局,這才惹得說不得大怒,一路追下來,逃到此處。

說不得這一驚非同小可,神色微變。他本想耍賴不認,但旋即想到,此人如此耐寒,極有可能真是在此地長時間清修之人,說不定有些邪門法門,忙道:“怎麽,小兄弟若能有捕捉火蟾之法,莫說這個華山弟子是你的了,日後我說不得見了閣下,自當禮敬三分!”

張無憚淡淡看他一眼,不冷不熱道:“本座常年久居此地,算來已有三十六載未同人相見,同大師怕也不會有再見之日。”

說不得聽他言語,竟似是名數十歲的老者,自是不信,但看他負手而立,絲毫不懼自己驟然出招的模樣,一時倒有些拿不準了。

張無憚說完後,見說不得神色有異,撫掌大笑道:“彌勒真彌勒,分身千百億。時時示世人,世人自不識。”

張無憚說的是五代後梁僧人契此死前所說的口偈。契此其人,雖瘋瘋癫癫,但與人談禍福吉兇,卻極為靈驗,民間多傳其為大肚彌勒佛的人間化身。

說不得算是半個佛教人士,聞聽此言,不覺暗暗心驚。他為了替韋一笑尋來火蟾治療寒毒,多次出入長白山,但來天山還是破天荒頭一遭,想想先前也未聽聞天山有這麽一位隐居的奇人。

他下意識是不打算相信的,但看對方出場方式頗為懾人,再加上一語喝破兩件隐秘之事,由不得他不信,猶豫一番,還是道:“敢問閣下今年高壽?”

“修道之人,不以年歲計。”張無憚瞥他一眼,“我乃逍遙派末傳弟子,不敬天地,不食五谷,在此間少說也有百八十年了罷。”

他恨不能給說不得安利一番修真的幾大境界,啥啥築基、元嬰、分神、度劫等等,可惜估摸着說的太離譜,說不得反倒不信了。

說不得見多識廣,早年間學藝時曾隐隐聽聞北宋年間,有一神秘門派,名曰“逍遙”,似乎确實有天山一脈分支。

只是此人若當真三十多年沒有同旁人相見,自然不會知道韋一笑身中寒毒之事,更不會知道他前往長白山為其尋藥一事。

說不得不由将布袋放下,問道:“閣下自陳能同契此一般為人斷吉兇,不知可否替和尚算一卦?”

張無憚冷笑道:“我都見到你了,自然能算,你想算什麽?只是天機不可洩露,本座一年只蔔三卦,算是都便宜你了。”他肚子裏墨水不多,可別漏了餡。

說不得在心中暗暗思量,他這句話的意思,似乎是見到本人,才能蔔算,那倒不好問明教楊教主之事了。

可若是算未來之事,對方胡說一通,自個兒也不好斷明真假。說不得思忖半晌,緩緩道:“算算和尚師承何人,如何?”

不好意思,這個俺姥爺給俺科普過。張無憚道:“蔣鎮。”他記不得這人究竟是何來歷了,倒是記得個名字。

說不得不覺緊了緊捏着袋子的手,想他便只有昔日楊教主在時,在光明頂大醉時吐露過此事,不知此人從何得知,莫非還真是方外人士,掐算而出?

但他仍是心中存疑,心道別是哪個想當教主的法王派來拉攏他們五散人的,若是如此,對方對他的情況該知道得一清二楚。

說不得心頭一動,抖了抖大布袋:“這小子自稱華山派勞什麽玩意,還請閣下算算,看他說的是不是真話?”

“他乃華山弟子不假,卻非二弟子勞德諾,而是掌教大弟子令狐沖。”張無憚高人狀半眯雙眼,“他武功自不值一提,只是右手手腕上有兩顆黑痣,算來還是本座的有緣人。”

黑痣雲雲,還是那日武當山下,兩人同席共飲,令狐沖喝醉了撸袖子耍酒瘋時讓他看到的。他這也順便解釋了為啥一個隐居的高人要向說不得讨要個小小的華山弟子。

說不得半信半疑,先隔着布袋點了令狐沖穴道,解開麻繩,取過令狐沖佩劍來,抽出一看,果然在近劍柄處的鋒刃之上,刻着“華山令狐沖”五個小字。

他再捉過令狐沖右手,還真的見到兩顆黑痣。說不得先前同令狐沖交手,知道他所使的盡數是純正的華山派劍法,縱然是哪個法王設計,也絕不會找來華山首徒唱這曲雙簧。

他心中數個念頭閃過,笑道:“好,前輩果真是高人,說不得和尚便成人之美,又有何妨?”當即将令狐沖抛過去。

說不得這一手運足了內力,張無憚看來勢洶洶,在心中暗罵一句。單拼內力,他自然多有不及,幸而九陰中著有飛絮勁的施力手法,可将對手強勁力道化為無形,當下面上風輕雲淡,手上全力施為,才将令狐沖穩穩接住了。

他再拿手在令狐沖身上一抹,用解穴秘法破開他穴道。

令狐沖當即手足能動,一揖到底,畢恭畢敬道:“晚輩謝過前輩救命大恩!”

說不得見自己的獨門點穴手法也讓他給輕輕化解了,當下心中再無疑慮,也跟着行禮:“晚輩無狀,多有得罪。這第三卦,只求前輩算出火蟾出現之地,為我至交好友解除寒毒!”

若是為了自己,說不得定然不會這般求人,只他同韋一笑乃是出生入死、性命相修的好兄弟,說不得為他低頭,也不覺得丢人。

張無憚皺眉道:“火蟾此等天生天養之物,本就不該讓人捉了去,這一卦可是有損天和,有礙本座修行。”

說不得再三央求,張無憚為難半天,還是應了,說了一句“罷了,便還了你送我這有緣小弟子的因果”,這才掐指推算起來。

令狐沖一臉絕非作僞的敬佩,陪站在一旁。他今日算是大開眼界,這才是神棍,這才是能吹。

他正在心中替張·真人·無憚大吹法螺,便見張無憚似不經意般看了他一眼:編不下去了,跑。

編下去自是不難,胡說個時間地點便是了,但他日後還要同這幫人打交道的,說不得這般自降身份、誠心相求,若是他随口亂說,哄了他去,待再相見,肯定結仇了。

令狐沖雖不明就裏,但也十分配合地眨眨眼:往哪跑?

張無憚一抖長袍,不着痕跡指了指寒潭下面。

令狐沖咽咽口水,面色白了三分,禁不住再眨眨眼:不如留我下來,讓他把我弄死吧。

他便只站在這裏,也感覺到刺骨透涼的寒氣一陣陣翻滾上來,若是當真跳下去,非要生生凍死在下面不可。

張無憚不去理他,暗暗咬破自見到他們起便暗藏在牙根下的血袋,一口血噴了出來,對着訝然的說不得道:“不好,我功力淺薄,蔔卦不出,遭天機反噬,當得受萬寒蝕骨之苦!”當即一攬令狐沖,一個猛子投入水中。

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說不得盯着寒潭發了好一會兒的呆,才意識到自己極可能被人給耍了,卻仍是不信,去查看張無憚嘔出來的血,卻聞味道格外腥甜,似是蛇血,這才真的相信了。

說不得怒嘯一聲,繞着寒潭轉了好幾遭,卻遲遲不見人出來。他疑心這下面另有水道,踏入半只腳想追下去,頓時給凍得連打哆嗦,急忙打消了也跟着跳下去的念頭,運起內力,連蹦帶跳了好半天,才算緩過勁兒來。

這麽一會兒功夫,他便凍得面色青白,盯着下面自語道:“真是凍死個人,也不知那個華山派的小鬼還有命活嗎?”

他初來自然是大怒,但此時緩過勁兒來,卻覺得詭奇,想自己竟然受了個乳臭未幹的小毛孩的坑騙,甚至事後想來,縱然他同那華山弟子是老相識,卻又不知他究竟從何得知自己師承何人。

這計實在巧妙,說不得越想越是有趣,禁不住哈哈大笑,不再停留,揀起布袋來離開了。

令狐沖初入寒潭,只覺凍得恨不得立刻死去,卻覺有一股柔和內力貼着後背傳輸過來,助他逼開寒氣。

此時容不得分心,令狐沖顧不上感激,急忙一起運功逼寒,卻仍是凍得渾身發僵、頭腦昏沉。

幸而再往下潛,有一股溫溫的水流從地底湧來,不多時四周便變成溫水了,令狐沖卻還一時恢複不了神智,只迷糊間覺得給人拉着自個兒先向下,再慢慢向上,周圍水溫已漸漸達到燙人的程度。

張無憚拽着他游過一段不短的水下暗道,等到終于破水而出,看旁邊的令狐沖早已嗆了好幾口水。

從大寒到大熱,尋常人可是受不得,幸而他們都身負武功,倒也無太大妨礙。

令狐沖神智逐漸恢複,吐了好幾口水,看四下是個幽暗的洞穴,卻又有撲面的熱浪一陣陣襲來,奇道:“怎麽寒潭底下,還有這麽個地界?”

“若非下面有一汪泉眼,天山上也不會有這麽個常年不斷流的瀑布了。”張無憚也是偶然才發現了這個洞穴,他還嘗試摸索着向裏走,只是裏面太過酷熱,他覺得自己都要給烤熟了,只好暫時退出來。

還得等到他《九陰真經》第三重大成後,方能來此一探究竟。張無憚沒記得原著中有提及這麽一方洞天福地,說不得一路走進去也不過是個普通的泉眼罷了。

在洞口待了這麽一會兒時間,兩人都給烤得衣服都幹了,張無憚先留令狐沖在洞中,獨自潛上寒潭,聽水面上沒有響動了,探出頭來探查一番,見說不得确已離開,這才折返将令狐沖給弄了出來。

一冷一熱又一熱一冷,令狐沖受罪受得夠嗆,跟着張無憚回了他在附近的居所,哆嗦着再次給他行禮作揖,鄭重道:“多謝小兄弟救命大恩……我天,好冷……”

張無憚生了火,兩個人裹在一卷被子裏圍着火堆坐,他看令狐沖漸漸不抖了,這才笑道:“令狐兄怎麽同那大和尚碰上面了?”

令狐沖嘟哝道:“一般都是我去找人麻煩,這次還真是麻煩找上門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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