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重鑄倚天

這人死狀太過駭人,那幾名青城弟子個個俱都驚呆了,笑容僵在臉上一動都不敢再動,有幾個急忙移開眼神,不敢去看張無憚。

張無憚沒事兒人一般,對瑟瑟躲在櫃臺後面的掌櫃道:“給開間雅座。”說着放了錠銀子在桌上,“快些散去吧,免得他們找了人來,再連累了你們。”

那銀子夠開十間八間客棧酒莊了,夠他們一家二十年年嚼頭了,掌櫃的雖懼怕這些兇人,卻也顫抖着去摸過銀子,連聲道謝:“是,是,謝過恩公!”

張無憚一扭頭,卻見那幾個青城弟子還在發呆,故意陰恻恻一笑,道:“怎麽,死一個不夠,想都留下來不成?”

他們幾個這才驚慌失措跑開了,連地上的屍體都顧不上收斂。若說在平時,怎麽也得撂下幾句狠話再走,但幾人連對方怎麽出手的都沒看清,吓得肝膽俱裂,什麽都顧不上了,只想着速速離了這個兇神,逃命要緊。

張無憚是不樂意在朱停面前顯得過于嗜殺,卻不代表他打算放過這些人,沖着角落使了個眼色。

早在他們起沖突時,酒館的尋常客人就跑走了,留下的除了張無憚二人、青城派幾人,便只有角落裏坐着的四名客人,都是天鷹教教衆僞裝的。

侯軍閑得了張無憚指示,帶着兄弟們出了酒館,暗中尾随這些弟子一路出了城郊,三下五除二将人殺了個幹淨。

那頭張無憚率先走上樓去,一扭頭卻見朱停神色奇異地站在原地沒動,笑道:“怎麽,朱老板都敢跟陸小鳳做朋友,還會怕這些麻煩嗎?”

朱停“啧”了兩聲,繞着他走了好幾圈,方道:“看不出來,真是看不出來,小兄弟還有這等身手?”

他自己就是手藝人,當然着重觀察過張無憚的雙手,只見他手指纖細,白澤有光,直比臉蛋還要細嫩,還道他功夫平平。

朱停同陸小鳳是至交好友,自然知道陸小鳳練靈犀一指伊始,雙手斑駁累累,盡是傷痕,練到五年以上,傷痕消失,練到十年以上,才會有此等神韻,想不到這少年小小年紀,竟然已經到了這等境界。

兩人入了包廂,立刻便有夥計重新斟酒上菜。對方退下前,還好心道:“這位公子,青城山上下來的老爺們都不是好惹的,我們掌櫃的這便帶着我們離開,你們也還是快快走吧,別為了喝酒,連命都送了!”

張無憚笑道:“我看他們都武功平平嘛。”

夥計有些驚懼地透過窗戶看了一眼青城山的方向,壓低聲音道:“您有所不知,青城山上有個大老爺,是這群人的師父,他的武功可厲害了,平時路過我們這地界走镖行商的,都得給他老人家奉上銀錢買路,連那些官老爺,對他也禮讓三分呢。”

張無憚看向他,問道:“你對青城派似乎很熟悉,知不知道我剛才殺得那個是誰?”

夥計又是懼怕又是憤怒,低聲道:“那人叫羅人傑,小的對江湖世事一概不知,可每次青城弟子下山來胡天海地,要麽是他領着,要麽便是一個叫于人豪的帶着,怕在他們派中也是個人物。”

張無憚扔給了他個銀角子,笑道:“好,多謝好意了,怕不多時青城派的人便要找來,你快些離開吧。”

夥計接了銀角子,忍不住給他磕了個頭,這才急急下樓去了。

朱停一直都沒吭聲,等他走了才道:“青城派枉為正派,原來卻危害鄉裏,真是讓人不齒。”這夥計吓成這樣,還要站在這兒說個不停,自然是感念他殺了羅人傑,為民除了一大害了。

他在說起別的事情時,就一副懶洋洋的模樣,好似提不起精神來。

“我倒是聽過這名字,好似是近年來叫得很響的什麽‘青城四秀’之一,我看倒像是‘青城四蠢’,人品實在不堪。”張無憚話題一轉,“何必讓這等小人敗壞了心情,朱大哥,咱們繼續說?”

朱停不會丁點武功,他也不認為張無憚武功上能穩贏青城派觀主餘滄海,但也絲毫不懼,笑道:“說來,飯也吃了,人也殺了,我還不知道小兄弟名號呢?”

“我初出江湖,哪有什麽名號可言?不過承蒙家祖隐蔽,在天鷹教擔了個副堂主的虛職。”張無憚說道。

他早先便自陳出自天鷹教,朱停早就有所猜測,聞言也不奇怪,只道:“張小兄弟這是想拉攏我入教了?”

張無憚笑道:“不瞞朱大哥所說,我原先确實有此等意思,但同大哥一番深談,卻又打消此意了,只願大哥能随心所欲,做出更多新奇玩意,利國利民,功在社稷。”說罷起身,便要告辭離開。

朱停本就想着無論如何都要拒絕他,聽了這番話,卻又被說動了心,只覺此等知音,當世難覓——他跟陸小鳳也是知己,雙方不需多言便肯對對方報以百分百的信任,可跟張無憚共處,卻更多的是思想上的共鳴,他們若能長久相處,肯定能碰撞出更多靈感的火花。

但若說加入天鷹教,朱停是斷斷不肯的,但又實在舍不得就此放他離去,幾經躊躇,還是道:“無憚小弟,你且等等,容我考慮考慮。”

他只要态度松動就好辦了許多,張無憚回過身來,皺眉道:“朱大哥不必勉強。”頓了一頓,似乎想到了什麽,便道,“不如這樣,大哥新造出了什麽玩意,寫信與我知曉,我來尋大哥互相探讨,看能否加以改進,用以利國利民?一應研究所需的花費,大哥只管跟我提便是。”當下掏出一沓銀票來。

他如此有誠意,朱停頗為動容。若是旁人這般,他只會覺得對方是為了收買他惺惺作态,可張無憚從頭到腳,每一根頭發梢都好似散發着“真誠”二字,何況此人又是自己知己,同旁人不可等同而論。

朱停有全江湖最巧的一雙手,可他不愛為了金錢折腰,等閑人的委托他又看不上眼,做些小玩意全看自己愛好,做出來後,找個人打打賭賺上一桌酒席、幾十壇好酒,他就心滿意足了。

朱停沒有推辭,将銀票收下了,他雖不富裕,但也看不上這些錢,他看重知己的這番沉甸甸的信任,想了想道:“我居無定所,不如小兄弟留下個地址,若是我有所得,便送到此處去,如何?”

張無憚應了,将九龍湖位置說與他聽,問道:“朱大哥,小弟還有一事煩勞,不知您可認識鑄劍大師?”被劈成兩半的倚天劍在他手裏扔了也有段時間了,一直苦于無法鍛造,張無憚也曾命人用烈火熔鑄,可鉗劍的工具都融爛了,倚天劍斷刃也絲毫不化。

張無憚就納悶當年郭靖黃蓉是怎麽鑄成倚天劍和屠龍刀的,反正他折騰了這麽幾年,都沒能成功将倚天劍重鑄了。他記得原著中似乎是銳金旗旗主将兩個斷刃合二為一的,可如今倚天劍是贓物,複原不管用,得整的面目全非才行。

朱停本身就是個制造機關、兵器的大師,當下問起緣由。張無憚略去寶劍來歷,只說祖上所傳有一柄神兵利器,卻不慎折斷了,何況寶劍太過笨重,想重鑄成兩柄,卻苦無緣法。

朱停一聽,倒是被勾起了好奇心,何況跟他又實在覺得沒有說夠,當下便道:“我對寶劍鑄造倒有些心得,不若我随你去看看?”

張無憚大喜,連忙應了。朱停又道:“麻煩稍等,我還得帶上拙荊。”說完離開廂房,不多時從隔壁街上牽來了個極為貌美的女人。

朱停胖乎乎的,貌不驚人,這女人卻一颦一笑皆是風情,一路走來,都吸引了無數目光。

張無憚撩起眼皮來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旋即禮貌地挪開了眼,道:“朱大哥,我已經命人備了馬車,請兩位上車。”

朱停是個懶人,能不走路自然好,當下也不客氣,拉着美貌老板娘上車,見裏面還專門放置了一個合他體态的太師椅,一應擺設都甚合他心意,不由得哈哈大笑道:“我這位小兄弟,可真是有備而來!”

老板娘睨他一眼,嬌嗔道:“也就是你,被人明明白白算計了,竟然還不生氣。”

“被人算計自然不美,可你也都說了,這是明明白白的算計,多麽坦蕩,這有什麽好生氣的呢?”朱停往太師椅上一坐,舒服地嘆息一聲,身子便團起來矮了半截,“這椅子真是舒服,我一坐下了,這輩子都不想站起來了。”

老板娘冷哼兩下,撇過頭去不理他,隔了一會兒,又忍不住靠過來給他扇風,啐道:“這麽熱的天,快坐直些吧,瞧你這一頭一臉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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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無憚拿着倚天劍斷刃折騰了這麽久,雖沒能融掉重鑄,好歹将劍柄上的“倚天”二字給磨掉了。

朱停一見到斷刃,就兩眼發光,小心翼翼捏着劍背,将其舉起來,啧啧稱贊道:“這可是柄不得了的利器……”說話間一翻手腕,看到劍刃中間是內空的,知情識趣沒問什麽,又打量了一會兒,問道,“你想怎麽打?”

他能問出這句話來,就是有一定把握的,張無憚反問道:“我是這方面的外行,朱大哥覺得可以怎麽打?”

兩部分斷刃,一個占據了大半劍身,另一個基本就是劍柄部位,朱停比劃了一下:“照原樣接上倒是不成問題,如果要另造兵器,只能造出一把劍來,小的這塊,我可以為你造些別的。”

張無憚想了想,問道:“能不能這次打造好了,下次朱大哥再幫我返工?萬一今天我需要把劍,明天需要單刀了呢?”

朱停哈哈大笑:“倒不是我不願幫你,只是寶劍有靈,重鑄一次已經是極限了,如何還能重鑄第二次?怕會毀了底料。”

張無憚一聽,倒是頗覺有理,便道:“那煩請朱大哥先為我鑄成一劍,餘料日後再行計較。”

朱停也無二話,一口應了,這等檔次的鑄劍材料,他也沒經手過,便道:“小兄弟,我還得好生研究一番,少則數日,多則月餘,你若有事,便先去忙吧。”

此地是天鷹教駐地,朱停又無武功傍身,張無憚也不怕他攜款私逃,吩咐封弓影好生看顧他,若有需要只管供應便是。

張無憚也沒有着急着離開,而是就在九龍湖住下了,每日命人将鐵床燒得滾熱,置身于其上,修煉《九陰真經》第三重內功。

如此又過了數月,朱停所在的院落傳來一聲爆響,張無憚正在同封弓影說話,第一時間沖出屋子,卻見東南角已經燒了起來。

他當下從角房中拎了兩缸水,自己往水缸中一滾,濕漉漉地出來,提着水缸便沖入起火院落。火勢并不大,張無憚兜頭澆了兩缸水,另有封弓影帶人取水趕過來,倒是不一會兒便将火給滅了。

張無憚早就從火堆中将朱停給救了出來,看此人灰頭土臉、狼狽不堪的模樣,嘆道:“朱大哥何須如此拼命?”

朱停雙手捧着把模樣并不起眼的長劍,狂笑道:“皇天不負有心人,總算是成了!”

這個院落是專門騰出來給朱停制器煉劍用的,并無人居住,也幸虧老板娘跟封弓影的家眷一并出游了,若讓她知道有這麽一出,非得天翻地覆鬧一場。

朱停将長劍雙手捧給張無憚,喜色滿面道:“可算是不負兄弟所托,将此劍鑄成了。我原還誇下海口,說最多不過月餘,卻足足用了兩個月方才交差,說來實在慚愧。”

張無憚卻沒有着急接過長劍,眉頭緊皺道:“朱大哥這是什麽話,別說只是多用了些時日,哪怕這塊料廢了,又有什麽妨礙?能有什麽比大哥你的安危更重要呢?”

他這絕對是說的真心話,這兩個月內,張無憚除了練武,便是在用心刷朱停的好感度了。朱停在鑄劍之餘,也做了些新奇玩意,他是出于玩樂之心造了,張無憚卻看出稍加改造,便能有大用。

所以倚天劍值什麽,再絕世的劍客拿着它在戰場上又能殺多少人?遠比不上朱停的作用大。

朱停看他是當真惱了,心中受用,忙賠了個不是,又道:“兄弟,你放心便是,我朱停玩木頭玩火都是行家,你單看這次,火勢雖猛,在這木頭房子裏,不也是沒燒起來嗎?我不過是借火勢來鑄劍罷了。”

張無憚又嘆了一口氣,這才将劍接了過來,運起內力便見先前還灰撲撲的劍身上泛起一層淺淺的青色光芒。他向着前方用力一斬,劍身切入地表直似切豆腐一般,輕聲道:“果真是絕世利器。”

倚天劍在鋒利度上比紫薇軟劍更勝一籌,張無憚試了一陣,看向朱停,笑道:“還請朱大哥為此劍賜名。”

舉凡鑄劍大師,做出一件成品來便如自己孩子般喜愛,朱停頗為意動,看看他又看看長劍,搓手道:“那為兄便不客氣了。”

他再接過寶劍,仔細端詳半晌,方道:“你有一紫薇軟劍,運氣後劍出如紫龍。這柄劍卻是如青雲出鞘,不如便叫青冥寶劍,如何?”

“傳聞昔年吳王孫權以精鋼百煉成六口寶劍,其中便有一劍名為‘青冥’,可惜早就遺失了。”張無憚笑道,“傳聞青冥寶劍運氣時紋理似呈百龍盤旋,平時卻又精光內斂,确合此劍意境。”

朱停旋即道:“既然不負兄弟所托,我在此地也逗留了太多時日,不如就此別過——我自去街上,把我那婆娘接走便是。”

他算是看出來了,再這麽跟張無憚相處下去,怕是這輩子都舍不得走了,這小子實在邪門,說話辦事,都恰好能正中他癢處。

張無憚苦留不住,只好道:“大哥要走,小弟自無橫加阻攔之理,只是還得謝過大哥鑄劍之恩。我這邊命人準備酒席,招待賢伉俪最後一餐飯,你看如何?”

朱停禁不住咂咂嘴巴,猶豫半晌,還是一咬牙根:“不,還是不用了,又不是沒有再相見的時候了,離別在即,怕這餐飯也吃不痛快,倒不如就此別過,咱們下次再見!”

他是鐵了心要走,張無憚一路送出去,直出了九龍湖地界,才讓朱停好說歹說給勸回來。

等目送朱停和老板娘乘坐的馬車走遠,張無憚長舒一口氣。朱停并不難相處,但在交談過程中他得絞盡腦汁地給出讓朱停拍案稱快的新奇想法來,一次兩次還好,時間久了他的知識儲備量都快被榨幹了。

張無憚扭頭對封弓影道:“讓人暗中保護着朱老板,別打擾他們生活,可一旦他們遇險,務必要挺身而出。”

跟陸小鳳當至交好友,還能活到現在,足以證明朱停命大,讓人暗中保護,不過是為了收買人心罷了。

又過了數日,淮北分舵傳來消息,說蝴蝶谷有異動,張無憚當即離開九龍湖,此時他第三重心法已經小成,運起輕功趕路比跨馬還要快,九陰內力不停運轉,能狂奔一日一夜也不覺得疲憊。

張無憚累了便就近買馬,休息過來就扔了馬秀輕功,日夜兼程趕到了武當山,直接來到了張翠山在武當山下的居所。

殷素素有将近一年沒有見到兒子了,聽到響動開門一看竟然是他,大喜過望,迎上來道:“無憚,快過來給娘看看!”說罷直接把他摟在懷裏,又是摸臉又是拉手,很是搓揉了一通。

張無憚好不容易才将她的手從自己臉上扒拉下來,無奈道:“娘,我都長得比你高了,別再把我當小孩子看了。”他還是個豆丁時,那是沒有抗争權,現在翻過年就十四了,在古代已經算是大人了。

“喲,翅膀硬了這是?”殷素素早看出來他武功精進,比起高興孩子出息,更心疼他這幾年肯定吃夠了苦頭,穩穩心神,方道,“出什麽事兒了嗎?”

張無憚心太野,從小就不粘人,自回了中原,更是一拍翅膀就飛走了,書信倒是寄得挺勤快,可一年到頭見不着人影,殷素素心知肚明,他此番前來定是有事。

自家親娘,雖不必客氣,張無憚還是跟她說了好一通親熱話,方問道:“阿離呢?”

“她随你爹上山去了,你幾位伯伯叔叔的都很疼愛她。”殷素素頓了一頓,笑着補充道,“就是她跟無忌見了面就要掐。”

武當七俠中,也就宋遠橋有宋青書一子,張翠山有兩子,從來沒有個女孩兒。殷離一出現,雖性情古怪些,但七俠憐其身世,對她多加照顧。

殷素素這邊寄過去的信,張無憚都細細看了,得知殷離的性情變得柔和了許多,不再似先前那般憤世嫉俗了,心中也為她高興。

他最先不是問別人先問殷離,殷素素就了然了:“她在這邊過得自在,可還是心心念念着要去同王難姑學毒術,你是來接她的嗎?”

張無憚稍一躊躇,還是道:“我來此是想帶她去蝴蝶谷,可若是她在這裏過得自在,那便算了吧。”

殷素素笑道:“這個我可做不了阿離的主,你去自找她問問便是。依我看,這姑娘年紀不大,可極有主見,武當山雖千好萬好,只可惜卻留不住她。”

張無憚應了,起身道:“好,那兒子便上山去了。”

“屁股都沒坐熱便要走,這裏有鬼攆着你不成?”殷素素埋怨了一句,見他為難地頓住腳,低頭一笑,往門外推了他一把,“走吧,好孩子,你爹娘不拖你後腿,記得常來看看便好。”

張無憚一時心酸,他兩輩子都是個工作狂,忙起來吃飯睡覺都顧不得了,這年代又通訊不便,不覺竟然忽視了爹娘。

他回過身來,拉了拉殷素素的手,正色道:“等忙完了這一派,我定來爹爹娘親身邊盡孝。”

殷素素憐愛地摟了摟他的肩膀:“去吧,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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